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风虞调 作者:恰时欢 正常版简介如下: 虞华凝原本是在凉山上养病的一个‘女神经病’,但是因为一纸婚约,她与大将军薛胥迁搭上了关系。 薛大将军人长得好看,武功好,有权又有钱,简直是‘恨嫁女’的不二人选!虞华凝小心的巴结,迎合,薛胥迁却要退婚! 声明: 本文全文存稿,日更三千是起码的操守。每天晚上七点十分更文,其余其余时间捉虫。 欢迎跳坑,祝看文愉快么么哒!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恩怨情仇 报仇雪恨 异国奇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华凝,薛胥迁 ┃ 配角:赵浮生,曲寻,虞渐欢,晴鱼等 ┃ 其它:万人非你,大辛,世家复仇,恰时欢 ================== ☆、凉山   “虞华凝,我跟你说,你这样是嫁不出的!”      说话的少年窜到一棵海棠树后,躲过破空而来的一只花盆,眼见着还有盆子,碗碟相继飞出来,他做了一个鬼脸,倏然放开海棠树跑进隔壁的一间草堂。弯曲如弓的海棠枝干突然之间被撤了力,一下子绷直了,红色的棠花立时抖落了一地。      “臭人景,你有本事别往梅老头房里跑!”被叫做虞华凝的少女叉着腰站在屋檐下,一张白嫩的小脸因为愤怒酡红如霞。      原先的虞华凝还是一个活泼可爱,温柔善良的小姑娘,可是十岁之后,她的性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究其变化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出在了这个被叫做阿景的少年身上。      事情要追溯到虞华凝十岁那年。尤记得那年冬天,雪下的极大,凉山被雪铺了一个彻底,目光所及,白茫茫一片。那年的虞华凝还是一个对志怪小说又爱又怕的小姑娘,最爱就是夜里坐在油灯下看志怪小说。      屋里一灯如豆,窗外寒风呜咽,她缩了缩脖子,正要去添件衣裳的时候,草堂的门忽然被吹开了。      风吹进堂内,燃着的烛火突然灭了,虞华凝只觉得自己脖颈发凉,志怪小说里那些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一下子涌入她的脑海,她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如擂鼓。      “阿凝,你怎么抖的像个筛糠的簸箕,冷的话,赶紧回房添件衣裳。”      声音陡然响起来的时候,虞华凝恨不得,且心里在悔恨——实在不该在大半夜看志怪小说……可是那声音怎么听怎么耳熟——饱经沧桑又带着股戏谑的意味。她缓慢地转身,只见草堂门口雪地上站着两鬓斑白的梅惊春和一个少年。      那时雪已经停了,空有风在吹,乌云被吹开,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天地间一片银色,虞华凝看清了那个少年。      少年个子不高,大约十二三岁的身量,头带毡帽,衣领高高地竖着,只露出他一双如漆点就的眸子和周遭雪一样的肤色。风一吹,他毡帽上积着的一层薄雪被吹开,画面美得虞华凝不敢眨眼。      “我看她之前抖得那么厉害,是被吓的,胆小鬼。”少年说。      声音如凉山三月叮咚的泉水,有些微冷意,但泠泠动听。虞华凝听着,觉得那声音真是好听到没边了,可是等她意会了他的话,她就不开心了。      虞华凝噘着嘴反击道:“我看你才是胆小鬼,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是不敢见人么!”      “有什么不敢?”少年说着就解开狐裘上的扣子,一张白净的脸完完全全露了出来。      原先虞华凝觉得,他的眼那么好看,他的声音那么好听,应该如书中所写的那样,是个倾国倾城的美少年。可是当他将白净的脸全部露出来了,虞华凝觉得有些幻灭。少年眉目好看,鼻子嘴巴也好看,可是右脸上有一块巴掌大小的朱色胎记,一下子就将之前所有的美好碾成了渣渣。      遗憾啊,虞华凝之前被少年挑起的怒火也无端散了去,只是一个劲的盯着他的脸瞧。      梅惊春见两人没有吵起来,手搭在虞华凝的头笑呵呵地说:“阿凝,这是你师弟阿景,以后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啊。”      凉山鲜少有人至,她在凉山呆了五年,天天面对着的都是梅老头那张笑起来一脸褶子的老脸,早已腻味。她总让梅老头给她找个师弟解解闷,缠了许久,这回梅老头终于给她带了一个师弟回来,她也顾不得面前的少年一脸不善,眉开眼笑的说:“来,阿景乖,叫师姐。”      少年瞅了她一眼,负手施施然就往内堂去了。      阿景那傲娇的模样再度挑起了虞华凝的怒火,她扒拉下梅惊春放在自己头顶的手,气急败坏的说:“梅老头,你去哪里给我找的这么一个师弟,这么嚣张,以后肯定……肯定不服管教,让人头疼!”      少年一脚已经跨进了内堂,听虞华凝那么说,回过头来:“我跟你说,背后说人坏话的小姑娘是嫁不出的。”      “……”虞华凝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原地气地跳脚。      阿景和虞华凝的气场不对,两人天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掐架,梅老头被折磨的不行,想着干脆再搭一间草堂,将两人分开,耳根子也落一个清闲。      第二年春,凉山半山腰有了第二间草堂。草堂落好的头天晚上,虞华凝便住了进去。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五年一晃而过。      五年里,虞华凝与阿景是两看两相厌,尽管不住在一间草堂里,可是战斗从未停息。阿景总说虞华凝‘以后嫁不出去’,虞华凝嘴巴笨,不知怎么反驳,索性武力解决,拿一切可以造成杀伤力的物什扔他。      时间久了,虞华凝在‘嫁不出’这样的压力下,硬是从当初活泼可爱一个小女娃长成了如今这个脾气上来杀伤力极强的女壮士。      其实关于‘嫁人’这个问题,虞华凝的意识还不是太清晰。在她的意识里,嫁人就意味以后有一个终生陪伴自己的人,那个人跟家人、师傅、阿景是不同的,有那个人在,她以后都不会觉得害怕和孤单,可是她以后要是嫁不出去,天呐,那意味着她今后将孤孤单单一辈子,简直是人间惨剧!      虞华凝一直都在害怕着,她真的就怕自己嫁不出去,以后孤家寡人,孤独一生,可是一封家书到来,她放心了。      信是虞华凝她爹虞道安写的,大意就是她已经被太后许给了薛大将军,盼她回家安心待嫁。      虞华凝捏着信的时候,眼睛眨了眨,啪嗒落下几滴泪水,这真的就是喜极而泣。那感觉就像是自己经历了一件特别恐怖的事,结果她突然惊醒,才知道恐怖的事情只是一个噩梦而已,那瞬间的喜悦,堪比劫后余生。      虞华凝支着下巴在牡丹花下偷笑,阿景路过她的窗口的时候,只听见一盆雪色牡丹下有咯咯笑声传出,心下骇然,思量着那盆雪色牡丹该不是成精了吧!再看的时候,虞华凝的脑袋露了出来,一瞧见他,立马绞着胸前的发丝欲语还羞。      在阿景看来,虞华凝这模样比牡丹成精还要可怕。牡丹成精,定是艳妖一只,可是这欲语还羞的虞华凝,阿景就觉得心里瘆得慌。      “虞华凝,你……”他往后退了两步,脚步踩空,险些从石阶上滚下去。      一听阿景又叫她大名,虞华凝不悦地纠正:“叫师姐!”大约也是觉得自己身上江湖气息颇重,她又弯下腰来,有些猥琐地绞着胸前的发丝,随后对着阿景抛了一个媚眼,嗲着声音问:“阿景,你看师姐美吗?”      往日里的虞华凝是一口气从凉山半山腰爬上山顶都不嫌累的女壮士,从未有过如此娇媚的举动,此番这般,实在是太反常了!      阿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负手摸了摸虞华凝的额头,这也没发烫呀!      “我告诉你,我没病,我要下山嫁人了!”虞华凝说那话的时候,将胸前的发丝豪迈的往后一撩,腿往小板凳上一踏,随后小心翼翼的将别在自己腰间的家书摊开在他面前,指着白纸黑字说,“看见没,看见没,是哪个不长眼的说我虞华凝这辈子嫁不出去?看着看着,太后亲赐,皇室人说话都是一言九鼎的,我嫁给薛大将军妥妥的!”      阿景淡淡地瞅了一眼,转身就往另一间草堂里跑去,且边跑边喊:“梅老头,虞华凝疯了,而且疯得不清,你快来看看呀!”      虞华凝瞧着阿景离去的身影,气得只恨自己不能一口咬死他!      原先她是准备拿着那封家书在阿景面前嘚瑟一番的,就为了反击他平日里无尽的嘲讽,可是没想到还是惹了自己一肚子火。      梅老头打着哈欠来的时候,阿景在一边催促着:“梅老头,你快点,虞华凝要是真的疯了,我以后欺负谁去呀!”      这话说的实在欠扁,虞华凝顺手就抄起手边的雪色牡丹花盆给扔了过去,眼看着阿景那张略有遗憾的脸马上就要变成遗憾了,梅老头伸手稳稳接住花盆。      “既然家里已经给你定了亲,那你就速速下山去吧,我让阿景送你回家。”梅老头说着挥了挥手,打了一个呵欠便往外走。      梅老头走了没两步,阿景拉住他的袖子,很是不可思议:“梅老头,她还真的能嫁出去?”      这话任是谁听了都会不开心,虞华凝又是一个暴脾气,当时就气地跳脚,手边能扔的东西都往他身上招呼过去。阿景一跳一蹦蹦跶了出去,离开时还在说:“这就算嫁出去了,也绝对是个悍妻!”      虞华凝一听,火气又往上窜了几分,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梅老头连忙拦住她。被束缚住的虞华凝扑腾着手臂朝阿景吼:“混账阿景,我跟你没完!你最好一辈子都别在我眼前出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此番闹剧一出,阿景是怎么也不愿送她回去了,她也不屑,一个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祖国母亲的生日,选择在今天开坑也是挺有意义的哈!不出意外,十二点之前还有一更。 关于文文呢,虞小妹前期就是一个屌丝,一言不合就卷袖子的那种。 ☆、帝都   凉山风光绮丽,一草一木皆可入画。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春日光芒泄了满山,一片翠蒙之色好不可爱。      虞华凝背着小包袱穿梭其间,心里是说不出的通畅。      凉山是帝都城郊的一座小山头,出了凉山往东走一个时辰,便可到皇城脚下。虞华凝到城门下的时候,正是黄昏时,落日熔金,整座城池仿佛都蒙了一层圣光,只消一眼,就会无端端生出许多感慨来。      虞华凝出示了通牒,守城将便放她进城了。循着儿时的记忆,她缓缓走在开阔的马路上。马路上因为浇了水,所以湿漉漉的,落日的光芒印在积了水的地面上,满地生金,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边虞华凝在揉眼睛,那边街道口突然冲出一匹鬃马来,她有一瞬间的呆愣,等回过神来,她便连忙往后退。马儿的腿到底是比虞华凝的腿要长些的,虞华凝避不开,心里恐慌,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眼见着那匹受了惊的马就要从她身上踏过去了,屋檐上有人跃下。      那人一身月白色,从高高屋檐上跃下的时候,如一片月光,将一切有棱有角的物什都变得柔和。那一刻,虞华凝突然就安下心来,没有缘由的,她就是觉得那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会救她。      后来,虞华凝总是想起那一瞬,她觉得,大概那时的她就像是陷入汪洋的一个落难者,给她一根稻草,她便不会放手,而那个男人恰巧就是她的救命稻草。      月白衣衫的男子从屋檐上飞下来,几番跳跃之后就落到她身旁,一手搂着她的腰往后退,一手做刃劈向那受惊的马,不知力气使了多大,那马竟然被掀翻在地,惊起一地风尘。      虞华凝看向搂着自己的男人,男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头发被随意束在脑后,鬓边几缕碎发垂下,印着酡红且瘦削的脸颊,有些沧桑的味道。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虞华凝,眉目看似温情,实则冷淡,不待虞华凝细究,男人便大力推开她,在她呆愣的空档里转过身,解下挽在手上的酒葫芦,在落日的余晖中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虞华凝欲追上去,脚上蚀骨的痛意袭来,男人方才那大力一推,她没站稳,把脚给崴了。      虞华凝瘸着腿看着那身月白色融入灿灿金光中,许久没回过神来。      那男人,生得真是好看……      虞华凝陶醉过了之后,从小包袱里找出父亲画的小地图,可是实在是看不懂,便瘸着腿问过路的行人:“这位大哥,中书侍郎虞道安虞大人的府邸怎么走呀?”      虞家家主虞道安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一肚子墨水,整个人气质儒雅的很。      虞华凝瘸着腿站在虞家门槛外时,虞道安就站在天井中央,负手而立,一袭青衫磊落。虞华凝看不清他的脸,只见到他腰间挂着的琉璃珠在夕阳下透着暗红色的光芒。      五岁之前,虞华凝一家还住在扶风老家,那时她身子弱,不宜出门,每日在家里就是写写大字,穿穿佛珠。有一回,嬷嬷从禅源寺请了好些沾了佛水的琉璃珠回来,她便穿了一串琉璃珠送给了父亲,珠子串的并不好看,但是父亲却一直挂在身上。      “爹爹!”虞华凝扶着门框喊。      虞道安偏过头来,看见倚在门扉上的少女,嘴巴一咧,两颗不太好看的门牙一下子就露了出来,虞华凝连忙捂嘴偷笑。      她的父亲平日里风雅的紧,若是不笑,站在那里迷死个人,只要一笑,立马就有谐趣。      “好哇,你个臭丫头,居然敢取笑爹爹!”虞道安佯装生气,实际上挥了挥手,早就候在一旁的宋管家咧开嘴巴笑道:“回老爷,凝姑娘的房间早已收拾妥当。”      虞道安连连点头,摆手让虞华凝过去,可是虞华凝扶着门框怎么都不动。      她崴了脚,跛着脚寻了好久才寻到虞家的位置,此时,她已经疼得不敢再挪动一步了。      “还不进来?”虞道安说着就往前走。      走的近些,虞道安就发现虞华凝的额头上沁满了汗珠,肤色也有些白,再见她倚在门框上,右腿微微曲着,想着她腿部肯定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怎么回事?”虞道安连忙唤来丫鬟扶她进门。      虞华凝笑起来:“我今天进城,在街上遇上了受惊的马,躲闪不及,眼看就要丧身于马蹄下,一位公子救了我,后来他放开我的时候,我没站稳,把脚崴了。”      “原本是等你与你师傅道别之后再派人去接你的。”虞道安有些自责,可是听虞华凝说到后面,他又有些疑惑,“那你可认识那位救你的公子?咱们要备厚礼去拜谢呀!”      虞华凝觉得她爹在逗她,她十年不出凉山,能认识谁呀!但是她爹她娘都是书本网之人,她不能暴露自己在凉山养出来的粗鄙的性子,便谦逊地摇头:“不认识,只知道他相貌堂堂,醉了还能劈开那受惊的马,想来武功也是极为不错的,性子么,有点冷,看女儿的脚就知道了。”      虞道安有些哭笑不得,他这闺女呀,在凉山呆了十年,明明是不谙世事的模样,可是却在人情上观察入微,想来梅老头把她教的不错!      “那公子实在是有些不解风情。”      身后陡然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虞道安和虞华凝一同回头,只见石阶之下站着一个身着青衫的少年。      少年站在一丛开得正好的牡丹花旁,一袭青衫迎风而动,明玉似的脸庞上两潭湖水一般的眸子在夕阳下熠熠生辉,被风吹动着的发丝时不时扫动他天青色的眉宇,鼻子直且挺,一张缺少血色的嘴巴让人凭空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如羊脂玉一般的脖颈上挂着一把纹饰繁杂的长命锁,他弯下身子咳嗽了两声,脸庞和脖颈便染上了绯色。      “欢儿,外面风大,你怎么不歇在房里!”虞道安一见到那少年站在院子中就开始呵斥,可是眸子中全是担忧。      少年轻轻摆了摆手,笑容恬淡:“不碍事的,阿姐回来了,小弟怎么也得来瞧瞧呀!”当说罢,又弯下身子咳嗽起来。      虞华凝看着那少年之后又立起身子来,在夕阳下冲着她笑,一张酡红的脸颊,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一对酿蜜的酒窝,让她心里难受极了,只能心疼的唤道:“渐欢……”      虞渐欢,虞华凝的同胞弟弟,身子骨极差,遇着点风都能病好几天,虞道安恨不得将他养在药罐子之中。因其体质,平素不甚出家门,常与经书作伴,早慧,性平淡。      这边姐弟两相望,那边张氏分花拂柳从花厅而来,见到虞华凝的时候,眼泪就唰唰地往下掉。      “别哭,阿凝这不是回来了吗,一家团聚,哭哭啼啼的算什么事?”虞道安抚着张氏的肩安慰道。      虞道安这么一说,张氏很快就破涕而笑,一边拉着虞华凝的手,一边张罗着掌管厨房的宋嫂做些好吃的。      虞华凝被丫鬟搀扶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上了药,然后又被迎到饭厅用了餐,其间气氛和乐融融,虞道安还多喝了几杯,醉了酒之后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年轻时候的事。      饭毕,虞华凝被虞渐欢搀着回房,虞华凝回房之后就开始整理自己的包袱,不经意间回头,发现虞渐欢坐在红木圆凳上,用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瞧着自己。      虞华凝有些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扶着木桌挪到他面前坐下,“渐欢,你……”      “阿姐,你对薛胥迁了解吗?”      “薛胥迁……”虞华凝支着下巴想了很久,脑海里实在没有这个名字,索性摇了摇头:“是谁呀?”      虞渐欢也学着虞华凝支起下巴,拿一双带笑的眼睛瞅着她,语调百转千回:“薛胥迁呀,就是你要嫁的薛大将军呀!”      那时有风拂过,庭院里不知名的花香飘了进来,虞华凝有片刻失神。      虞华凝还在凉山上的时候,收到虞道安的信,信中只说她被太后许给了薛大将军,对于薛大将军却并没有怎么描述,且当时的虞华凝只觉得开心,并没有想自己的夫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薛胥迁是当今太后的亲哥哥,战场之上用兵如神,在军中声望极高,凭此军威,他在朝堂之上也可谓是一手遮天。”虞渐欢说完那话,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喝,喝完他又来了一个神转折,“但是,此人早年长于市井,后来凭借军功被先帝封为大将军,名利有了之后,性子专横等缺点也暴露了出来。现如今,他更是终日流连烟花之地,为了青楼舞姬一掷千金亦是常有之事。渐欢认为,他并非阿姐良人。      “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却不是阿姐的好丈夫。”似乎是觉得说的不够严重,虞渐欢最后皱着眉头总结。      一个为国为君忠肝义胆之人,品行又能差到哪里去?虞华凝摇头:“渐欢,那他岂不是一个自相矛盾之人?”      虞渐欢听了那话笑起来,他笑容恬淡,仿若一朵静夜中徐徐开放的昙花,让人觉得惊艳之余又觉得那朵笑意味深长。      又一阵风轻轻拂过,空气之中花香又馥郁了几分,守在一旁的丫鬟起身掩了轩窗,又为虞渐欢系了一件披风。虞渐欢有些无奈,仰着一张已经咳得通红的脸笑起来,两个酒窝里面仿佛盛着流光,一晃一晃的,虞华凝就忍不住跟着笑。      “阿姐,你快与我说说外面好玩的世界吧!”少年眼中满含希冀,可是虞华凝心下却犯了难。      她该怎么说,她离家便到了凉山,从未出山一步,外面的世界,她同样知之甚少。她所有的认知,均是从梅老头和阿景口中得来。      “呃,人很多,很热闹。”      “就这样?”少年有些失望。      “就这样吧……渐欢,眼界不同,看到的也会不一样,你与其问我,不如亲自去见识一番!”      面对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但是自己又要装作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此时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问题换个形式给踢回去。虞华凝为自己的机智竖起了大拇指。      少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笑开来:“阿姐说得有理。”但是没一会儿,眸子便黯了下去,叹息道,“可渐欢身子不争气……”      看着虞渐欢那么哀伤的样子,虞华凝心也跟着疼起来,她太能体会他的心情了。五岁之前,她的身体也很差,也那样被困在家里,听着青石墙外孩童放风筝的莺莺笑语,她是多么想出去看一下呀,可是身子实在是太差了,不被允许。直到后来梅老头将她带去了凉山,一日一日细心调养,她身子才好许多。      “那你把身子养好,待阿姐伤好了,寻个好天气,带你出去!”虞华凝拍了拍胸脯,身上的江湖气又出来了,虞渐欢看得一愣一愣的。      怎么方才还泫然若泣的小女儿模样,这会儿就已经变成书中所说的‘女匪’啦!      虞华凝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吓着了他,稍稍收敛了一下,拍着他的肩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习惯就好,哈哈,习惯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该出场的家人都出场了,然后男神也来打了一波酱油。 从本章就可以看出来,咱们虞小妹还是有点小矫情的,明天持续两更,目测一个月可以更完全文,所以放心跳坑(全文存稿就是这么任性)。 ☆、规矩   承平二十七年,虞华凝五岁,父亲虞道安升为中书侍郎,奉旨入京务职。      从扶风老家到帝都,浩浩汤汤的马车队伍走了小半个月,到皇城脚下的时候,是雨刚停的一个傍晚。街道湿漉漉的,夏日的天边火烧云翻滚如潮,小小的虞华凝挑起车帘打量街边繁华的景象,看的正起劲,拉车的马儿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受了惊,最后竟撞到了死胡同里的一道断墙上,人仰马翻,虞华凝被摔了出去,血流了一地。      虞华凝在家里昏迷了三日,进进出出的大夫都让虞家夫妇俩准备后事,第四天,虞家准备后事的时候,一个身披红衣,耳簪棠花的老头扣响了虞家的大门,说是可以救虞华凝。      那老头也确实有些本事,正午的时候给虞华凝灌了一碗乌漆墨黑的药,傍晚时虞华凝就醒了过来。虞氏夫妇千恩万谢,说是要报答老头,那老头也不客气,指着躺在床上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到处瞄的虞华凝说:“老头子我孤家寡人太久了,想找个人作伴,我看这小女娃就不错。”      这可怎么得了,虞氏夫妇面面相觑。      老头见夫妇俩那副模样,挥了挥手,笑道:“老头子我与她有缘,你们夫妇俩到时为她定了亲,我便送她回来。”见虞氏夫妇还是不作声,他又勾下耳朵上的棠花,转身到虞华凝面前,笑眯眯的看着她:“小女娃,你喜不喜欢老头子手上这朵海棠花呀?”      小小的人儿盯着那朵花点头。      “那我把这朵棠花送给你,你跟我走,好不好呀?”老头又问。      虞华凝摇头:“阿凝要跟爹娘在一起。      老头很受伤,簪上那朵棠花便垂首往外走了。      虞氏夫妇相对一笑,觉得女儿甚是乖巧懂事,可是四目相对之间神色突然不对了。      虞老爷追出去,到门口的时候看见那老头的背影,喘着气问:“敢问先生可是凉山老人梅惊春?”      那老头站在虞家门口回过头来,点了点头,语气颇为伤感:“老头子我时常告诫自己,出门在外要低调,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长得好看真的是好烦呢,唉!”      那最后一声重重地叹息,只听得虞老爷内心翻滚不止,他做了一个揖:“以后小女还望先生多加照拂了!”      “好说好说!”      世人皆知凉山老人好红衣,年年三月耳簪棠花游走在十六国。他有一双妙手,游走十六国的时候,常用那双手救个把两个人,久而久之,也博了个神医的名号。      虞老爷是个久经官场沉浮的读书人,精明得很,反应过来之后,就让梅惊春带着自家闺女离开了。      就这样,虞华凝被梅老头带到了凉山,一晃就是十年,虞华凝从当初那个五岁的小女娃长成了如今已经十五岁的大姑娘。也多亏了梅惊春这么多年的照顾,虞华凝从当初那个走两步就会气喘的病秧子变成了现在一口气就能爬上山顶的女壮士。后来,阿景总是跟她说:“阿凝,你这样,不会有男人愿意娶你的。”      画面一转,又到了那条湿漉漉的长街,街道口突然冲出一匹马,虞华凝躲避不急,险些就要命丧马蹄之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廊檐上跃下,搂着她的腰避开了危险。      好梦有人扰。      日上三竿之时,虞华凝被第三波丫鬟折腾的没了脾气,只好起床梳洗。      大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第一队丫鬟便来扣门,说是要伺候她梳洗,谁还没有个起床气不是,不巧,虞华凝自小放养于山林,那起床气就恣意了些,没睁眼就将那群丫鬟给骂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第二队丫鬟来了,这一队丫鬟有些难磨,月银比第一波显然是要领得多些的,办事就尽心很多。虞华凝在床上哼哼唧唧了很久,那群丫鬟不为所动,虞华凝无赖,正准备起床了,对面院里住着的虞渐欢咳嗽了两声,丫鬟们便急急忙忙跑去对面院里慰问了,虞华凝瞧着那群丫鬟争先恐后的架势,蒙上被子继续睡。原以为她会睡到自然醒的,没想到日上三竿,第三波丫鬟来了。      虞华凝原本还想再哼哼唧唧两声,在望见带着这一波丫鬟来的是她母亲大人张氏,她立马住了嘴,任着丫鬟们折腾。      虞华凝知道自己在凉山养成了不少陋习,同时她也知道,她的那些陋习是不能带到虞家的,如今她清醒过来,一下子就老实了。      丫鬟们先是给她换上了一件碧色襦裙,烟纱质的裙摆稍稍晃动一下就如湖心碧波荡漾开来,腰间绦子上又栓了银铃,遇风有声,其声泠泠然。之后洗脸抹面,描眉涂脂,后来又有丫鬟取了钗饰来为她绾发。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虞华凝再看铜镜中的自己的时候,眼睛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在凉山上的时候,阿景总是说她丑,久而久之,她对自己的相貌是很不自信的,平时也不爱照镜子,可是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还是看的过去的。      你看,铜镜中的人,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鼻子没歪,嘴巴不大,此时上了妆,跟仕女图上的女子没什么分别。可是,这美则美矣,虞华凝总觉得美得有些不真实。      那厚厚的脂粉遮盖她原本的面容,就像贴着她的面皮给她上了一张面具,一颦一笑是另外一种姿态。      “太后今早派了喜嘉嬷嬷来指点你的礼仪,你要仔细!”张氏说那话的时候,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一名才二十多岁的女子站出来,屈了屈身子:“阿凝姑娘,喜嘉有礼了。”      这喜嘉穿一袭朱色宽镶边的杏色曲裾,头发盘成髻高高立于头顶,以金冠束之,左右又各饰一枚金钗,钗缀小巧精致。她眉目好看,妆容得体,行动处,曲裾纹丝不动,一看就知道是个十分讲究的人。      虞华凝觉得有些无措,这会儿,她不知该怎么做,于是小心的看向张氏,只见张氏也瞧着她。      虞华凝与张氏对视了很久,张氏眼中很有戏,可是毕竟多年未见,虞华凝完全不懂张氏是何意思。      许久之后,张氏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跟女儿没什么默契,便拉过喜嘉的手笑道:“喜嘉嬷嬷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劳您亲自教习小女,是天家对咱们虞家的恩惠,只是阿凝自小长于山林,礼俗不通,还望嬷嬷费心了。”      虞华凝跟着连连点头,她是真的不太懂这里头的规矩。      喜嘉也点头,指着屋外排成一排的丫鬟,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凝姑娘挑一个贴身的丫鬟吧。”      虞华凝低下头皱了皱眉,她觉得喜嘉笑起来很假,唇角分明是勾着,可是眉目却冷然的厉害,就算是笑着,也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虞华凝起身,在丫鬟的搀扶下站到那一排丫鬟的前面。在她面前的丫鬟,一个个姿色过人,身子就算是裹在素淡的襦裙里头,也有清水出芙蓉的味道。她瞅了瞅身旁的张氏,只见张氏面容平淡,目光落在蔷薇花架下的一个女孩身上。      蔷薇花架下的那个女孩,年岁大概十七八,眉目并不算多么出挑,但胜在肤色白皙,一张圆圆的脸上此时正荡漾着两个圆圆的笑窝。虞华凝似乎懂了什么,抬起手,指了指那个女孩,朗声道:“看着就讨喜,就她了。”      喜嘉瞅了一眼虞华凝,目光如刃,随后挥了挥手,那一排丫鬟便依次退了出去。      “晴鱼,还不快来向凝姑娘问好?”      喜嘉说完这话,那个丫鬟一愣,便从蔷薇花架下走过来,在虞华凝面前屈了屈身子,眉目笑开:“见过凝姑娘。我叫晴鱼,以后便由我来照顾您了。”      虞华凝喜欢晴鱼的笑容,便回了一个笑,又将目光投向张氏,只见张氏点了点头,又笑着对喜嘉说:“那小女就有劳喜嘉嬷嬷了。”      张氏带着一众丫鬟走后,晴鱼搀着虞华凝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然后喜嘉就在虞华凝面前走了一圈。      虞华凝细细的瞧着,同样都是走路,喜嘉走路就是比别人好看一些。喜嘉在走路的时候,裙子基本上没有动过,只见金莲在曲裾下面时隐时现,姿态与威仪并存。      可是……      “喜嘉嬷嬷,我脚伤了,您就算是示范再多遍,我也不可能动脚呀!”      喜嘉停下来,在虞华凝对面坐下,捻起石桌上小小的烤漆茶盏,开口:“那咱们今天就学习倒水好了。”      虞华凝瞅了瞅在院里忙碌的丫鬟,端茶倒水不该是她们的事吗?喜嘉大约也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又说:“虽然身边总有丫鬟伺候着,但是夫妻之间推杯换盏也值得学习。咱们薛大将军可是一个来者不拒的人,府上的丫鬟个个风姿动人,凝姑娘以后难道看着自己的夫君跟丫鬟们调笑吗?”      丫鬟哪能那么肆无忌惮,虞华凝有些不屑:“可我好歹也是太后许给他的妻子。”      喜嘉一听就笑了:“可薛大将军好歹也是太后的亲哥哥不是?”      这喜嘉嬷嬷绝对是来给她找不痛快的!      虽然婚事是太后赐下的,但是细枝末节的一些东西,总归还是夫家人说了算。      那之后的礼仪规矩,虞华凝是学的乱七八糟,终于挨到正午,虞华凝准备上床睡个午觉,这边正抬腿往屋里走,那边喜嘉又啰嗦起来,说什么作为一个名门闺秀,睡姿一定要淑雅……虞华凝听着,瞌睡虫都被勾上来了,喜嘉还在说,可是她实在是熬不住了,蒙上被子便睡了。      虞华凝常年混迹山林,那睡相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喜嘉看着,唇角一勾,回宫向太后复命去了。      傍晚时分,天边云霞翻滚,虞华凝被饿醒了,拄着拐杖就要往厨房去,却碰上虞道安往她院里走来。      虞道安眉头锁着,身上还穿着朝服。见到虞华凝,它快步走过来,最后两人落在石凳上。      “听说今天太后派了嬷嬷来教习你礼仪,感觉怎么样?”虞道安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虞华凝挥了挥手,又摇了摇头:“您说喜嘉呀,她瞧着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是话里有话,话中有刺,我算不上喜欢她。”      “毕竟是太后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虞道安说完便开始叹气。      虞华凝云里雾里,完全不懂他说的什么,也不懂他为何叹气,只好安慰道:“父亲,阿凝会好好跟她学规矩的,您莫要叹气了。”      虞道安摇头摇的更厉害了,最后重重叹了口气,拂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强势加入梅老头的戏份,因为以后他的戏份就少了。 然后喜嘉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套路   风过,一树白梨簌簌如堆雪,旁枝上的一枝梨花正斜斜探进一扇轩窗,一只染了丹蔻的手折下那枝梨花,放于鼻下轻嗅了一番,嘴角微勾,随后将其插于鎏金花瓶之中。      候在纱缦之外的喜嘉见此情景,拨开纱缦,俯身一拜:“参加太后娘娘。”      “起来吧,虞家的那位姑娘,可是瞧清楚了?”倚在贵妃榻上的美人坐了起来。明明是不大的年纪,脸上却绘着与之不相符的妆容。本是杏眼含春,却因妆容添了几分厚重,整个人清灵之气全无,只剩庄重与威仪。      喜嘉站起来,立在一旁拱手道:“回太后娘娘,瞧清楚了。”      “嗯,说说吧。”      “虞家的这位姑娘,名唤华凝,去年桂月过了十五岁生辰,相貌上佳,但由于自小长于山林,不通世俗,气质与大家闺秀相去甚远。”喜嘉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是个山野丫头。”      太后站起来,看了一眼一旁的喜嘉,然后缓步行到清心殿的牌匾之下,双手交错拢在袖中,宽大的裙摆被动吹得鼓起,她唇角一勾,笑道:“虞道安这个老狐狸,他于夹缝中幸存至今,而他的女儿又怎么会只是区区山野丫头呢。你带了那么多宫里的丫头让她挑一个贴心,她怎么独独挑了本来就是虞家送进宫里来的晴鱼?看来,哀家要亲自见见这虞华凝了。”      喜嘉站在她身后,看着天边云霞翻涌数次过后,暮色渐渐来袭,这天,估计是要变了。      四月二十六,太后在御芳阁摆下群芳宴,邀各名门世家的公子千金夜游御芳阁。      虞华凝得到消息的时候,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四月二十六,百花将歇,这个时候,能看见什么花呀,况且是在晚上,黑灯瞎火的,就算有花,那也看不清呀!      虞渐欢瞧着自家阿姐那自以为洞察一切的模样,他摇着锦扇笑道:“阿姐,你当真以为太后是邀世家公子小姐去赴会?”      “当然了,请柬上是这样写的。”虞华凝笃定。      锦扇翻了一朵花,虞渐欢继续笑:“阿姐,你当真以为太后是让你大半晚上去御芳阁赏花的?”      虞华凝有些慌:“难道不是么?请柬上是这么写的呀。”      锦扇扣在桌上,虞渐欢支着下巴,拿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瞅着虞华凝,笑吟吟的说:“薛胥迁马上就要带兵征讨西边流寇去了,这一去,大概就是大半年不能回京了。此番太后摆下群芳宴,明面上是邀各世家的公子小姐,其实不过是邀请你和薛胥迁而已,借着群芳宴这个由头,撮合一下你们。”      不过就是想撮合她跟薛胥迁,却要拖来整个世家的公子与小姐当借口,这人心呀,着实复杂。      虞华凝瞧着那般得意的虞渐欢,她很少见他笑得那般没有节制,明明脖颈都因为太过激动染上了绯色,可是他仍旧在笑,便忍不住打趣道:“前段时间不是还说薛胥迁不是你阿姐的良人么,怎么现在……”      “我可从来没有说薛胥迁是阿姐的良人哟!”      虞华凝又傻了,她完全搞不懂这个比自己晚出生小半个时辰的弟弟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这太后的懿旨,遵命的向来都是我们这些臣子,可是薛胥迁,他还挺特殊的,他向来不喜欢太后插手他的私事,太后此番这般大动作地摆了群芳宴,他呀,八成是不会去的。”      “可是他不是太后的哥哥吗,与太后该是同气连枝的呀!”虞华凝有疑问。      “薛胥迁与太后早些年的时候还是挺好的,但是从三年前开始,薛胥迁就不让太后插手自己的事情了。后来两人关系越来越僵,朝堂之上还多次政见相悖,太后便觉着得给他找个妻子来约束一下他了,在世家千金里挑了许久,最后挑了阿姐你。”      四月二十六,虞华凝和晴鱼是跟着喜嘉进宫的。      那明晃耀眼的飞檐,那深红藏影的宫墙,踩在青石铺就的大道之上,还能听见空荡荡巷子里传回来的细碎的脚步声,这便是这大辛最庄严,最神秘的一处地界了。      虞华凝穿了一套湖蓝襦裙,领口和袖口上是银线绣的并蒂莲花。青丝堆于头顶,用莲花型银冠扣住,冠子后又垂下四根玉石坠子,整个人美得就像出水银莲。喜嘉教习了她一个多月,此时的她,内里虽然还是个土包子,但是行动处跟大家闺秀也是差不了多少的。      御芳阁在宫墙之南,喜嘉带虞华凝和晴鱼过去的时候,阁子里已经聚了不少人,无一不是盛装出席,相比之下,她的那一身的精心打扮,居然沦为了路人。      虞华凝自己寻了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刚喝过两盏茶,太后便隆重登场了,那时天已经黑了,屋檐、高枝之下都挂满了纸灯,整个御芳阁比白日里看起来还要美上几分。      太后坐上了主位,所有人叩首,谢了恩之后,太后视线在全场扫了一圈,落到虞华凝身上,也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就挪开了。她笑着说了一大串辞藻艳丽的开场白,虞华凝表示自己真的很有耐心的在听,可是实在是没有兴趣听下去,便偷着打量起太后。      那高堂之上端坐着的太后,看上去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端庄与妩媚两种气质在她身上完美的揉和在了一起,面上看着平静无波,可是那双杏子眼却亮的厉害。      “各位都是清贵无双的人儿,或骁勇善战,或羽扇纶巾,或精通音律,或长于女红,都将是国之栋梁。今日哀家把大家集结在此,为了就是各世家之间多走动走动,联络一下感情,以佑我大辛盛世永延!”      这是虞华凝回过神来听太后说的开场白的最后一句话,她算是听清了,但是把头垂的更厉害了。太后说的那四类人,她似乎都没有沾边,她在凉山十个年头,除了扎针和写字,啥也不会,但是阿景就厉害多了,他似乎什么都会,不仅仅是‘会’,还‘精’,针比她扎的准,字比她写的好看……      “早听闻虞家小姐长于山林,是个清灵无双的女子,久闻不如一见,今天天时地利人和占尽,还请虞小姐赏脸为大家助兴。”一道带着戏谑的男声响起。      虞华凝在场上扫视了一圈,却不见有哪个虞家小姐站起身,心里一声嘎噔,不会……候在她身后的晴鱼见她的目光一直在场上逗留,便推了推她,低声开口:“姑娘,你别瞅了,人家叫的就是你!”      虞华凝虽然有准备,知道自己会被这些人试探一番,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等反应过来,晴鱼已经把她给推了出去。      虞华凝在场上又看了一圈,找到那个将她点出来的男子,只见他头带金冠,眉角带笑,是恣意风流的模样。      “华凝长于山林,修身养性,常爱写些字。”屈了身子,又令晴鱼取了笔墨过来,蘸了墨之后,就在宣纸上写了十八个不同字体的‘盛’字,落笔之后,又对着太后盈盈一拜:“天佑大辛,盛世永延。”      太后率先鼓起掌来,随后满堂喝彩。      虞华凝在御芳阁的这一事迹,第二天就传遍大街小巷,所有人都说她不愧是中书侍郎虞道安的女儿,通读诗书,是当世才女。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如虞渐欢所料,群芳宴直到是最后散了,薛胥迁薛大将军是连个脸都没露的。      宴会散了之后,虞华凝跟着赴的人们往外走,晴鱼跟在旁边,拿崇拜的目光看着虞华凝:“小姐,您实在是太厉害了,您是不知道,您当时的那十八个‘盛’字一出,叶家的小公子当时就傻了。”      “叶家公子……就是那个将我点出来的公子哥儿?”      晴鱼连忙点头:“是呀是呀,叶家公子承飞,是京兆尹叶乾的小公子,叶大人老来得子,平时对他很是宠爱,这也就让他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他如今还成了整个帝都有名的纨绔。他刚刚在宴上将您点了出来,肯定不怀好意!”      叶承飞的确不怀好意,他是京里出了名的纨绔,平日里是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窝在百艳坊里的,根本不屑于参加宫中举办的宴会,而此番在群芳宴上露脸,只是为了帮薛胥迁来探一探虞华凝。      前面虞渐欢也说过,薛胥迁是大辛的功臣没错,可是个人生活却不怎么检点,从外打仗回来之后,回将军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常常是直接跟一群京中纨绔混在百艳坊里。      叶承飞离了群芳宴便往百艳坊去。      在离着百艳坊还有一条巷子的时候,行人就可以嗅到一股浓腻的脂粉香味,但这香味却让叶承飞兴奋,脚下的步子不自觉的就加快了。      到底是百艳坊的常客,身份又金贵,摇着洒金团扇的花娘热情的将他引了进去,又跟着指引上二楼,最后终于见到了正在调戏姑娘的某人。      那时纱缦飘扬,姑娘香肩半露倚在男子怀里,染了丹蔻的手剥了一颗葡萄就往男子嘴里送,男子就着女子的手将葡萄吞下,伸手又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笑道:“阿梅亲手剥的葡萄,味道就是不一样。”说罢,右手勾起案上的酒壶,嘴巴对着壶嘴就饮了起来。      那男子月白衣衫松松垮垮的系着,漏出小麦色的胸肌上一道两寸长的疤痕。他发丝随意束在脑后,鬓边垂下的几缕发丝遮住左眉梢,一双看似旖旎多情的眼里实则盛满了冷寂,瘦削的脸颊酡红,怎么看都不像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薛大将军,倒有点像饱经沧桑的落拓诗人。      “薛兄,我替你看过你的那个未婚妻了,模样不输你的老相好疏雁姑娘,能言善道,尤其会拍你太后妹子的马屁,我觉得她半分趣味也无,薛兄你是不会喜欢的。”叶承飞大刺刺的坐在一旁,倒了一杯酒之后就开始说起了群芳宴上的事。      薛胥迁听完之后,佯装无趣:“叶老弟,你怎么这么无聊。”      叶承飞被这么一说,顿时就不开心了,嘟囔起来:“薛兄,老弟我可是替你去看的呀!”      “不过也是,你说的这样的姑娘,老子不仅不喜欢,还特别讨厌,装腔作势又虚伪的娘们,哪有咱们阿梅好。”薛胥迁说完又摸了一把怀中姑娘的脸,惹得姑娘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几人玩玩闹闹就到了下半夜,叶承飞已经醉了,突然拉着薛胥迁的手说:“薛兄,老弟我差点忘了,临走时,你那太后妹子说让我转告你,出征前一定要往虞府走一趟,你可千万要去,你要是不去,太后可是会砍我的头的。”      薛胥迁也是醉了,含含糊糊的就应下了:“我这妹子真是处处都在逼我就范,但是呢,为了叶老弟你这颗狗头,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想必大家已经发现了一对好基友(薛大将军与叶小公子),如有介意者……那我也没办法?\_(ツ)_/? ☆、上门   宿醉醒来的薛胥迁搬开压着自己半个身子叶承飞,负手站到窗子边上,才推开轩窗,叶承飞的声音就钻进他的耳朵。      “薛兄,你就算是为了叶老弟我的狗头,也千万要去虞府呀!”      薛胥迁回头,只见叶承飞还趴在地上睡着,方才说的话,不过是呓语。      薛胥迁以为,男子汉大丈夫,行得正,坐的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即使自己心里就算再不情愿,还是打算往虞府走一遭。      顶着香唇印子的薛胥迁让百艳坊马夫牵来他的爱马‘大胡子’之后,朝马夫扔了一块银子就朝着虞府狂奔而去。      虞府,慢慢苑。      慢慢苑是虞渐欢的院子,院子里有一口大池子,池子上面还有一顶六角亭。      将至五月,虞府的早莲已经层层堆叠铺了半个池子。有风拂过,满池荷香乘风起,把整个慢慢苑都熏出一股清淡醒脑的味道。      虞渐欢在六角亭中抚琴,过于纤细的手指抚在琴上,虞华凝总有一种那琴弦会割断他手指的错觉。      “渐欢,幸亏你教我那十八种‘盛’字的写法,不然老姐我可要在群芳宴上丢咱们虞家的脸了。”虞华凝站在一边摆弄自己腰间穗子上的银铃。      琴音一顿,虞渐欢又笑起来:“阿姐,别说这些了,你可要记得带我出去的约定呀!”      “一定,一定!”      虞华凝原本以为自己的字写得是很不错的,很有可能成为大辛史上第一个女书法家,所以当虞渐欢问她:“阿姐,群芳宴迫在眉睫,宴上定有人跳出来探你,你该怎么应付呢?”      当时的虞华凝隽眉一挑,十分自信的说:“阿姐我会写六种不同的字体,并且写的还不错,到时候写字给他们看好了。”      当即便有侍女奉上笔墨纸砚,虞华凝挽袖写了六个字体不一的‘虞’字。虞渐欢看了看字,又看了看得意的虞华凝,提笔又加了十四个。      当时的虞华凝就跟群芳宴上的叶承飞一般,嘴巴张的都可以吞下一个鸡蛋,随后,连忙跟着虞渐欢学了起来。      写天下字肯定是来不及了,不如写一个字来应付那群王孙子弟。      哪一个字能让人挑不出错来呢?虞华凝与虞渐欢商量了一番,最后写下十八个‘盛’字就各自洗洗睡了。      ‘盛’这个字寓意简直不要太好,盛世,繁盛,再者大辛皇姓也为‘盛’。      再之后,虞华凝发现自己这个胞弟,不仅深谙世家相处之道,还是个神仙一般的人儿。他通读诗书,诗词歌赋具绝,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更可怕的是,虞华凝在学习女红的时候,他还拿着绣绷子绣了起来,最后虞华凝偷偷去瞧,发现他绣的不仅好看,还绣的是传说中的阴阳绣。阳面为牡丹,阴面为火凤,绣绷子上下一拉就旋转起来,火凤赫然穿牡丹。      “小姐,公子,薛,薛大将军来了!”晴鱼从前厅一路跑过来,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额头还沁着汗珠。      虞华凝一下子就愣住了,薛大将军?她的那个未婚夫终于出现啦!      一瞬间,虞华凝心间五味成杂,最初收到父亲信,说她被太后许给了薛大将军,她因为彼时被阿景冷嘲热讽的多了,生出逆反的心思,也没考虑未来夫君是一个怎样的人,心里就是开心。如今已过了一个多月,虞华凝当初那肤浅的心已经沉寂下来,同时她耳边听到的也都是自己这未来夫君人品不怎么样的传闻,她耳根子软,也觉得自己未来夫君不是一个怎么靠谱的人。如此这般,之前十分想见的人,经过一个多月的折腾,已经不太想见了。      “可以不见么?”虞华凝弱弱的问。      “阿姐,你之前学那么多规矩,可全是为了见他呀,怎么现在不见啦?”虞渐欢不解。      晴鱼也是不解,点过头以后又摇头:“老爷说,小姐还是去见见的好。”      “我……”      “阿姐,薛胥迁呢,马上就要出征了,这临走之前呢,太后肯定是要让你们见一面的。”顿了顿,又说,“昨个儿他没去群芳宴,今天太后是怎么着也要把他给遣来的,阿姐也该做做场面功夫的。”      有时候,虞华凝也在想,他将一切看得那样通透,也庆幸是自己的亲弟弟,如果他是想算计她的人,她觉得自己可能最后被他卖了还在帮他数钱。      虞华凝跟着晴鱼去前厅的时候,虞华凝站在薛胥迁身后的屏风后面,只能瞧着他的一个背影。      背影是瘦削的,可是却让人觉得很有力量,是可以担得起责任的。      虞道安官阶没有薛胥迁大,薛胥迁没有坐堂上,虞道安自然也是不敢居于上位,便坐在薛胥迁的对面,正好看见虞华凝蹑手蹑脚的藏在屏风后面。      “虞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呀!”      “劳大将军挂念,道安安好,倒是大将军,您是国之栋梁,又久在沙场,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无碍。”      这官腔打的,虞华凝在后面听着,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明明平素里不甚往来的两人,这会儿倒是像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嘘寒问暖。虞华凝一点也没觉得那画面和谐,反而觉得那画面处处都透露出一股子阴谋的味道。      “昨日太后设下群芳宴,鄙人原本也是要去的,但是之前偶感风寒,为各位世家公子小姐的千金之躯着想,鄙人便在家中修养才,无缘得见令爱,今日病稍好便上府上来叨扰,虞大人不会怪罪吧!”      薛胥迁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练的炉火纯青,虞华凝要不是瞧着他脖子后面半枚唇印,差点就信了。当然,一直都清楚薛胥迁德行的虞道安是个老狐狸,看透也不说透,笑着说:“怎么会呢,大将军抬爱了。”说完又朝着屏风背后的虞华凝摆了摆手,“阿凝,快来见过薛大将军。”      直到这一刻,虞华凝将脸上异常精彩的表情藏起。她迈开步子,从屏风后面缓缓转了出来,到虞道安面前屈了身子:“见过爹爹。”又低着头转到薛胥迁面前,对着他月白衣衫行了礼,“见过薛大将军。”      那造作的端庄姿态可以说是无懈可击,毫无破绽的。虞道安是欣慰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薛胥迁的嘴角也是仰着的,但是眸子里的神色却晦暗不明。      薛胥迁将手伸到虞华凝腕下,虚扶着她起来,同时还说:“虞小姐有礼了。”      至此,虞华凝才缓缓抬起头朝薛胥迁望过去。      这抬头的一瞬,虞华凝是练了很久的。虞渐欢说这个是很有讲究的,一定要有一种时光凝住了的感觉,抬头一定要慢,眼睛缓缓睁大,眼波还要流转,最好是能够一下子就搅得人小心肝砰砰乱跳。      薛胥迁毕竟是风月场的常客,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不少,懂得此术的女子同样也不少,他瞧着那看了百八十遍的画面,面上微笑,心里冷笑,再高贵的出身,同烟花勾栏巷里的舞姬的里子也是一样的。      虞华凝终于将抬头这一道程序走完,视线真正落在薛胥迁脸上的时候,她呆了。      随意束在脑后的发,鬓角垂下的发丝,瘦削的脸颊,还有那双看似温情,实则冷漠的眼,不正是那个从飞檐上落下,救她于马蹄下的男人吗!      那一瞬间的震撼,就像虞华凝七岁那年在凉山看见的雪崩,虽然是小规模的雪崩,但毕竟从未看过,心中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同样的,这一瞬间的震撼,虽与雪崩不同,但也是头一次感知到,她心中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怎么偏巧是他?      之前她痴醉的,但是由于身份不可能使之放肆的人,没想到就是她那起初很想见,后来又不想见的未来夫君。      这前前后后,追寻又压抑,想见又不能见,直到如今的不愿见,就像那附着乔木而生的丝萝,缠缠绕绕织成一张看不清心门的网,让人心生惶恐。      虞道安见自己的女儿瞧着薛胥迁一直愣神,便清咳了两声:“咳咳,阿凝,薛大将军是头一回来咱们家,你带他去院子里转转吧!”      虞华凝回过神来,见薛胥迁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他似乎并不记得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失落,只点了点头:“薛大将军请随我来。”      在虞道安面前,两人都在客套,等到独处的时候,两人心里都装着事,也就都没开口。      虞华凝思量着世界好小,缘分好巧,她一定要嫁给他,要赶快学好女红,然后把自己的嫁衣绣起来……可薛胥迁却思量着该怎么开口向虞华凝说明,他不喜欢她,她是太后硬塞给他的。      他向来自由惯了的,是不喜欢别人控制他的,因此对于虞华凝,他不仅是不喜欢,甚至是反感的,看了她一系列大家闺秀的做派,他就更是反感了。      薛胥迁见着虞华凝小女儿的姿态,心中就更是烦躁了,索性明说:“虞小姐,你是大家闺秀,也识得大体,我那太后妹子乱点鸳鸯谱,你莫往心里去,择个时间跟我那太后妹子把婚退了吧,薛某常年征战沙场,也不知道哪天就会死在战场上面,实在是不忍心耽误了好姑娘,告辞!”      薛胥迁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说完那些话就负手离开了,虞华凝愣在原地,又是好久没回过神来。      他不喜欢她,明说就好,干嘛扯一大堆有的没的的理由呢,再说了,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保不准以后就喜欢上了呢!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尤其是人心。      虞华凝见到薛胥迁就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嫁给他,没想到薛胥迁却让她退婚,这前后的落差,让她烦躁异常。她只意识到,自己此时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飞鸟,生了很多怨气,十分想打开那个笼子的门,出去狠狠透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基友,一起走~ ☆、小镇   五月,九塘小镇河边。      戏台上花旦有婉转唱腔,水袖一扬,聚散又一场。      那日薛胥迁如倒豆子一般的不算委婉的表达了自己跟她没戏之后,虞华凝心里郁闷了很久。      虞道安眼见着女儿当初那清灵逼人的眸子渐渐染上衰败之色,他很是痛心,但也无可奈何。虞渐欢与虞华凝素来亲近,虞道安便让虞渐欢多去开解一下虞华凝。      虞华凝时常坐在院子里发呆,跟着喜嘉学习礼仪的时候也是频频出错,喜嘉冷眼瞧她,她也没心思计较。      薛胥迁的话,让她原本一颗砰砰跳个不停的小心脏就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腊月的凉水,刺啦刺啦凉透了。      虞华凝跟着梅惊春在凉山,天性得到了解放,平素跟阿景斗智斗勇,扯皮掐架,连阿景都说:“你无敌了,你铜墙铁壁,你食古不化,你表面上脾气臭的要命,对什么都紧张的要死,实际上你什么都不在乎,没什么能让你伤心。”      可是薛胥迁的退婚陈辞,她听着确实难过。      薛胥迁要退婚的事,她只敢跟虞渐欢说。      “阿姐……我之前便说过的,薛胥迁并非你的良人,你明明都不在意了,怎么现在只见了他一面,连魂儿都丢了?”虞渐欢说完,接过丫鬟递过来的一碗药喝过之后,用丝帕擦了擦唇角。      “渐欢,你还记不记得,我回家的那天差点被马撞死,就是他救了我!那之后,我总盼着还能再见他一面的,我要好好感谢他,还想跟他交个朋友,见到他,那种感觉真的是太特别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就是薛胥迁!”      “居然就是太后许给你的夫君,你想见又不想见,最后见了,真不如不见。”虞渐欢说完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过也不打紧,阿姐你既然不想退婚,那就不用找太后。其实你就算去找太后了,太后也不会同意,太后如果同意,那薛胥迁早就单方面解除婚约了。”      这里面弯弯绕绕太多,虞华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不禁感叹一句:这天家还真是会玩套路!      婚事原本就是太后赐的,太后如果同意虞家退婚,那简直就是啪啪打自己脸,而且还是打得巨响巨疼的那种;其次就是太后如果真的愿意自打脸,那薛胥迁早就不干了,肯定就退了婚,也不至于让虞华凝去退婚。      这一桩一桩的想着,虞华凝心中悲哀又添了几分。她知道这婚轻易退不了,心中有窃喜,但是只要一想到薛胥迁不喜欢自己,她就觉得再多的保护锁也只是徒增伤感。      “阿姐,其实你这样的女子,应该找一个温文尔雅的,包容你的,欣赏你的君子,而不是薛胥迁那样流连于风月场所,却不懂得珍惜的莽夫。当然,这仅仅是我认为,我不强求你与我想的一致。你若是无法释怀,不如与他耗着,试着让他喜欢你,到时候你们在一起,是完美结局,若是成不了,你自己也会释怀放下,毕竟努力过。”      虞渐欢说那话的时候,目光落在窗外,眼里光彩有些黯淡,但仍旧是超然物外的姿态。      虞华凝听着,觉得他说的很对,让她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拨开云雾见朗月,心里通畅了。她灰败的眼渐渐亮起来,猛地握住虞渐欢的手:“你说得对,我既然无法释怀,不如努力一把。你为我如此劳心劳力,是到了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我带你出去溜达一圈怎么样?”      虞渐欢有些愣,平日里聪慧的眉目此时茫然呆滞如受惊的孩童,虞华凝拿手指戳了他的胳膊很久,他才回过神来,眉眼笑开,酒窝盛流光。      “阿姐,听说城南九塘小镇来了批霓国的戏班子,我们去听戏可好?”      虞渐欢那希冀的眼神,让虞华凝心头一颤,她点头,朗声笑道:“允。”      虞渐欢在虞府那么多年,很少出家门,因着虞道安担忧,也从未有人敢带他出门。虞华凝不敢挑战父亲一家之主的权威,决定绕开父亲,将虞渐欢打扮成姑娘模样再偷偷摸摸从后门离开。      虞渐欢生得好,穿上姑娘家的裙子也不显得违和,又因为时常在病中,肤色白皙的不正常,此时看来,真真是我见犹怜。虞华凝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些难过,她这如假包换的女人,居然被一个假凰给比下去了。      虞华凝带着虞渐欢从后门走的时候,好巧不巧碰上在府里散步的虞道安,虞华凝面上的表情在那一刻相当精彩,且心已经蹦到了嗓子眼,她生怕父亲把虞渐欢给认了出来。反观虞渐欢就淡定多了,将头一低,屈了屈身子,尖着嗓子道了一句:“见过老爷。”      虞道安点了点头,觉得这丫鬟既眼熟又陌生,正要仔细瞧一下,虞华凝挡了过去:“爹爹,听说城南九塘小镇的静安寺甚是灵验,阿凝准备去祈福,这若是错过了吉时怕是不灵验了。”      虞道安一怔,见着虞华凝状态不再低靡,也就点点头:“出门小心,早去早回。”      出了府门,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跳上晴鱼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两人一同挑起车帘张望,不时对望,相视一笑。      “渐欢,你看那个画糖人的老头,天呐,他居然画出了一只火鸡!”      渐欢顺着指引望过去,嘴角抽了抽:“阿姐,那是一只凤凰啦!”      “那是他画的不像……渐欢,你看,你看那个坐在街角槐树下的,他的幡上居然写着‘知天命’,好大的口气,不怕被官府抓走吗!”      “阿姐,你要知道,高手在民间。”      “……”      看了几条长街,虞华凝是叽叽喳喳的厉害,可虞渐欢却面如沉水,恬淡的很。      对于虞渐欢的平淡,虞华凝十分不解:“渐欢,你不开心?”      虞渐欢连忙摇头,否定:“我很开心。”      “那你怎么……”怎么不如她一般兴奋?      虞渐欢嘴角勾起,轻笑道:“阿姐长于山林,喜怒不藏,率真自然,而渐欢长于深门,万事皆有束缚,大喜大悲不露之道,早已刻与血骨之中。况且,渐欢身子素来经不起折腾,大喜大悲于身体无益……”      虞华凝听着他说着,只觉得心被揪着,不疼不痒,却是酸涩的厉害。同胞姐弟,命运如隔天地,她遇上梅惊春,生命轨迹改变,该是借走了他所有的运气。      “阿姐,你看,戏园到了。”虞渐欢出声打断了虞华凝的思绪。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马车,只见戏园依水而搭,大红幕布已经挑开,彩衣伶人在戏台上舞衣翻飞,婉转的戏腔传了老远。因是多个戏班子轮流表演,周边还林立了大大小小不少棚子,棚子上又插了色彩缤纷的旗帜,阳光下得景致,就像是书中描写的海市蜃景,美如幻境。      两人随便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听戏,一场戏落了,虞渐欢忍不住赞了一句:“这此云间的伶人,当真与众不同。”      虞华凝原本是想好好听来着的,但是伶人能将短短一句戏词拖成半柱香的时间,她听得没了耐性,昏昏欲睡,听虞渐欢这般说,也是无意识的点点头,正要附和一声,一旁的一道女声响起:“不见得吧,我觉得还是红袖坊的最好。”      虞渐欢望过去,只见隔着虞华凝而坐的一个姑娘正偏过头来看他。那个姑娘长相普通,但是眉眼生得极为动人,眉清目秀的,眉角只稍稍一挑,山河就为之婉转起来。      “红袖坊?”      “正是,此云间不过就是仗着在霓国亲王府表演过一回,竟然敢妄称是天下第一家,戏最好的,该还是底蕴深厚的大辛红袖坊。红袖坊的戏本讲究,戏服都是江南绣娘缝制,舞台上的布置是精心设计好的,表演的伶人也个个出色的很……”      姑娘说着,语气中有不屑,有不满,说到后面还有骄傲,那表情也甚是生动,整片山河都好像只在她眼中波动。虞渐欢看着,嘴角不自觉生了一朵笑。      “这位姑娘,这下一幕戏就是红袖坊来表演,你且看吧!”说完那话,姑娘站起身来,虞渐欢才发现她穿了一件鹅黄色襦裙,腰间五色丝绦上挂了一个绛紫色香囊,举手投足之间灵气逼人。      虞渐欢点头:“好。”      “那你可一定要看!”黄衫姑娘回眸一笑,璨然如霞,不一会儿便在人潮中隐了身形。      虞渐欢没等到红袖坊的那场戏开场,人群之中突然骚乱起来。虞华凝被惊醒,踩在板凳上才看清,原来是西边突然冲出一批带刀的蒙面人,看戏的人们都挤着离开,慌乱间不少人跌落水中,还有不少人已经丧生于蒙面人刀下,一时之间,场面混乱到极点。      那带刀蒙面人大概二十来人,但是来看戏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头百姓,人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能抱头逃窜。      “那个姑娘……”虞渐欢逆着人潮要往前走,不料虞华凝一下子拉住了他:“什么姑娘,你现在就是姑娘,逃命要紧!”      板凳被踢开,戏台渐渐坍塌下来,尖叫声,金属刺入肉体的声音一下子炸开,并且久久不能平息。虞华凝牵着虞渐欢跑了很久,最后躲入一间隐蔽的棚子里。      虞华凝挑起帘子偷偷观望,发现那场景仿如人间炼狱,惨烈非常,每倒下去一个人,她的心便跟着颤抖一下,到最后,她终于看不下去了,回头看虞渐欢,只见虞渐欢缩在墙角,怀里搂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幼童,道:“你保护好自己,我出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渐欢的戏份好重,谁让他是我男神呢! ☆、乱世   虞华凝掀开帐子的时候,一个手持大刀的蒙面人正试探着进来,虞华凝手快,抄起旁边的小板凳就拍到他的脑门上,再之后就是左右闪躲法,活生生绕晕了一个杀手。      能出来当杀手的,毕竟还是有专业素养的,没智商的是少数,时间久了,虞华凝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缓慢,手臂上挨了一刀,风吹过,伤口就火辣辣的疼。眼见着从天而降一把大刀就要将她劈个两半,一颗石子飞来,击飞了从天而降的大刀。她往飞来石子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抹紫与三个蒙面人在厮杀,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见他在三个蒙面人的夹击下行动处还游刃有余,想来武功应该是不错的。      见着自己终于有队友了,虞华凝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挥着小板凳的手也不再费力,对于那些蒙面人,她也是一拍一个准。      前面也说过,能出来当杀手的智商低的毕竟是少数,现在补充一下,多数智商都是正常的,且武力值高于常人。虞华凝除了一个小板凳,没有任何攻击力,也就是说,此时的她就是移动着的靶子,被稍微正常一点的杀手盯上,她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杀手见那穿紫衣的搞不定,就将目标放在了虞华凝身上,眼见着又要命丧大刀之下,紫衣杀了回来,还喊了一句:“姑娘小心!”      虞华凝一板凳拍倒背后袭击的杀手,再看向紫衣的时候,只觉得四周都亮堂了不少,好一张脸,面如朗月,剑眉星目宛如墨画,紫衣翻飞,手中剑花一挑,‘黑乌鸦’都往后退了三步。他眉梢带笑,声音里也带着笑:“姑娘还好吧?”      虞华凝点点头,与他背靠背站在一起,还剩的七个杀手将他们围了一个圈,正一步一步的逼近。      “姑娘,我见你打起架来也甚是生猛,这七个人,你能干掉几个?”男人笑着问,似乎把七个一同解决了也是件极为轻轻松松的事,可是虞华凝傻了。她现在手上有数不清的刀伤,这留下来的七人,也必然是那批杀手中最厉害的七人,她,可是一个都干不掉的呀!      “壮士,我不过就是一个姑娘,这样吧,我尽力干掉边上看起来最弱的两个,其余的交给你……”      那七个杀手没等虞华凝说完,蓄足了力便挥着刀扑了上来,比起这阵势,刚刚打架就像是闹着玩似的。虞华凝板凳一扔,提起裙子就专注于逃命起来,紫衣男子看着,有些傻,这一愣神的空档就被杀手钻了空子,一刀挥来的时候,他闭上了眼,只听见‘丁’的一声响,预想中皮肉被刺破的感觉没有袭来,他睁眼,一枚铜钱落在了他的脸上。      这回换紫衣男子朝着掷来铜钱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公子踏水而来,掷铜钱的手堪堪收回去。那白衣公子愈来愈近,虞华凝缩在墙角也看清了他的相貌,他的眉目很好看,可以说是虞华凝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眉目,她觉得这世上所有修饰的词叠加在一起都无法准确的形容出。他的眉有些细,眼有些冷,鼻子小巧,唇色如花,白衣胜雪,发丝尽挽,用一块雪色布巾包住,腰间别着一支紫金玉笛,那瞬间,虞华凝觉得周遭不仅是亮堂了一星半点,他的出现,只衬得那血腥的场面愈加不堪。      一个一直跟着虞华凝的杀手从暗处突然摸出来,虞华凝不自知,只沉醉在那白衣公子的容颜与气质之中,只见那白衣公子突然轻飘飘望过来,袖间飞出一枚铜钱,随后,虞华凝就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声闷哼,她感觉脖子一热,伸手摸上去,再看时,一手猩红。      虞华凝看着手上的猩红,突然后怕了。要不是那白衣公子,她现在估计就是身首异处了,提起裙子便往二人所站之地跑去。      “好小子,准头不错嘛!”紫衣男子抱着剑推了推白衣公子的肩。      白衣公子有些不开心,推开落在肩上的手,将头扭到另一边。      紫衣男子见此情景,悻悻的收回手,正好见着虞华凝狼狈的跑过来,眉角又带了笑:“姑娘,你还好吧!”      虞华凝学着江湖人抱了拳:“多谢两位大侠救命之恩,华凝无以为报,只能铭记在心!”      “华凝……”紫衣男子咀嚼了一遍这个名字,片刻,点头:“好名字,我叫曲寻,流觞曲水的曲,千里寻欢的寻。你呢,好小子?”说罢看了看一旁的白衣公子。      虞华凝看着,她同样也想知道那神仙一般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是她突然想起了还躲在棚子里的虞渐欢——她担心渐欢的安危。也顾不上听后面的话,只急急忙忙去找虞渐欢。      回过头来的曲寻眼神扑了个空,便问那白衣公子:“那姑娘呢?”      “约摸是见心上人去了。”白衣公子回答。      曲寻望着虞华凝离开的方向,不禁嘀咕起来:“怎么走也不打一个招呼呢,不过不要紧,就算把京城翻个底朝天,我也会找到你。”曲寻再回头,发现连白衣公子也没了影,“好小子,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怎么又不见了,一个个神出鬼没的……”      此时江天一色,晚霞与带血的水流近乎融为一体。断壁残垣,黑火碎石,啼哭声,怒骂声充斥在这空旷的地方,天将黑,远方树影婆娑,仿佛藏着什么可怖的兽。      虞华凝找到虞渐欢是在那个棚子的水缸里。      虞华凝掀开木盖之后,只见虞渐欢坐在缸底,怀里搂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小男孩已经睡过去了。虞华凝正要扶他起来,突然又冲进来一个人,虞华凝抱着木盖就要拍过去的时候,虞渐欢喝止:“阿姐请慢,这位姑娘我认识。”      虞华凝收手,挪开木盖之后,只见面前鹅黄色衣衫的姑娘突然哭泣起来:“吓死我了,秦川,你吓死我了!”      小男孩醒来,搂着女子也哭起来,一时之间,虞华凝与虞渐欢都很是尴尬,两人看了看天色,琢磨着该要回去了,脚踏出棚子的时候,那鹅黄衣衫的姑娘摘下自己耳朵上的耳铛塞在虞渐欢手里。      “红袖坊伶人秦芸,谢两位姑娘救小弟秦川一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对耳铛还值当一些银子,请姑娘一定收下。”      虞渐欢未看手中耳铛,只盯着秦芸瞧,最后点头:“嗯。”当着秦芸的面直接将耳铛收入袖中。      虞华凝是理解的,虞渐欢不愿推诿,想收下的东西直接痛痛快快的收下,不想要的东西,硬塞给他也不要,只是她仍是有些不明白,虞渐欢是将身外之物看得很开的,危难之中护着小孩只是他愿意那么做而已,又为何要收取这报酬?      两人踏着残垣从九塘小镇乘车离去时,夜幕降临,京兆尹得了消息,派了一队官兵正赶来,那时一队官兵冲进来,为首的正是薛胥迁。      虞华凝与虞渐欢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整齐的脚步声,虞华凝就怒了:“这些人早干嘛去了,大辛难道是白养这些人吗!”      虞渐欢坐在一边,眼睛闭着叹了口气:“皇帝年幼,外戚干政,底下见风使舵的臣子多是混着的。”      “这京都都已经是这样的风气了,那底下的州郡岂不是……”      “阿姐,慎言!”      虞华凝看着一眼虞渐欢,见他是很无奈的样子,嘴上是不说话了,可是心里却愤懑起来。      尤记得她去凉山之前,大辛是十六国中少有的繁华盛世,怎么十年过去,连皇城脚下都有动乱了!大辛的官吏每年食那么多俸禄,却少有忠君之事之人,委实可气。      虞渐欢见自家阿姐的脸颊气的通红,便轻轻说:“阿姐,五年前微生一门覆灭之后,次年先帝退位,幼帝继位,太后辅政,实权在大将军手里,朝堂就不再是那个朝堂了。咱们虞家世代忠君,但并无实权,先皇退位之后,太后一党及大将军一党多次打压,咱们便是在夹缝中求生存,很难说为朝堂、为大辛建树什么了。咱们百年虞家尚且如此,那底下那些权势更加卑弱的呢?”      虞华凝听得目瞪口呆,最后盯着他,问:“那爹爹同意与大将军府联姻,是为了掌握实权吗?”      虞渐欢嘴角一咧,轻笑:“阿姐,你当阿爹是卖女儿呢!太后的谕旨,大将军尚且推不掉,何况如今的虞家?”      “明明太后与薛胥迁不对盘,我若是嫁给了薛胥迁,太后的权势势必会削弱,她这么做,为的什么?”      “阿姐,我听说男人和女人放在首位的东西是不同的,男子重功绩,女人重情谊,太后跟薛胥迁是亲兄妹,大概也只是给他找个妻子,让他能有所顾忌。”      这便又提到了虞华凝的痛处,虽然薛胥迁让她去退婚,可是他都还不了解自己,说不定她努力一把,薛胥迁觉得她还不赖,就把她欢欢喜喜的娶进门了呢!      虞华凝这样想着,突然就捂着嘴巴笑起来。虞渐欢看着,只摇了摇头,女人心海底针,恕他难以理解。 作者有话要说:  撒花撒花~~ 曲寻大哥出场啦~~ 铜钱仙子出场了~~ 秦花旦也出场了~~ 下午还有一更哟! ☆、故人   虞道安见虞华凝平安归来,差点老泪纵横。      “我听说九塘小镇盗匪猖獗,今天又闹了一场,便赶紧知会了叶大人,薛大将军在叶大人府上做客,听了消息,也跟了去……”      至此,虞华凝才知道,她离开时听到的那一队士兵之中有薛胥迁,一瞬间有些恍惚。      其实这个男人真的就像初见那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危急关头总是冲在前面……是条汉子!      “今天渐欢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天,谁也不想见,你与他素来亲近,去瞧瞧他罢。”虞道安说那话的时候有些无力,还闭眼按了按额角。      虞华凝点头,转过头来就偷笑了。      弦月初上,九塘小镇。      薛胥迁与叶承飞蹲在一堆升起来的火堆边上,随行的官兵四处逡巡,统计伤亡人数。      夜色迷蒙,弦月笼轻纱,四周还充斥着血腥味。薛胥迁不说话,盯着那火堆自顾自的泯酒。      “我记得赵尚书还在的时候,这九塘小镇很热闹,没想到几年过去了,这里成了这个样子。”叶承飞张望了一下四周,语气中不无惋惜。      薛胥迁点头,然后岔开话题:“皇城脚下闹成这样,你们难道不整治?”      叶承飞摸了摸鼻子,眼神闪烁:“薛兄,这国中的整治跟你打仗是不同的,你打仗,那是举全国之力,但是国中的盗匪,想要朝廷拨银子,那基本上是不太可能的……”      薛胥迁了然,笑着,然后反手就给叶承飞一个栗子:“老子辛辛苦苦在外头抗击流寇,里头倒是乱了,有什么用?再说了,你们京兆尹府上还没钱?”      叶承飞咳了咳,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咱们这边的钱都扣在兵部那边了,我家的老头给底下的兵卒发月银,那都是他自己的棺材本!”      话说到这个份上,薛胥迁也不好说什么了,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一个小兵跑过来,抱拳道:“报告大人,这次死亡二十三人,伤残六十八人,敌方二十七人,全死于长剑和暗器之下,但是有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薛胥迁和叶承飞异口同声的问。      “半数以上的盗匪身上都有同一宽度与长度重物袭击的痕迹,当然也可能不是袭击,可能是这些亡命之人的某种信仰。”      “查下去。”叶承飞吩咐。      小兵领命而去,突然又折回来,抱拳道:“我们在现场还发现了一枚带血的铜钱,似乎就是暗器。”      “铜钱大侠!”      “铜钱仙子!”      “铜钱仙子?”薛胥迁不解,他只听说过铜钱大侠。      叶承飞一副‘就知道你不知道’的嘚瑟样,站了起来,朗声道:“这铜钱仙子是铜钱大侠的关门弟子,尽得铜钱大侠的真传,扔铜钱的本领也是练的炉火纯青,又因为来去如神仙一般神秘,所以江湖人称铜钱仙子!”      “哦。”薛胥迁淡淡应了一声。      叶承飞原本还想再说,可是薛胥迁的态度实在是冷淡,他便泄了气,蹲回原地,小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现场清理完毕之后,两人跨上马就准备离开了,叶承飞先行一步,因为要带着官兵回去向自己老爹汇报,于是薛胥迁便溜着马走在街道上。      大胡子一路上都挺烦躁,薛胥迁摸着它的大嘴巴安抚无果之后,觉得这段时间是惯着它了,便翻身上马,却只听见大胡子嘶鸣一声,在空旷的街上发起了狂。大胡子是西凉进贡的一匹汗血宝马,脾性烈得很,薛胥迁被甩到一边,被大胡子拖着跑了好久,脚上的鞋都磨穿了,血迹斑斑,他有些扛不住要撤手的时候,大胡子突然停了下来。      大胡子面前站着一个异族蒙面打扮的姑娘,她火红的石榴裙在月光下翻转了一个来回便伏在了马背上,带着手链的手在马背上摸了摸,最后从马上抽出三根银针。月光之下,那三根银针在她手里头闪着寒光,薛胥迁又往那姑娘看过去,只看得见一双藏着狡黠的眼和若隐若现的藏在红色面纱下鼻子嘴巴的浅浅轮廓。      “你一个骑马的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马受伤了吗?”那姑娘说着,撤了手,三根银针落在青石地面上,清脆的声音却抵不过姑娘的声音清脆。      那声音何其熟悉,那双眼何其熟悉,薛胥迁走上去要拥抱她,可是姑娘推开他,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敬叔说的果然没错,中原就是登徒子多!”姑娘说完就翻上身后一匹枣红色的马绝尘而去。      薛胥迁躺在寒凉的石砖上,隐约有冰凉的雨丝打在他身上,而他的思绪穿过薄薄雨幕飘回三年前。      三年前,舒媛来到百艳坊,成了百艳坊最出色的舞姬,她不仅舞跳的好,人也是绝色,可是脾气却不太好。      叶承飞拉着他去百艳坊见舒媛的时候,他觉得也不过是嗷头,女人嘛,一百两不能让她温顺下来,那就一千片金叶子好了。当天,花娘请了舒媛多次,可是舒媛仍旧不见客,薛胥迁一时来了兴趣,也不管不顾就往她房里去,却没想到他刚推开门,下一瞬就被束了膀子。      “都说了今天不见客了,我舒媛的名号是没听说么?”头顶是清脆的声音。      薛胥迁是一个男人,自尊是要的,被一个女人这么束缚着,脾气顿时就窜起来了,于是之后舒媛的房里就来了一场大战,最后的结果不重要,反正从那之后薛胥迁往百艳坊跑得更加勤快了。      后来,薛胥迁了解到,舒媛是从西边大草原来的姑娘,来到皇城,就是想要见一见繁华的都城究竟是什么模样。她率真,一言不合就干脆不说话,绝对不会巴结什么,她与那些世家小姐是真的很不同。薛胥迁对舒媛原先只是好奇,可是没想到,随着时日流淌,他爱上了她。      牵着枣红马的红裙女子渐行渐远,他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晨光初上,再次醒来的时候,薛胥迁打量了一下居处,熟悉又陌生,半天才想起来,是自己的将军府。候在一旁的管家鸿岸见他醒了,手脚利索的为他宽衣起来。      “将军,昨日承飞公子来过,见您还未归,又策了马去寻您,后半夜的时候才将您带了回来……”鸿岸边说边为他换上朝服。      “我今日不上朝。”薛胥迁准备褪下朝服。      “哦,您上不上朝我管不着,但是太后娘娘下了懿旨,您要进一趟宫。”鸿岸说着又给他带上了官帽。      “她又想做什么?”      “鸿岸不知。昨日,您去京兆尹府上赴宴之后,太后娘娘让您进宫的懿旨就传到了将军府,等我赶到京兆尹府上的时候,又听说您去城南九塘小镇了,再之后您被承飞公子带回来,整个人睡得……”比猪还沉……鸿岸住了嘴。      “唔,那你修书一封,说本将军昨日里受了惊吓,至今未醒。”说着就要扯下官帽,鸿岸连忙扶住:“门外候着太医署的人,太后娘娘说了,您要是今日午时还醒不过来,他们就都可以卷铺盖回乡下了……”      “那就让他们回乡下吧!”薛胥迁不在乎连累无辜。      “可是那些太医是从您以往随行的军医里提拔上来的,都救过将士们的命……”      薛胥迁屈服了,他真的是败给自己的这个妹子了。      清心殿,缭缭青烟自三足鹤鼎里升起,不多时,厚重的香味掩去淡淡的潮气。      薛胥迁进来的时候,头上的官帽被他挟在腰侧,另一只手上还拿着被咬的只剩半个的青果。他大刺刺往边上一坐,旁边坐着的人连忙起来行礼:“见过大将军。”      薛胥迁望过去,眼睛一亮,嘴角一咧:“你是来跟我太后妹子提退婚之事的,是吧?”      行礼之人正是虞华凝。今日一早,她便被传进宫了,在清心殿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就为了等着他。      “哥哥,就你爱说玩笑话!这不,你马上就要将领将士们出征了,你京中好友甚多,是该与他们道别的,哀家想着阿凝马上就是咱们老薛家的人了,不如这次让她来帮你安排。”太后挑了帘子出来,脸上虽笑着,可是薛胥迁却没有心思与她开玩笑,将目光投向虞华凝的时候,后者目光低垂,屈了屈身子:“谢太后娘娘抬爱,阿凝自当尽力而为。”      想来她是根本就没有将他那天的话放在心上,也是,虞家于夹缝中生存至今,如今攀上了他,又岂会那么轻易松手?      “哥哥,你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只能笑着说:“嗯,您是太后娘娘,您说什么都对,既然事情已经定下了,微臣还要往校场去一趟,微臣告退。”      话说着,人已经退下了了,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尴尬。虞华凝不动声色的瞧着,觉得渐欢说的真的不错,这太后与大将军,的确有间隙。      “阿凝,想必你也见到了,哀家的这个哥哥,对哀家是怨怼的紧,他是大将军,掌大半兵权,皇帝年幼,哀家辅政,哀家最怕的就是因为哀家与他的嫌疑让有心人钻了空子……你该是懂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虞华凝怎么会不懂,不过就是希望她这个中间人能够为两人拉拉线么!她点头:“阿凝还有些事要找将军商量,阿凝告退。”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      虞华凝刚从养心殿绕出去没多远就碰上了坐在树桠子上的薛胥迁,见到虞华凝出来,他跳下来,手里的青果核扔了出去。      “如果那天的话你没听清,我再说一遍,我……”      “上次的话,阿凝听清楚了,但是阿凝不能置虞家于不顾,天家赐下的姻缘,虞家没权抗拒。”      “我怕你们是不想抗拒吧!”      “我们是不敢。”      薛胥迁被气的半死,头扭到另一边,再扭回来的时候,脸上又堆满了不正经的笑,他负手围着虞华凝转了两圈,然后说:“不敢?那我也不为难你,老子马上就打仗去了。老子那群兄弟可是很挑的,那宴会的地点就由我来定吧!”      虞华凝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而且他那话也没什么问题,便点头:“应该的。”      “百艳坊。”      虽然那地名有些怪怪的,但是他好歹是没再提退婚的事情了,说明她还是有机会得到他的青睐的,便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信息量好大,前女友,挖坑……怎么看薛大将军都不是一个正经男人! ☆、填坑   百艳坊,也是等虞华凝找到这么个地方,才明白这个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当初就觉得这个地名怪怪的,等见了,她只想感叹一句,女人的直觉是多么的可怕呀!      百艳坊,京都男人们的销金窟之一。另外还有什么香香楼,欢乐地,神仙阁,诸如此类的地方在京都数不胜数,它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青楼。      虞华凝站在百艳坊前的时候,她委实没底气进去。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在门帘边上、楼上挥着绢子,媚着眼、嗲着声音招揽路过的行人。      晴鱼站在虞华凝身后,手里的绢子拧巴着,声音有些弱:“小姐……我怎么觉得大将军动机不纯呀!”      看这情况,明眼人都知道动机不纯了,虞华凝幽幽叹了口气,只怪自己当初不了解情况,爽快的就跳进了薛胥迁挖好的坑。如今离着薛胥迁的饯别宴越来越近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老板,我要包场!”虞华凝提高自己的音量,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比较镇定。      摇着洒金小扇的花娘将虞华凝及晴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末了轻笑:“可惜这么美的一个姑娘了,居然是……”话音一转,然后又说:“包场可以呀,咱们百艳坊这么多姐妹就伺候你一个,那你给多少钱呢?”      风月楼里的姑娘们多是能够被银两收买的,虞华凝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将一袋金珠扔到花娘手里:“够了吗?”      花娘掂了掂,面上有些不悦:“就这么点,姑娘还是请回吧!”      虞华凝和晴鱼一下子傻了眼,包个场子,那满满一袋金子还不够?      花娘摆了摆手,候在门楣边上的两个男人就上来要驱逐她们,虞华凝连忙问:“那多少钱才够包下你的场子?”      花娘开始认真的打量虞华凝,最后摊开一张手掌。      “五百两?”      花娘摇头:“五千两,黄金。”      晴鱼一下子就跳起来:“你咋不去抢呢?我们姑娘是看得起你们才来这里包场子,你们居然狮子大开口!”      “诶,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春宵一夜值千金,你要包场,咱们那么多姑娘不挣钱了就陪你们姑娘耍,五千两还算少的了!”      花娘摇着洒金小扇就往里头走,候在边上的两个男人此时就将虞华凝和晴鱼一推,主仆俩在百艳坊门前差点摔倒。      “晴鱼,你说我找爹爹要钱,爹爹会怎么样?”      “先不说咱们府上没有五千两,就是有,老爷知道您是花在百艳坊这种地方,也断然是不会给你的。”      虞华凝点头:“我就知道,所以我们要另想办法。”      “小姐呀,为了薛大将军,您至于吗?渐欢公子若是知道了,又得伤神。”晴鱼说着就开始叹气,小圆脸皱成了包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虞华凝知道凭自己的能力要弄到那五千两很难,可是她是真的还想努力一下。薛胥迁本来就不太待见自己,自己现在要是不好好表现一下,那就真的是没机会让他改变对自己的印象了。至于渐欢,为了自己的事真是操碎了心,她皱了皱眉:“晴鱼,那你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晴鱼已经不想说话了。      虞渐欢早有耳闻,一见着虞华凝丧气回来,就引着她往自己的慢慢苑里去。      虞华凝坐在红木桌边想办法,虞渐欢则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过了许久,虞华凝将目光落在忙碌中的虞渐欢身上:“渐欢,你在做什么?”      虞渐欢将一堆古玩字画推到她面前,末了摇着扇子坐在她对面:“阿姐,薛胥迁摆明了是在为难你,只怕他早已跟那百艳坊的老板串通好了。这是一些藏品,应该可以换不少钱的,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不少的。”      虞华凝将那字画古玩又悉数推了回去,揉了揉因为感动而泛红的眼圈,说:“既然他是有意为难,那我就跟他较量一番,我保准可以轻轻松松包下百艳坊。”      虞渐欢十分不解,想要探寻,虞华凝瞧着他那困惑的眼眸,望了望院子里的半塘莲叶,无声的笑了。这笑落在虞渐欢的眼里,他只觉得周遭无端端的突然生了些寒意。      过了几日,百艳坊被状告贩卖良家女,经查处,情况属实,百艳坊老板等人被下狱,树倒猢狲散,百艳坊的姑娘散了七七八八,也是这个时候,一虞姓女子低价收购了百艳坊……      虞华凝再一次坐在慢慢苑的时候,虞渐欢非常恭敬的给她奉了茶:“阿姐,原来你被逼急了也是会……”      虞华凝正得意的喝茶,被虞渐欢这么一打趣,茶水呛在喉咙里,调息了很久才缓过神来。她装作无奈的摇摇头:“渐欢,你当阿姐在山上住了十年就真的就不谙世事了?其实人家也是看了许多书的,方法总比问题多,正道的方式不能解决的问题,用点旁门左道也是可以的。”      “阿姐,你是真小人。”      “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百艳坊贩卖良家女是确有其事,只不过让我抓住这个把柄好好利用了一番。”      晴鱼听着,眼见着就要哭出来了,虞华凝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拉着她的手道歉:“晴鱼,是我不好,不该让你身陷囹圄,被关在小柴房里担惊受怕,可是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那人贩子看见你眼睛都亮了……”      晴鱼咽下绿豆糕,哭得更厉害了:“长得这么好看是我的错么!”      哪个风月场所背后没有秘密,虞华凝扮成富商进去溜达了一圈,当时也没啥发现,正准备回家,却路过一间柴房,听见里面隐隐传出哭声。门上上着一把锁,虞华凝一喜,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铁丝,倒腾了没一会儿就打开了门,只见里头被绑着四个模样姣好的女子。      虞华凝一番询问才知她们是因为不愿为妓,被关在这柴房里,过几日就要被卖到各州郡的富商府上作妾。      之后,虞华凝摸了许久,终于找到跟百艳坊接头的人贩子,偷偷绑了人贩子,又伪装成人贩子的模样将晴鱼卖了进去,过了两日,虞华凝便拜托京兆尹寻人,‘一不小心’就寻到了百艳坊,又‘一不小心’就让百艳坊的阴谋公之于众。之后,虞华凝伪装成富商,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了百艳坊。      “原本那一袋金珠只是想包个场子,可她不愿意,没想到到最后,没有花到一袋金珠就买下了她的百艳坊!”虞华凝越想越得意,最后拍案而起,插着腰仰天而笑。      虞渐欢瞧着,他已经习惯她间歇性的失心疯,此时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将之前用来备用的古玩字画一一复位。      饯别宴前夜,薛胥迁坐在将军府墙头上喝酒,远远的就听见有铜铃声响起,定睛瞧去就望见一抹紫牵着一匹披着姹紫嫣红麻布的马走过来。月光有些朦胧,洒在空旷大街上的时候就像铺了一层霜,那抹紫渐渐的近了,身上原先有些泛白的紫渐渐变得鲜艳,到最后,那紫站定在薛胥迁面前,缓缓抬头,露出如朗月一般的一张脸。      “回来了?”薛胥迁勾了勾嘴角,一直摆在一边未开封的一坛酒被他负手推了下去。      紫衣男子旋身抱过酒坛,再须臾,身子便稳稳立在薛胥迁旁边,他眉梢带笑:“早回来了,不过一直在城中找人才久久未来见你。”      “什么人竟比得上我们之间的情谊?”薛胥迁佯装不悦。      紫衣男子拍了酒坛上的封泥,与薛胥迁的一碰,他又望上天边那弯朦胧的月亮,轻笑:“那可是要与我相伴终身的人。”      薛胥迁瞧着他那发痴的模样,摇了摇头,问:“是哪家的姑娘?”      发痴中的某人摇了摇头:“不知道。”      “长得很好看?”      某人猛点头:“好看。”      “一见钟情?”      某人娇羞一笑,点头:“嗯,她真的特别有意思。”      薛胥迁摸了摸鼻子,翻身跳下墙头:“曲寻,你就坐在这墙头上看一晚的月亮吧,我觉得你不用进房睡了。”      某人从墙头上望过来,摇了摇头,飞身下来就搂着薛胥迁的脖子:“当初结拜的时候就说过,有你一间房,就有我一张床,薛胥迁,你是大将军,你可怜我在外头风餐露宿这几年,就让我进去吧!”      “厚颜无耻到你这种地步,估计也是没谁了!”薛胥迁说着就往房里走,某人在后头喊:“薛胥迁,我的马!”      “老子收留你就不错了,还想让老子收留你的马,你想得美!”      “……”      多年前,薛胥迁还不是闻名十六国的大将军,曲寻也还只是一个天天想着出去闯荡的毛头小子。有一天,富家公子曲寻跟着家里仆从上街,在街口瞧见靠着杂耍为生的艺人薛胥迁后惊为天人,那翻飞的刀枪,那冷峻的眉眼,不就是他一直所追求的大侠风范么!当天,小公子甩掉仆从之后就跑到艺人薛胥迁面前,直言:“你带我走吧,带我到天涯海角!”      艺人薛胥迁白了他一眼,收拾道具离开。小公子不放弃,不依不饶的跟在他后头,之后就见证了历史性的一刻,薛胥迁的妹妹薛毓琯被绑架了。绑架的是一直垂涎薛毓琯的美色却得不到薛毓琯的人的杂耍班班主,班主让他拿五十两银子去赎人,如果他耍花招,班主就撕票。当时的薛胥迁哪里有那么多钱呢,急的都快吐血了,小公子淡定的从荷包里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我爹给的零花钱,你拿去吧!”      一直垂涎薛毓琯美色的班主当然不会那么容易就放人,收下银票之后就派打手将两人一顿胖揍。混乱之中,有官兵赶来,安全解救薛胥迁等人,班主等人则被收押至大牢。      “早就听说你们跑江湖的耿直,但是这班主能做出绑架的事来,就绝对不是耿直之人。幸亏本公子之前知会了官府的人,不然今天得死在这儿。薛大哥,你看我是不是很机智?”小公子尽管被折腾的灰头土脸,可是那双眼实在是亮的……欠揍!      薛胥迁低头:“以后有我一间房,定然少不了你一张床。”      小公子深知人性善变,当即就拉着薛胥迁跪在地上结拜,两人自此结为异姓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晴鱼:长得这么漂亮怪我咯? 婆子:对呀对呀,谁让你这么美。 ☆、摆宴   饯别宴宴开之时定在晚上,可是一大早虞华凝就在百艳坊布置。      “百艳坊现在还剩三十多个姑娘,来参加宴会的宾客却有上百人,这肯定伺候不过来的。”晴鱼站在二楼扶栏上数了数候在厅里的姑娘,对里头的虞华凝说。      虞华凝眯了眯眼:“这宴会又不是让那群男人来逛窑子的,要那么多姑娘干什么。”      “那表演助兴总需要一些姑娘吧?”      各种宴会那些表演助兴的舞姬和歌姬还真的不能少,虞华凝点了点头:“那把那些会唱会跳的留下好了。”      “是。”晴鱼应完就退了下去。      虞华凝望着在屋里头转悠的虞渐欢,因为今天的宴会比较重要,虞华凝心里有些小紧张,便跟虞道安报备了一声,光明正大将虞渐欢带了出来。虞渐欢觉着有人盯着自己,浅浅一笑,扇子磕在桌上,“阿姐,我觉得这百艳坊布置的也太俗不可耐了,那些男人怎么喜欢往这儿来呢?      虞华凝至此才开始打量起这百艳坊的布置,目光所及,处处是妃色的纱缦,墙角与檐廊拐角处摆着富贵牡丹,红纸灯笼在屋梁下攒成一朵花。其实虞华凝也没看出什么俗不俗的东西来,只是她一直都知道自家兄弟出淤泥而不染,是个超然物外的人,便附和:“是呀,怎么喜欢来这里呢?”      “阿姐,等你把这阵忙过了,咱们一起把这里重新布置一下吧!”虞渐欢眸子中充满喜悦,看起来又闪又亮,虞华凝完全没法子拒绝,只连连点头:“好。”      夜幕降临,陆陆续续有宾客赴会。每进来一个人,虞华凝就在事先准备好的小册子上画一个圈。      虞华凝这边画圆圈画的正开心,那边薛胥迁从大将军府出发,曲寻跟在一边有些兴奋:“这太后赐给你的姑娘,应该是个狠角色吧!”      薛胥迁眼前浮现虞华凝那唯唯诺诺的怯懦模样,他摇了摇头:“跟一般女子没什么不同。”      “唔,那大概就是个狠角色了!”曲寻煞有介事的点头,再抬头时,只见人群中有一雪衫人影穿梭,他回头对薛胥迁说了一句“你先去,我随后就到”就追了出去。      薛胥迁望着曲寻追寻而去的身影,一个人往百艳坊去。      薛胥迁在百艳坊门口看见虞华凝画圆圈的时候,不知为何,感觉周遭的喧嚣都一并隐了去,只见得到虞华凝站在百艳坊门口。她低垂着头,侧脸弧度优美,微风拂过,鬓角的发丝微微浮动,冠子上的坠子摇晃出一片淡淡风情。高挂着的灯笼投下光影,晕染在她水蓝色的襦裙上,就像是喧嚣浊世里晕染出的一朵雪霜花,凌动天下。      正巧赶来的叶承飞碰上这么一个情景,在薛胥迁耳边咳了咳:“薛兄,她是你那太后妹子赐给你的,你可要控制住自己呀!”      薛胥迁平复了一下心神,目不斜视的从虞华凝面前走了进去,虞华凝抬头看时,只见得到薛胥迁那骄傲又瘦削的背影。      宴会开始之后,一群大老爷们坐在席间等着虞华凝上台开口。      今天来的宾客,多数是薛胥迁的狐朋狗友,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      “这薛大将军不喜欢虞小姐是咱们私下里都知道的,这回呀,真是有好戏看了。”      “这虞小姐也没什么错,无端端倒是被薛大将军给嫌弃了,现在指不定躲在什么地方哭呢!”      席间有人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虞华凝听在耳朵里,将准备好的一大串词都忘了个精光,被晴鱼扶着站上高台的时候,她看见了人群中薛胥迁那轻蔑的双眼。      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虞华凝不觉得多么紧张,可是看着薛胥迁那双眼,她就是莫名觉得紧张。她想要在薛胥迁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可是多么怕在大庭广众下出错,怕他对自己更加不看好。她捏着绦子上的铃铛,尽力不让自己的眼睛落在薛胥迁充满冷意的眸子上,可是越是命令自己不看,眼睛就越是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移,然后看见他那双冷意的、轻蔑的眼,她就越是紧张,最后,她结结巴巴的说:“大家……大家今天来捧场……”      虞华凝还没说完,底下就有人忍不住不厚道的笑了,虞华凝站在高台上,局促的模样都展现在人前。      “这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怎么配得上咱们薛大将军。”      “你看,她连自己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大将军府的夫人,怎么说也应该是能应酬得来府上的事务的吧,可是看她,不见得吧!”      “……”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晴鱼看不下去了,正要上去拉她下来,身旁的虞渐欢一手按住她,另一只手上的折扇指了指薛胥迁。      薛胥迁早就猜到是这样的模样,在他的意识中,像虞华凝那种唯唯诺诺模样的女子,在人前肯定会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原本他只是想在下面冷笑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会走出来。那时耳边都是嘲笑虞华凝的声音,他听着应该是愉悦的,因为他不喜欢虞华凝,可是实际上,他听着一点都不开心,他甚至不悦。他大步走向高台,拉着虞华凝的手腕就走下高台,然后甩开她的手,自顾自的跟狐朋狗友喝酒去了。他就算是不喜欢这个女人,可到底还是不忍心将她推上风口浪尖,那些羞辱她的语言,他并不喜欢听。      虞华凝在高台上的时候,她头脑一片空白,底下人声鼎沸,可是她却听不清,她只知道,自己还是把这个唯一表现的机会给弄砸了。薛胥迁上来拉她的时候,她还呆愣着,等到了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她还没来得及看他面上是何表情,他就甩开她的手,又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他一定也是在嫌弃自己吧。      其实薛胥迁不是嫌弃她,而是在愤怒,他也不知道自己生得哪门子气,到底存了未婚妻的名头,别人在欺负她的时候,他自己也仿佛受了辱,这样的在意让他害怕。      薛胥迁与虞华凝的这个插曲,是底下看客都没有预料到的,到后来,大家都缄口不言虞华凝的事。      宴至酣时,不少宾客借着醉酒的理由调戏倒酒的姑娘,有的姑娘本就是干这一行的,依着客人也讨些赏银,有的姑娘是在前任老板在的时候被迫签下的,自然不愿意伺候,场面便乱了起来。      那时场上有一个唱曲的姑娘,一袭鹅黄色的衫子镶在大红幕布前,她捻起兰花指,眉眼动山河,翩翩然就像是那折子戏里走出来的美旦娘。一曲唱罢就谢了场,刚下台,就被拉去一个酒香醇冽的怀抱。      “以后就给小爷一个人唱曲吧!”叶承飞眉眼带笑着说。      姑娘挣扎,宁死不从。      虞渐欢在二楼瞧着,原本不打算插手,可是瞧着那鹅黄色衣裳的姑娘很是眼熟,再仔细一看,不就是九塘小镇的那个秦芸姑娘么?      这个百艳坊好歹也是挂着他阿姐名号,怎么可以这般强人所难呢!虞渐欢也不管这百艳坊原先是做什么的,只想着要救下秦芸。      晴鱼见着自家那向来云淡风轻的绝世公子突然焦急的下楼去,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估摸着是自己最近没好好休息,要好好休息了,可是再定睛一瞧,就见着自家公子青衫一角已经到了叶家公子面前。      虞渐欢站定在叶承飞面前,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人听清:“君子不强人所难,她不愿意,你放开她。”      叶承飞拿眼打量了一番虞渐欢,然后嗤笑:“呵,哪家的小娃娃来管人快活事!”      旁边有人咳了咳,对叶承飞说:“这是虞家二郎。”      叶承飞一时没想过来:“哪个虞家的?”      那人又说:“五岁能诗,七岁中了秀才,十岁风雅动十六国的虞家二郎呀!”见叶承飞不为所动,又补充了一句:“等她姐姐跟薛大将军完婚了,他就是薛大将军的小舅子。”      到时候绕是他跟大将军多好的关系,也抵不住虞家一起给他穿小鞋呀!      叶承飞立时酒醒了大半,对怀中女子的桎梏也松了下来,秦芸推开叶承飞,一退就退到了虞渐欢的怀里。秦芸看着这个传说中的‘虞家二郎’,末了噗嗤笑了起来:“原来‘虞家二郎’是个姑娘!”      她自然记得那个在九塘小镇听她讲戏,后来又护着她弟弟的绝色姑娘,只是没想到,这绝色姑娘不是姑娘,而是个公子。想到这里,她低下头藏住脸上飞起的红霞。      虞渐欢有些局促,扶秦芸站好,然后轻声开口:“姑娘没事吧?”      秦芸摇头:“无碍。”      叶承飞见着面前两人旁若无人的样子,撇了撇嘴:“不过是个得了药也活不过弱冠之年的药罐子。”      虞渐欢听着,不动声色的引着秦芸往二楼去。      之后秦芸的一番诉说,虞渐欢才知道秦芸为何在这百艳坊。      九塘小镇被遇袭之后,秦芸所在的红袖坊被洗劫一空,有名的几个伶人都不幸遇刺。为了生存,被逼无奈的秦芸带着弟弟卖身到百艳坊给客人唱曲,没想到才来几天,百艳坊就换了老板。      “那你且安心住在这里吧,你若不愿意,没人强迫你的。”      秦芸抬头看虞渐欢的眼,她看见的只有坦诚和关怀,一下子就暖到了人心里。她点头:“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叶承飞:婆子,你怎么把我写的这么憋屈,我好歹也是京兆尹的小公子,带刀捕快,怎么被虞家二郎逼成这个模样?说好的男神设定呢??? 婆子:是这样的,是情节需要,一物降一物,那…… 叶承飞:我不管,老子的好基友被虞小妹拐走了,老子的尊严被虞家二郎打压了,你得给我加戏,我要逆袭! 婆子:…… ☆、求亲   夜冷,百艳坊中一片丝竹之声,虽然宴正酣,却有不少人离席。      众人实在是看不透薛胥迁的心思,原先以为薛胥迁不喜欢虞华凝,他们放肆一下也是不打紧的,没想到大半个晚上,薛胥迁的情绪很不对呀,只顾着闷着喝酒,委实让他们难熬。      方寰是御前侍卫,跟薛胥迁一起在宫里抓过刺客,危急关头,薛胥迁还救过他一命,但是说实在的,两人并不熟。方寰见着人群也散了不少,带着身边的公子便也准备告辞了。      “薛大将军,此去疆场,愿平安凯旋。”方寰说那话的时候,薛胥迁正给自己斟满酒,头也没抬,点了点头:“嗯。”      “那我们先告辞了。”方寰身边的公子也作了一个揖,正要转身离开,薛胥迁抬头:“站住,我薛胥迁的宴上,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娘们?”      方寰听了这话,连忙拉着身旁的公子跪下:“望薛将军恕罪,阿翎不懂事,只是想来见识一下。”      薛胥迁挑起那公子的脸,只见那公子眉目秀气,琉璃一般的眸子中还藏着丝狡黠。薛胥迁拿去他的帽子,三千乌丝兀自垂下,竟是个异族女子。薛胥迁轻笑:“是你?”      “顾翎见过薛大将军。”      跪在薛胥迁面前的女子,赫然就是之前从大胡子背上拔下三根银针的女子。顾翎此时没有面纱遮面,娇媚的五官全部显露出来,薛胥迁仔细的瞧着,又想到了舒媛。      “顾…翎……跟我的舒媛长得可真像呀!”薛胥迁呢喃了一遍那名字,又自顾自的坐在桌边倒起酒来,可是酒还没送进嘴里,他就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顾翎与方寰面面相觑,然后方寰长叹一口气:“回吧!”      顾翎不明所以,只是方寰似乎很紧张她,她开心极了,立马揽上他的手臂:“好!”      虞华凝在外面嫌弃了一番自己,觉得这宴会的东家怎么说也是她,自己应该回去盯场子,不料正好赶上顾翎的那个小插曲。      虞华凝躲在妃色纱缦后,见到了薛胥迁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嘴中的那个‘舒媛’又是什么人呢?      虞华凝摇了摇头,见着方寰和顾翎携手离开之后,准备吩咐一旁的姑娘扶他到空房休息,可是喜嘉曾说过,将军府里的丫鬟们都想着爬上薛胥迁的床,这百艳坊的女人怕更加厉害,她想了一会儿,唤来了坊里仅剩的两个男人。      厨子阿四和柴匠阿波站定在虞华凝面前,虞华凝见两个人看上去也算老实,指了指醉倒在桌上的薛胥迁:“扶大将军去干净屋子歇着。”      阿波突然凑过来,虞华凝被吓了一跳,习惯性的伸手反击,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阿波捂着脸委屈的退了回来:“奴才只是想说,老板要是想跟大将军培养一下感情,不如亲自送他回房,醉酒的男人最难消受美人恩了……”      连这百艳坊的伙计都知道薛胥迁不喜欢自己了,这让虞华凝着实很没面子,让她失手打了他的愧疚之情一下子灰飞烟灭了。可是他的话说的还是有点道理的……虞华凝听得面红耳赤,连忙摆手:“打住,你老板是那样的人么?下次要说话直接说,不要突然凑上来,我们还不熟。这儿没你们什么事了,退下吧!”      让阿四和阿波退下之后,虞华凝扶起薛胥迁,可是紧接着虞华凝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这薛胥迁看着消瘦,其实可沉了,还没将他扶进房,她就累的不行了。虞华凝扶着薛胥迁在门口喘气,路过的姑娘掩嘴轻笑:“老板很是生猛嘛!”      虞华凝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十五岁多一点的小姑娘,此时还是害羞的,红着脸闷着气将薛胥迁往房里拖。      房间是薛胥迁在百艳坊还没有易主之前就花重金包下了的,装修的跟别处不一样。房里没有飘飞的绯色纱缦,没有罩着红纱纸的油灯,举目望去,用来隔绝内室的竹席上挂着材质不一的鞭子。造型奇特的方桌上铺了竹编席子,其上还摆着一个牡丹花盆,里面却种着两竿竹子。这里看上去就觉得有股子遗世独立的感觉,与百艳坊的格调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虞华凝看着,将薛胥迁甩到床上之后,她看见他的木枕上刻着两个字,字迹有些模糊了,但是依稀还是可以辨认出来,虞华凝缓缓念了出来:“舒……媛……”      就是之前薛胥迁念叨的那个名字……      “舒媛……”薛胥迁眼睛闭着,眉头皱着,嘴里却开始念叨起这个名字来,虞华凝听着,开始羡慕起那个叫‘舒媛’的女人来。      那个女人得是有多么倾国倾城,才能让浸淫风月之地的薛胥迁念念不忘?又或者是跟他相处了许久,才能让他在午夜梦回,灯花酒醉之际念叨起她的名字?      虞华凝觉得薛胥迁与舒媛一定是经历过许多的事情的,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可是现在,那个舒媛呢?      这就像是一团乱麻,虞华凝解不开,也没人来告诉她应该怎么解开,这委实让人无端觉得惆怅。      子夜,宾客都散了去,收拾完残局之后,虞华凝揉着酸痛的胳膊就要回家去,正在抱怨虞渐欢居然先行一步,让她一个人收拾烂摊子,一紫衣男子撞到她面前:“姑娘,这里可是薛大将军……”      “是的,可是宴会已经散了,你来迟了。”虞华凝抢白。      曲寻见着面前的人就是自己找遍整个京城都没找到的人,此时见了,拉着她的袖子就说:“你在这里呀!你家在哪里呀,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虞华凝再开始打量面前的人,嗯,很眼熟,末了,她问:“那个穿白衣的公子呢?”      曲寻有些丧气,刚刚他在人群中看见一衫白衣,以为是上次见过的那个白衣公子,想着找到那白衣公子,说不定就可以问出华凝的去处,可是他跟了许久,居然跟丢了,而他离京三四年了,城中布局也改了许多,问路问到现在才找来百艳坊,没想到在百艳坊门口,他居然见到了华凝。      “不知道。”曲寻如实回答。      “你们不是一对儿么,吵架啦?”      曲寻当时就瞪大了眼睛:“那天我是第一回见他,怎么可能跟他是一对儿,华凝你可别说笑了!”      “唔,我要回家了。”虞华凝看了看天,往前走去。实际上,她是不愿自己身上的怨气伤及无辜,况且这个人曾经还救过她的命。      曲寻跟上去:“那我送你回家呀?”      虞华凝看了看他:“我爹只让我未婚夫送我回家,你这样怕是不好吧!”      曲寻摆摆手:“不要紧,赶明儿我就把聘礼送到你家去。”      “可是我已经定亲了。”      “啊!”曲寻感叹了一下,然后又笑起来:“没事,只要还没成亲,那就没什么关系,再说了,嫁给我没什么不好。我家家境殷实,家里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一对姐妹,一个已经嫁人了,一个正游历四方,你放心嫁过来,没人能欺负你。”      虞华凝被震惊的目瞪口呆,她这是被求婚了?虽然面前的这个男人相貌是无可挑剔的,条件也是难以拒绝的,但是她一点也不想被这个男人求婚呀。      如果在她还没被许配给薛胥迁,那她听见这样的求婚箴言一定要开心疯了,可是她现在只要一天没跟薛胥迁解除婚约,她就一天不会接受旁人。史书上说过,水性杨花的女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曲寻,我真的要回家了,你要找薛胥迁的话,他就在前面那个百艳坊里头,你自己去吧!”虞华凝指了指百艳坊,坐上虞府的轿子就遁了。      曲寻回头来,看了虞华凝的轿子许久,末了笑了:“原来是虞府的呀!是该去拜见拜见虞叔叔了。”      夜色浓腻的如一碗划不开的墨,可是那黑墨中突然落了一根白毫,宛如突然划过的一道白光,曲寻一转身,突然有些睁不开眼。      从街角缓缓而来的人,一袭雪衫,同色布巾包头,他的肤色也白,远看就像是黑夜里的一道光,乌黢山脉上落下的一片雪,时光无涯里的一纸传说。      那人从曲寻面前走过的时候,带着满身酒气,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曲寻一把拉住他:“前几日见的时候,你还不是这样呀,怎么现在醉成这样?”      那人拂开他的手,淡淡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      “怎么说咱们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你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说,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有用吧!”曲寻很真心。      白衣公子身形晃了晃,回过头来:“赵浮生。”      曲寻意会了许久,才明白他说得是他自己的名字。      曲寻总觉得这名字异常的熟悉,于是又轻轻唤了一声,可是只是觉得熟悉,没有任何东西想起来。      赵浮生往前面走,走一步说一句,曲寻听着,到最后,赵浮生醉倒落入他怀里,他不由得同情起他的遭遇来。      赵浮生,少小离家,跟着师傅走遍十六国七十七州郡,唯独未曾回过家乡,如今学成归来,原以为是全家团圆,哪知全家已经在四年前遇害了,至今不知凶手是何人。      赵浮生很轻,可是曲寻总觉得抱着他怪怪的,便将他扛在肩头:“浮生啊,咱们毕竟是共同患难过的兄弟,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帮你找出仇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是没想这么狗血的,好兄弟与一个女人……为爱反目的戏码不会出现的,放心好了! ☆、交恶   天青色,烟雨欲来。      薛胥迁正从房里出来,准备往校场走一趟,点最后一趟兵就出发前往边疆了,没想到却看见一道人影在堂下鬼鬼祟祟翻找什么。      凭借薛胥迁多年浸淫风月场所的经验,只一眼就看出那人是绝色。那人蹲在花盆边上,火红的石榴裙散了一地,长及腰的青丝也垂在地上,穿堂风一过,发丝迎风飞舞,那人嫌被吹动的发丝碍事,一把束住捋至胸前,露出如珏一般的侧脸。      临出征前还能再邂逅一绝色,薛胥迁觉得心情畅快不已,轻轻走过去。      “奇怪,应该是掉在这里了呀……”女子轻轻的说。      “姑娘是掉了什么?”      “我的寇铃。”女子顺着来人的问题回答,等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她回头望去,正好瞧见薛胥迁伸出手要去碰她的肩膀,她反手束住他的胳膊。      “小娘们还烈性的很!”薛胥迁借着力一个旋身就将女子扣在了怀里,随后轻笑:“没记错的话,你叫顾翎是吧!我叫薛胥迁,我允许你唤我的名字。”      如此自傲。      顾翎在草原上打架从没有输过,此时也是不服输,左手作势要挣脱,实际上却是右脚踩在薛胥迁脚上。薛胥迁也不是没跟女人打过架,女人的那些小伎俩他也是了然于心的,轻巧避过,顺带着搂着顾翎的腰在空中转了一圈,石榴裙翻飞如蝶。不知什么时候挂在房梁上的花球爆开,徘徊花娇艳的花瓣也飘落下来,风也飘飘,花也飘飘。      “找寇铃,怎么不让方寰陪你来?让你一个女孩子来百艳坊这种地方,实在是太鲁莽了。”薛胥迁似笑非笑。      薛胥迁的这话戳到了顾翎的痛楚,因为不用想就知道那个人不会陪她来,她只好自己来了。      “不用你管,你最好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顾翎瞪着他,要不是自己被他死死圈在怀里,她一定要他好看。      薛胥迁看了看百艳坊闻声出来看热闹的姑娘,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姑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叫人?只怕你叫破嗓子也没人出来说什么。”      顾翎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只见她声嘶力竭的喊:“虞华凝,虞小姐!”      薛胥迁一听,笑得更厉害了:“你叫的是我那个胆小的未婚妻?”      顾翎也笑,摇了摇头,轻声说:“可你那胆小的未婚妻是太后娘娘许给你的呀。”      何其聪慧的一个女子,居然透过现象看破本质,知道太后可以威胁他。      薛胥迁放开了怀里的女子,瞧着她眼中的得意,哑然失笑:“你的寇铃长什么样子,我帮你找。”      顾翎看着面前笑容如春风一般的男子,只觉得卡卡山漫山春花都比不上这么一个男子,但是好看归好看,这总归是个危险的男人。她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也没传闻中那么坏。”      是谁在他背后造的谣,让如此佳人居然误解了他。薛胥迁有些不悦,扫了一眼周边观望状态中的姑娘们,然后笑对顾翎:“好坏也是分人的嘛,面对的如果是顾翎姑娘这般的美人,薛某自然不会坏。”      完了完了,顾翎脸色一变,她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可能又要变脸了,拨开纱缦就往外跑去,此地不宜久留!      在薛胥迁看来,舒媛之后,再也没有一个能够引起他兴趣的女人出现了,但是这个顾翎还是有意思的。      能够碰上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女人不容易,薛胥迁打定了主意,他要把她娶回家——就算不管不顾。      梨花巷中,顾翎疾步往前,薛胥迁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走过朱雀大街,隔着一张桌子喝过一盏茶后,顾翎实在受不了薛胥迁那玩味的眼神,她得摆脱他。      下了茶楼,顾翎突然在长街飞奔起来,这是薛胥迁早就料到的,他早就让鸿岸牵了大胡子来。顾翎飞奔起来的时候,薛胥迁也跨上了大胡子。      一妙龄女子,一骑马男子在街上上演了这么一幕,有好事者在赌坊开了局。      “我赌那女子惹怒了薛大将军,薛大将军是报仇去的。”      “我赌薛大将军是死性不改,约摸是看上了那女子。”      “有理,我赌薛大将军三个月内将那女子娶进门。”      “可是薛大将军不是要出征了吗,这一去一回得大半年吧!”      “对呀对呀,再说虞家的那位还没嫁过去,那姑娘短期怕是进不了门的。”      “若是那女子进了将军府,按资排辈是十三夫人吧?”      “……”      谁也没想到,这边众人还在议论虞华凝,那边虞华凝就坐着马车从转角拐了出来。      虞华凝是为了改造百艳坊而乘车出门,手里捏着渐欢写的单子,正要下车,不料一个红衣姑娘凭空窜到她车上。      薛胥迁的饯别宴上,顾翎是见过虞华凝的,此时见到车中的虞华凝,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      “虞小姐,见到你实在是太好了,我正在被人追,你能不能帮一下我?”      虞华凝看了面前的人很久,觉得这张脸越看越眼熟,突然想起,她不就是昨夜在宴会上扮作男装的那个女子么。还没等她想清楚这个忙应不应该帮,薛胥迁与大胡子已经拦了虞华凝的去路。      “顾翎姑娘,你还是出来吧,躲入旁人的车中,薛某实在是不放心呀!”      一瞬间,虞华凝就知道追顾翎的人是薛胥迁,也就是自己的未婚夫。      其实他不算是不解风情,只是他也是分人的。      “你跟他很熟?”虞华凝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顾翎连忙摇头:“算上今天,才见过他三次。”      三面,算起来,被薛胥迁遗忘过的那一面,他们之间也是见过三面的,只是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虞府一面,他直接说要退婚。      清心殿一面,退婚不成,直接给她挖了一个坑。      百艳坊一面,却是为了看她出丑来的。      那这第四面,势必是一场恶战了。      “里面坐的是何人,见到本将军,岂有不见之理?”薛胥迁坐在大胡子背上。他笃定,说完这句话,里面的人一定会出来请罪,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虞华凝素手掀了帘子出来,抬头浅笑:“见过大将军。”      在晴鱼的扶持下下了马车,又还了礼,一言一行,端持淑雅。      见到虞华凝,薛胥迁有些头痛,看见这个女人,他就觉得浑身不畅快。      “把你车里的姑娘交出来,你不要让本将军难看。”薛胥迁坐在大胡子上俯视着虞华凝。      天青色,石砖也是天青色,可是身披天青色袍子的虞华凝却是那暗沉色系里的一点亮光。      你薛胥迁是好看了,可是我虞华凝却难看了,虞华凝腹诽道。转了眼,皮笑肉不笑:“既然大将军觉得阿凝车里藏了人,不若亲自下来瞧瞧,反正咱们总有一日是要共结连理的,那些礼俗倒不如抛开,阿凝的车,大将军想瞧便瞧吧。”      在大辛,未成亲的女子的车、轿,男人均不可随意视之,若视之,意味着男方单方面已经承诺姻缘。      周围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他此时若是看了,意味着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了他并不愿意承认的婚姻,之后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他也赖不掉了。尽管他确信虞华凝的马车里坐着顾翎,但是他此时无可奈何,只能放顾翎走掉。就在这一瞬间,他之前对她有过的愧疚抛去九霄云外,他现在只觉得对面的女人威胁他,而他不喜欢被胁迫。      “哦,我看错了。”说完就调转马头离开,那一瞬,他没看见虞华凝低头藏起已经泛红的眼眶。      若薛胥迁掀了帘子,这大概在大辛可以传为一段佳话,可他若是不掀,那就是虞华凝一个人的笑话。      其实这一桩买卖着实划不来,虞华凝揉了揉眼睛,掀开帘子,没好气的说:“下来吧!”      “昨天宴会上,薛胥迁为你解围,我一直以为他爱你如命,而你待薛胥迁如草芥,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你是喜欢他的……抱歉。”顾翎看着虞华凝泛红的眼眶,神色遗憾。      虞华凝是喜欢薛胥迁的,可是薛胥迁却并不待见她。      虞华凝背过身子去,天青色的披风转出一朵云,她不想将自己的狼狈显露出来。定下心神,佯装淡定的说:“我与薛大将军怎么样,与你无关,你若是不想被他找到,以后就尽量避开他。”      顾翎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要强做淡定,但是她既然说不要她管了,她也不好说什么,行了一个礼,道:“多谢,告辞。”      看热闹的人都散了干净,天边云潮翻滚,大雨突至,晴鱼连忙从马车取出三十二节油桐伞,等遮住虞华凝的时候,晴鱼发现她一脸红妆花了个彻彻底底。      “小姐,这雨越下越大了,今天肯定是采购不了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虞华凝随手用披风抹了一把脸,脸上妆容就毁得更彻底了,她仿佛是豁出去了:“这会儿,爹爹估计是听说我跟薛胥迁的事情了,反正薛胥迁也不待见我,咱们索性去跟太后说,是我们高攀不上薛大将军。”      晴鱼一听,腿立马就软了,圆圆的脸拧巴起来:“小姐,可是只要大将军没有出面解除婚约,那就算是咱们悔婚,小姐,您知道违抗圣谕是什么后果吗,是满门拖去后街杀头啊,晴鱼还这么年轻,还没嫁人,还不想死呀!”      “我就只是开个玩笑,我抱怨一下也不可以么?”      晴鱼目送自家小姐上车,只觉得自己方才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什么话说,只是觉得心疼虞小妹。 ☆、扭捏   雨打芭蕉,半塘荷叶倾斜,天地在雨幕中蒙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次日清晨,虞华凝醒来,望着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晴鱼推了门进来,将盆子和帕子放在一边,伺候虞华凝梳洗的时候说:“小姐,幸亏咱们昨个没去百艳坊,听说昨个夜里,梨花巷出了命案。”      “梨花巷……百艳坊那儿?”虞华凝问。      晴鱼点头:“可不是么。薛大将军今早一醒就查案去了。”      “这又关薛胥迁什么事?”      “听说这次的命案跟九塘小镇那次的是同一伙人,有小道消息说是霓国被驱逐的浪人,可是官府一直苦于没有证据缉拿他们,现在弄得整座城人心惶惶。”晴鱼说,说罢瞧了瞧虞华凝的脸色,然后小心翼翼的说:“小姐,薛大将军现在在梨花巷挨家挨户询问,您作为百艳坊老板,也在调查范围之内。”      虞华凝思忖了一会儿,觉得或许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缓和一下和薛胥迁的关系,便点头:“好,你帮我看看,我哪件衣裳艳一点?”      这昨天还要死要活说要去退婚的,今天就又花尽心思要去讨某人的欢心了。晴鱼点头,翻了衣箱,最后拿出一件在裙摆上绘了红莲的雪色高腰襦裙。      “小姐,老爷为官廉正,整个府上的衣饰也都比较素淡,这件大概还是艳一点的……”      虞华凝看着那条裙子,有些嫌弃:“没想到关键时候居然是阿景来救场。”      那条裙子是虞华凝及笄时阿景送给她的,隐约记得那一天,桂子飘香,阿景抱着一个梨花木箱子跑到她的草堂里,欠揍的笑:“虞华凝,转眼你就十五啦,又老了一岁,能嫁出去的几率就又少了一分,但是咱们好歹师姐弟一场,我送你一些能救场的物什。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梨花木箱子里有一条裙子,一支玉笄,可以让你看上去好看那么一点点。”      虞华凝下山带回的物什极少,但是那条裙子和玉笄却被她带了回来。      虞华凝换上那条裙子,出乎意料的合身,就像是量体裁衣,稍微晃动一下,红莲摇曳生姿。虞华凝一边嫌弃一边又从柜子里找出被红绸包着的玉笄。玉笄是极为普通的样式,但是很有光泽,雪色与翠色的纹路交织在一起,宛如一条正在流淌的小溪。      “呀,好漂亮的玉笄呀!”晴鱼赞叹。      虞华凝也觉得好看,眉开眼笑之间将玉笄插在发上。      为了查梨花巷的案子,除了京兆尹府和薛胥迁出动了,方寰也来了。      薛胥迁怀疑梨花巷的案子是霓国被驱逐的浪子做的,想要找到证据逮捕在大辛的霓国浪人,因为在他看来,那些被霓国驱逐的浪人,跑到大辛来多半不怀好意。方寰则是奉命督案,因为连同九塘小镇的案子下来,皇都百姓人心惶惶,朝廷必须尽快要一个结果。      梨花巷一大早就被封锁了起来,顾翎跟着方寰踏进去的时候,里头的血腥味居然盖过了馥郁的胭脂香味。巷子里横七竖八躺着五个男人,衣衫被利器划破,七窍流血,死状恐怖。      “这是喝醉酒之后被杀的。”顾翎指着那几个死者。      顾翎是异族女子,此番长途跋涉来到京城,一为见识大辛皇都,二位报方寰的救命之恩。顾翎在京城找到方寰之后,直接没皮没脸的赖在了方寰身边,方寰虽然不悦,但是到底不放心这么一个举目无亲的姑娘流落街头,便收留了她。顾翎听说梨花巷里的命案是霓国浪人犯下的,而她的故乡与霓国接壤,她还是颇为熟悉霓国的兵器的,便跟着方寰来瞧瞧,这没想到一瞧,就又碰上了薛胥迁。      薛胥迁回过头来,看见顾翎一下子就笑了起来,站起身,沾了血的手就要去摸顾翎的脸,被顾翎一下子挥开:“大将军还是自重的好。”      薛胥迁也不在意,干笑了两声,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再讨好的说:“好好好,自重,顾姑娘吃了吗?”      顾翎看了一眼正在在一边认真查看尸体的方寰,拒绝:“我不喜欢你,我劝你还是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了。”      风吹过,有点尴尬。      虞华凝出府的时候,喜嘉正巧进门来,听说虞华凝是去梨花巷协助调查,便决定同去。      马车上,虞华凝支着下巴张望,巴望着赶快去梨花巷。喜嘉瞧着她那个样子,皱了皱眉:“凝小姐,名门闺秀,该注意一下。”      虞华凝讪讪端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喜嘉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她本来还以为是终于不用跟着她学礼仪什么的了,可是现在她又出现了,让她着实摸不透这宫里的女人呀!      “喜嘉嬷嬷,多日不见,您这回是?”虞华凝怎么都觉得这个女人不仅仅是为了来教习她。      喜嘉面上甚是平静,她抚了抚指甲,说:“大将军和顾翎的事情太后听说了,太后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果然,这宫里的女人,不仅消息灵通,而且动作快狠准!太后能混到太后这个位置上来,想必也是机关算尽了,此时派喜嘉来助她,虞华凝只觉得那阴雨缠绵的天都亮了。      “多谢了!”虞华凝连连点头。      喜嘉见虞华凝的表现跟自己预料的一致,背挺的更直,下颌也微微扬起,是骄傲的模样。      “男人向来怜爱娇弱的女子,大将军也不例外,三年前,舒媛便是那样获得大将军的青睐的。”喜嘉说,目光落在远处。      这是虞华凝头一次听旁人说起舒媛,一下子来了兴致,便问:“那舒媛现在在哪呢?”      “死了。”喜嘉淡淡的回答。      死了?      一个已经故去的人,却让薛胥迁记了三年,虞华凝突然觉得薛胥迁也是一个可怜人,毕竟他念念不忘的人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也别可怜他,你还是可怜一下你自己吧!死人争不过,活人又争不赢,摆着你的姓氏让他羞辱的吗?”      喜嘉说的没错,太后当初在世家里挑了许久,最后将她许给薛胥迁,她这个人倒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她姓虞,她的背后立着的是百年世家的牌匾。      虞华凝完全没办法反驳,头渐渐低下,喜嘉大概也是不忍心再说重话,只强调了一句:“一定要柔弱惹人怜!”      马车停在梨花巷口的时候,正在查案的几人不约而同的看过去,却只见虞华凝刚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死尸,立马晕了过去。      “可真是娇弱呀!”叶承飞捅了捅薛胥迁,不怀好意的偷笑起来。      薛胥迁脸都黑了,再一看在一边拨弄死者伤口并且淡定自若的顾翎,他立马笑起来:“顾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查案也是一把好手。”      “不敢当!”顾翎没好气道,转身走的更远一些。      虞华凝在马车中听着,只觉得完了完了,觉得自己可能是作的过了头。正这样想着,却听见薛胥迁在外面说:“虞小姐怎么样了?”      虞华凝朝晴鱼挤了挤眼睛,晴鱼会意,正要说“我家姑娘并无大碍”,不料喜嘉掀了帘子,率先答道:“阿凝小姐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见的了那血腥污浊,这估计是被吓到了。”      “呀,喜嘉嬷嬷也在呢!”薛胥迁见到喜嘉也是比较意外,但是意外过了,心中更多的是厌烦。      这场面,他真是再清楚不过了,大约是虞华凝也觉得自己不受待见,找他太后妹子搬了救兵。他本就不愿意他妹子干涉她,此番这般,显然是将他逼的更紧了,做最坏的打算,他假使以后娶了她,也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想到这里,薛胥迁有些不耐烦的说:“虞小姐如果不舒服,还是呆在车里别出来了,免得妨碍本将军办案。”      虞华凝在车里都快要跳起来,晴鱼死死的按住她,压低声音说:“小姐要控制住自己呀!”      虞华凝觉得自己真的是很久没有这样暴躁了,自己好歹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这种情况之下他不慰问一下她,倒是嫌弃她!她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啦,她也是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的,她也知道自己‘柔弱’得过了头,可是他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呀,想了很久,虞华凝直视晴鱼:“晴鱼,你老实说,你小姐我是不是长的很不对男人的胃口?”      晴鱼老老实实的打量了一会儿自家小姐,只见自家小姐目露凶光,然后有些怕怕的点头:“小姐您很禁欲,尤其是现在。”      车外响起一声闷雷,虞华凝大力拂开车窗的帘子,只见紫色的闪电将天空分成几个缺块,而每一个缺块里有一万头羊驼飞奔而过……      闪电不止,虞华凝被不远处墙头上的一处闪光点晃得眼睛疼,一旁准备上来搭话的顾翎见着虞华凝看着不远处若有所思,便走到那闪光点之下。      拂开绿篱,取出一把带血的雕花弯刀,顾翎冲着查案的人说:“找到了,这大概就是凶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阿景实力抢镜。 本章喜嘉实力挖坑。 本章薛大将军实力撩妹。 本章婆子实力洒狗血! ☆、缠枝   刀,是弯的,一尺二寸长。刀背上雕着两朵相互缠绕的扶桑花,刀身稍微侧一下,便有幽幽寒光折射出来。      “霓国的国花就是扶桑花,他国兵刃上都会雕上扶桑花,但是这样缠枝而生的,我没见过。”顾翎开口。      方寰蹲在一旁比划死者的伤口,薛胥迁支着下颌思考,叶承飞看着薛胥迁,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在场的各位都明白,如今证据有了,那么接下来朝堂上就是一场恶战了。      薛胥迁是主战派,霓国浪人时常骚扰大辛,大辛边境子民时常受到袭击。大辛也曾与霓国洽谈过,但霓国表面上表示会处理,私下里却将那些浪人驱逐,表示不关自己的事。这前前后后,大辛子民积怨已深,如今这些浪人居然还在皇都犯事,薛胥迁恨不能将霓国踏平。可朝堂还有主和派,认为如今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开战。      气氛虽然是降到了冰点,可是虞华凝是感受不到,她只知道,那个叫顾翎的女子抢了她的功劳,明明是她发现凶器,倒是平白让她捡了便宜。      牢骚发了一通,但是虞华凝到底还是没有跳出马车去邀功,只是觉得现在这事情也解决了,好像是没她什么事了,吩咐晴鱼去驭马,准备回去了。      马车堪堪打转,一雪衣人影疾步走来。虞华凝本来都已经放下的车帘硬是被那人浑身的煞气给掀开了,她望去,是一张好看到过分的侧脸。      那人快步走进梨花巷,伸手就要去拿正要被官兵收起来的弯刀,在场的都看着,却只有薛胥迁反应过来,伸手将他劈开了去。      “什么情况,四周不是封锁了么?”薛胥迁率先问。      说那话的时候,赵浮生说:“我只不过想看看那凶器。”      叶承飞也反应过来了,走上前来:“大胆,此乃命案现场,那凶器也是要带回去调查的,怎么能够给你看!”      “可我一定要看!”赵浮生说。      天幕上一道紫电划开一个大大的口子,赵浮生与薛胥迁相对而立,中间隔着小半条巷子。风起,赵浮生的雪衣与薛胥迁的青衫被吹的裂裂作响,一场大暴雨即将来临。      “姑娘,这雨快要下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晴鱼提醒。      “我再看看,你说是大将军厉害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厉害?我跟你说,我救命恩人一枚铜钱就可以杀人,他长得还那么好看……”      “也罢,就看看吧。”喜嘉如是说,眼里意味不明。      视线再投向巷子里的两个人,只见赵浮生伸出手,一枚铜钱旋即飞出,薛胥迁避过,那枚铜钱就牢牢钉在墙壁上,好好一块墙被生生削下一个角。      “难道是铜钱仙子?”叶承飞拔下那枚铜钱,再看向赵浮生的时候眼里仰慕之情满溢,正要上前去攀谈,忽然看清形势,带着一众人往后撤退。      赵浮生一枚铜钱不中是很少有的,于是便又掷出一枚铜钱,铜钱擦着薛胥迁的手臂过去,鲜血四溅。薛胥迁自诩武艺过人,鲜少有人能近自己的身体,这时错愕之后,就往赵浮生冲过去。赵浮生见薛胥迁冲过来,往后退了一大步,袖中的铜钱全部撒了出来。漫天铜钱雨之中,薛胥迁亮出自己的腕刀,光影折射之中,薛胥迁暴戾的眉眼,赵浮生震惊的眉眼;摩擦而生的火花之中,薛胥迁已经冲到了赵浮生面前,不过几招,赵浮生便被薛胥迁捏住了喉咙。      赵浮生还看得见薛胥迁的腕刀,小巧而锋利的腕刀,刀锋上雕刻着两朵缠枝而生的扶桑花。      “你是谁?”薛胥迁问。      “你究竟是谁?”赵浮生反问。      两人的交谈几不可闻,虞华凝在车里看着,只见赵浮生原本白净如雪的脸因为喘不过气来染上了绯色,想着再过不了多久,薛胥迁就会掐死他,心下着急时便顾不上什么,跳下马车就跑到薛胥迁面前。      虞华凝一跳下马车,酝酿了很久的雨丝终于落了下来。      “你快放开他,他快要被你掐死了!”虞华凝急迫的说。      薛胥迁瞥了她一眼,眼中全是暴戾。虞华凝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但是她听见赵浮生的呼吸渐渐微弱,便又进了一步:“你……你放开他,他不是坏人!”      “你一个愚蠢的女人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雨下的更大了,雨水顺着雨中的人的发丝滑落下来,而虞华凝今日出门只用玉笄挽了发,此时雨下起来了,她的头发散落下来,形容狼狈。虞华凝扒拉了两把发丝,在心里把薛胥迁祖上八代都问候了个遍,面上却依旧执拗:“你放开他,天子脚下,你就大开杀戒,你是嫌身上背负的恶名不够多吗?”      还蹬鼻子上脸了,薛胥迁不由得多望了虞华凝一眼,只见虞华凝盯着他,眸子因为愤怒仿佛淬火的锋刀,一眼就剜到人心里。他手上不自觉撤了力,背过身去:“老子不在乎!”      虞华凝连忙扶住将要瘫下的赵浮生,她看了一眼薛胥迁的背,几不可闻的说:“对不起。”      “晴鱼,调转车头,去百艳坊避雨。”      “天呐,百艳坊,那该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去的地儿吗?”喜嘉突然嚷嚷起来,要往车上迈的步子停了下来。      虞华凝瞥了一眼喜嘉,又扔给她一把伞,一个人扶着赵浮生上了马车,又拉了晴鱼上车,然后坐在驭马的位置上,瞧着站在雨中的喜嘉:“嬷嬷,改日阿凝自当赔罪,今日之事还请嬷嬷休要多言!”      喜嘉准备说什么,终是住了嘴,撑着伞往薛胥迁走去。虞华凝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薛胥迁背影挺直,在凄风苦雨中更显坚定。      百艳坊在梨花巷尽头,虞华凝驾车过去的时候,喜嘉堪堪给薛胥迁举起伞,薛胥迁回过头来,就看见形容狼狈,但是身披煞气的虞华凝扬起马鞭。马鞭在空中卷了一朵花,甩到马背上的时候,雨珠四溅。这样的虞华凝,跟平日里唯唯诺诺的那个她不太一样。      百艳坊中,虞华凝和晴鱼换了衣裳,正在二楼茶室喝茶的时候,有姑娘进来。      “老板,那位姑娘借了一把伞便走了。”      哪里有什么姑娘?虞华凝有些不解:“姑娘?”      “就是您带回来的那个白衣姑娘呀!”      “他是位公子。”晴鱼解释道。      姑娘有些错愕:“怎么可能呢,哪里有男人长成他那个样子的,比女人还要好看……”      说那话的时候,又一个姑娘进来了。      “老板,来了一个公子,说要见您。”      虞华凝抬头望去,然后见到一张面如朗玉般的脸,随后立马低下头假装喝茶。      “阿凝,聘礼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说我什么时候往你府上走一趟?”      来人优雅坐下,熟稔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虞华凝一见到他就觉得自己尴尬症犯了,浑身不舒服。瞅了他一眼,岔开话题:“曲寻呀,我怎么总是见你穿紫色的衣裳呀,你一个大老爷们穿这么艳,真的好么?”      晴鱼被曲寻的话震在一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回过神来,却听见自家姑娘这么没品的一句话,顿时笑岔了气。两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晴鱼,晴鱼连忙捂住嘴,圆圆的眼睛弯成一弯月亮:“小姐,公子,你们慢慢聊,我先去厨房看看。”      曲寻又向虞华凝望过去,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轻笑:“阿凝观察的如此细微,曲某甚是感动呢!时常穿紫衣,是因为我娘小时候把我当女儿家养,后来大了,穿紫衣便成了习惯了。”      虞华凝想起了自己在凉山的时候,她跟一个老头子和师弟住在一起,穿的都是灰不溜秋的衣裳,顿时心里有点愤慨。      “我小时候,我师傅把我当男孩子养,衣裳都不鲜艳的……”      “所以你现在像个男孩子?”      “……”虞华凝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跟他说话了。在碰上阿景之前,她也还是一个温柔的小姑娘好不好,只是后来一下子就长歪了,成了一个面上看着文静善良,其实内里住着一个愤慨疯狂小怪物的姑娘。      见虞华凝久久不出声,觉得大约是自己的话让她不开心了,便道歉:“抱歉呀,我没有恶意。”      “没事。”虞华凝摆了摆手,突然想起赵浮生,便说:“你来之前,之前救过我的那位白衣公子也在这里的。”      “你说的是浮生老弟呀!”      “他叫浮生?”      “他姓赵,名浮生,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呐,为了报仇来的京都,我打算陪着他找他的仇人。”曲寻说。      虞华凝点点头,赞道:“你这人还是蛮讲义气的嘛!”      曲寻见自己被夸了,一下子就得意起来:“那当然,江湖儿女最重要的就是讲义气,要不然,我也不能跟薛胥迁,崔子满这几个极品成为兄弟呀!”      虞华凝听着,听见江湖也觉得热血沸腾,可是这江湖里怎么扯上了这个人,她疑惑:“薛胥迁?”      “哦,你别看薛胥迁是大将军,其实他酷爱收集各式各样的鞭子,江湖中有人为了巴结他,会寻着各式各样的鞭子送给他,所以这久而久之,他也算半个江湖人。”曲寻解释。      其实至此,虞华凝心里是越加没有底了。之前薛胥迁说要退婚的时候,她还想要努力一把,好好的表现一番,说不定就得了薛胥迁的青睐。她一言一行做足了大家闺秀应有的姿态,可是薛胥迁还是不待见她,经过顾翎和赵浮生的事情,只怕是开始讨厌她了。突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其实,薛胥迁是个怎么样的人,虞华凝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朝堂之上独揽大权也好,边疆上骁勇善战也好,甚至流连烟花勾栏巷也好,因为她固执的觉得,反正他都是那个让她一见就动心的人,是她要嫁的人。      茶室里茶水翻滚,竹编小几上水雾渐起。不知为什么,曲寻觉得虞华凝好像有一种很悲伤,很无力的感觉,觉得自己要赶快将她娶过门,赶快让她依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后面,婆子要说两件事: 1.赵浮生化身成为全民偶像,虞小妹,叶小公子,百艳坊一干人等全部化身为迷妹!其实我也好喜欢浮生,铜钱一出,瞬间感觉……好吧,这么一个设定,就是因为婆子当初好缺钱。 2.关于曲寻总是穿紫衣的事情。他不是穷,没钱换衣裳,恰恰相反,他很有钱,超级有钱,每一件紫衣都是不一样的,这个婆子没有刻画,各位看文的自己脑补好啦! ☆、真心   夜里,雨停,月色皎洁。      长街,一把三十二节雪色油桐伞在缓缓移动。      长街另一头站着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拄伞的人停下来,伞缓缓收起,露出一张宛如霜刻的脸。      话不消说,赵浮生便知道来者不善,转过身子就要走。那玄衣男子见此,从腰间拔出弯刀,如疾风一般片刻便到了赵浮生面前。      白日里的时候,赵浮生的铜钱都撒了出去,此刻他看了看四周的布景,旋身落在一棵树上,伸手快速摘下几片树叶。玄衣男子一脚蹬了树,借力也要往树上去,赵浮生趁此机会飞出一片树叶。      翠色的树叶在空中快速的翻转,到玄衣男子面门上的时候,玄衣男子一刀劈过。赵浮生抿嘴一笑,笑容颠倒众生之际,指尖剩余的四片树叶一同飞出。玄衣男子以刀为盾,刀片旋转起来如一把镀了银的伞,等到了赵浮生面前,刀突然立了起来,停在赵浮生眉心半寸处。赵浮生错愕之际,玄衣男子撒下一把靡粉,风一吹,赵浮生便晕了过去。      一辆马车从街角拐出来的时候,玄衣男子抱着赵浮生飞上屋顶。      马车是世家的马车,迎风翻飞的车帘上绣着一个‘虞’字。驭车的是一个身着紫衣的俊朗公子。      “曲公子,咱们家你可会走?”晴鱼掀了车帘,露出半个脑袋。      曲寻回头望了她一眼,笑道:“晴鱼姑娘你就不用担心了,既然我要娶你家姑娘,那之前就是做好了准备的。”      一听见曲寻那样说,虞华凝只觉得头疼,有些无奈的说:“曲寻,我是真的定了亲,没有骗你……”      “我也没有不信你呀,再说了,你定了亲,还是可以退的呀,我就不信,这偌大一个大辛国,有谁的条件比我曲寻还好。”      虞华凝摇头叹息,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曲寻恣意洒脱,的确让人羡慕,可是更多时候,她跟他在一起更像是一对儿好朋友,她没有什么顾及,是最真实的模样,且她对他真的没有半点旖旎之心。      “阿凝,你跟那些普通的名门闺秀不同,你面上看着柔弱,其实内里是个厉害的丫头,我见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苦苦寻觅的那个人。”曲寻拂开帘子看着虞华凝,虞华凝陡然间望进那双藏了星河的眸子,有些慌张。      曲寻看着她,一脸柔情与坚定,那双眼睛虽然耀眼,但是却更像是一弯泛着粼粼波光的潭,那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虞华凝一向都是一个大胆的丫头,可是对上这样一双眼,她却只想逃避,因为她知道,她承担不起那里头的款款情意。      她的目光在游离,就是不敢与他对视,然后紧接着,她就嚷嚷起来:“曲寻,你别看我了,你快看路,马车要撞了!”      曲寻回过头,难得安静了下来。      虞府红灯高挂,见虞华凝的马车回来,宋管家连忙过来跟曲寻问好:“曲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呀!”      “宋叔叔,虞叔叔对小侄的聘礼可还满意?”曲寻说着跳下马车。      虞华凝掀帘子出来的时候听见这么一句话,一激动就把头磕在车厢上。曲寻伸手要扶她下来,不料宋管家一把伸出手来,还对着曲寻干笑:“哈哈……哈哈……还是我来扶小姐吧!”      这说话的空档,虞道安已经得了消息,从正堂里出来。虞华凝瞧着自家父亲,只见他面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凝重到……面如死灰。      虞华凝正要说什么,虞道安摆了摆手,对晴鱼使了一个眼色:“晴鱼,天色不早了,扶小姐回去休息。”      这是什么话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她想要问清楚,但是晴鱼扶着她的手,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她便把疑问吞下了肚子。      走出去好远,虞华凝停下来,只是静静的看着晴鱼,晴鱼被看的发慌,只好说:“小姐,这曲公子不是普通人。”      “不就是普通人家的公子么?”虞华凝不解。      晴鱼一听就急了,又说:“怎么会,别看他现在身上没有一官半职的,但是在五年前,整个世家的公子可都唯他马首是瞻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不还是一个普通人么,爹爹有什么好紧张的。”      晴鱼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有些得意,有些崇拜:“虽然现在不是世家之一了,但是他们曲氏却是养着整个世家的。”      “什么意思?”      “天下经商有百姓,却唯曲氏一门独大。他们曲家可算是掌握着大辛一国的经济命脉,这天下谁向阿姐你提亲都是不打紧的,因为父亲可以用大将军的名号挡回去,可是如果是曲氏,只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长廊尽头走出一个青衫公子。      虞渐欢站定在虞华凝面前,面上却是看好戏的模样。      这实在是太怪异了,父亲的凝重和渐欢的轻快,这让虞华凝很是迷惑。      “阿姐,你也放松一些,我觉得这曲寻来提亲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让大将军看轻了咱们。”折扇‘唰’的一声被打开,虞华凝望过去,只见虞渐欢自顾自往正堂去了。      步子轻快有力,见虞华凝没有跟上去,他又回过头来,疑惑道:“这么一个重要的时刻,阿姐难道没兴趣去看看?”      有,她当然有!      正堂里还摆着几箱曲寻早前派人送来的聘礼。曲寻进门时扫了一眼那几箱未开封的聘礼,便对虞道安说:“虞叔叔,聘礼……”      虞道安将他引至侧厅,又让宋管家上了茶水,过了许久,然后试探性的问:“你来我府上提亲,你父亲可知道?”      “家父早年便说我的婚事全由我自己做主,在来提亲之前,我已写信告知家父了。再有三日,信也该到他手上了。”曲寻回答。      虞道安叹了口气:“这么说,曲兄还不知道了。”      虞华凝与薛胥迁定亲的时候整个大辛传的沸沸扬扬,曲致远若是同意自己的儿子来提亲,那背后的门道就理不清了。      “曲寻你常年游走列国,最近才回来,怕是不知道咱们阿凝已经定亲了吧?”      聪明人就应该知难而退,可是曲寻不在乎:“我知道,但是我对华凝一片真心,只要华凝还未与他人拜堂成亲,我认为我都是有机会的。虞叔叔,我相信您是赞许我的。”      虞道安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虽然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可同样也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年前,张氏原本已经与曲致远定了亲,眼瞅着年底就要完婚了,但是没想到那年冬天,虞道安提前从扶风老家来喝曲致远的喜酒。那时的曲致远真是春风得意,带着张氏去见虞道安,没想到这一见,就把自己的未婚妻给见没了。同年底,张氏嫁人,新郎却换了人。虞道安抢了曲致远的未婚妻,两兄弟之间也变得甚是微妙,朝堂之上虽携手亲密无间,但是私底下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如今,虞道安总觉得曲寻是代替他老子来报仇的。      “叔叔索性也给你说开了吧,阿凝的婚事是太后定下的,叔叔就算再如意你,也不能置虞家一门一百四十三人的性命于不顾呀!”      太后定下的婚事,难道……      “华凝是被许给了小皇帝?”      虞道安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这小子未免太大逆不道了:“咳咳,是被许给了薛大将军。”      曲寻只觉得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心上人是被许给了自己的好兄弟。      屏风之后,虞华凝看着痛不欲生的曲寻,突然有些愧疚,她应该早些告诉他,她是与薛胥迁定的亲。那样,他不会是在最开心的时候痛心。其实她也知道,她何德何能能让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倾心于自己,她应该心怀感恩,可是同时她更清楚,她不能接受他。她已经定了亲,就算那个人不是薛胥迁,是另外一个她不太待见的人,她也是要拒绝他的。      看过不少话本子,那些跟多个男人纠缠不清的女人,都是没什么好下场的!虞华凝觉得自己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都不应该被个把两个男人给荒唐了。      城北一处别院。      赵浮生悠悠转醒,印入眼帘的先是跳跃着的灯花,其次是一张熟悉的脸。      “崔叔叔……”      被唤的是一名中年男子,束发的冠子上是一块蓝田玉,使得他的气质颇为儒雅。但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纯良无害的中年男人,却是如今架空了六部权利的兵部尚书崔龄靖。      崔龄靖一张脸笑的慈祥,他让那玄衣男子奉了茶来,然后说:“我让阿佪带你来,可是他太野蛮了,你没受伤吧?”      赵浮生摇了摇头,打量了一眼四周,是全然陌生的环境。      见他在张望便宽慰道:“这是崔叔叔的府邸,你大可以安心住下。你父亲赵之光生前与我乃是生死之交,他含冤而死,而我能照顾他的遗孤,便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一听崔龄靖说自己的父亲是含冤而死,他激动起来:“崔叔叔,你也觉得我父亲是含冤而亡的对不对?”      崔龄靖点头,摒退了属下:“你父亲还在时为官清廉,时常提拔属下,他居于九塘小镇,被镇子里的人戏称为‘九塘王’。这样一个受民爱戴的好官,怎么可能被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呢,这背后肯定有阴谋。我暗中查了许久,才隐约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赵浮生孤身寻找证据,可是毫无头绪,听崔龄靖这么一说,便焦急起来:“崔叔叔快请说!”      “五年前,南蛮来犯,朝堂之中有主战派和主和派。最开始,蛮匪猖狂,大辛民不聊生,你父亲是主战党,到后来蛮匪肃清,大将军想踏平霓国,可国库空虚,你父亲便不再支持打仗了,这可是忤逆了大将军的意思呀!再之后……唉!”      “果真是他!”赵浮生想起薛胥迁腕刀上纠缠而生的扶桑花,那花纹与赵府废宅中遗落的箭矢上的印记相同,那时,他便有了疑心,如今听崔龄靖这么一说,心中更是确定了几分。      “我也知道没有证据,是不能指认他的。老夫暗中查探,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薛胥迁的书房中发现了他与霓国皇室来往的信件。”      大辛与霓国是敌国,薛胥迁与霓国皇室为何要通信?难不成……他通敌卖国! 作者有话要说:  曲寻:虽然哥哥现在不是世家公子,可是哥哥却是养着整个世家的! 果然呐,人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想得到什么。 比如说,婆子很穷,所以笔下的曲寻是富商之子,有钱!赵浮生是直接拿铜钱当武器扔的,有钱!薛胥迁妹子是太后,他是大将军,有钱!虞华凝……好像在《风虞调》中,最穷的就是虞小妹了,为了那五千两黄金,玩了一个小心机,把人家百艳坊的老板送进牢房里了…… ☆、谈资   近来,京都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换了。      说是这一向流连烟火勾栏巷的薛大将军突然改了性,已经连着三日没有踏足了梨花巷了。说起他转性的缘由,有知情人士爆料,说是迷上了一位顾姓女子,为了那位顾姓女子,薛大将军决定洁身自好。      这谈资谈着,不知谁又提起了虞家的姑娘。说是这薛大将军真是羡煞旁人,前有神秘顾姓女子,后有当世虞家才女。      京城中更有好赌者设了局,赌这薛大将军会不会为了这顾姓女子忤了太后娘娘的意,弃虞家姑娘于不顾。      这前前后后,虞华凝都是一个极无辜的人儿,薛胥迁却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渣男,直到另一种声音响起,老百姓们的认知被颠覆了。      说是这顾姓女子乃是薛大将军的真爱,薛大将军为了她丢失的寇铃,在京中银匠铺里进进出出如家里;为了得到她的一个笑容,不惜动用财力物力从卡卡山摘了十燕花回来……而虞家姑娘,并不如外界传言那般端持淑雅,她居然时常出入百艳坊,行为失检,乃是薛大将军不能与真爱在一起的一道荆棘,是薛大将军追寻真爱路上的拦路虎。      听见那些谈资的时候,虞华凝正在慢慢苑中赏莲。听晴鱼说完之后,虞华凝不屑的撇撇嘴:“好好的原配就这么沦为恶女啦?”      虞渐欢‘噗嗤’一笑,手一扬,手中的鱼食都落到了池子里,数条红鲤围了一个圈。他拍了拍手,仪态优雅:“阿姐,你这‘妄自菲薄’的本事可是一流!”      “不然呐,我要写状子去告那些人?可是他们说的也没错呀,我的确不是什么地地道道的名门淑女,我也的的确确常常去百艳坊,至于最后那个什么‘真爱路上的拦路虎’,我不认,因为我虞华凝才是太后定下的原配!”      虞华凝手里的团扇摇的不紧不慢,鬓边垂下的两缕发丝随着风向起起落落,她面上没什么大的表情,看起来有一种深藏不露的意味在里头。      虞渐欢瞧着,眉目弯着:“唔,阿姐说得有理,那好阿姐,你再带我去一回百艳坊吧!”      去百艳坊不过就是一个借口,去见秦芸才是真吧!虞华凝一副‘已经看穿你’的模样,佯装伤心:“若世人知道那风雅动十六国的虞家二郎已经心有所属,那待字闺中的女儿家肯定得哭红脸!”      一听虞华凝这样打趣,他就急了:“阿姐可莫要胡说,我与那秦姑娘清清白白的,你怎么平白无故污人家姑娘的清誉呢……”      “是哪个养了一对白鸽,每日里往百艳坊送一封簪花小楷;是哪个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作画,画来画去都只是一个人;是哪个总求着阿姐我,让我带他去百艳坊?”      虞华凝才说的时候,虞渐欢还强装淡定,表示事不关己,可说到后面,他脸上的镇定便逐渐瓦解,取代的是两朵不知何时攀上的红霞。虞华凝看着,心中甚是得意,让你有了心上人就开始‘利用’阿姐了!      “你怎么……”虞渐欢想说些什么,可是被晴鱼打断:“公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您是读书人呢,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也不懂?”      “好你个晴鱼,你也晓得打趣我了?”      “晴鱼不敢!”      虞华凝见两人闹着,便笑道:“得得得,你和秦芸姑娘清白不清白不是我说了算,到了百艳坊,让百艳坊的姑娘们去说!”      自从虞华凝为薛胥迁筹备饯别宴时带虞渐欢明目张胆出去过一次之后,虞道安便不限制虞渐欢的出行了,只是他出行,身后必须要跟着十个八个随从。虞渐欢出去能干嘛,当然是找秦芸了,带着这十个八个随从,倒不如不去。这前前后后,虞渐欢还是把主意打到了自家阿姐身上,跟着自家阿姐出门,身边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跟着了。      主仆三人同乘马车往百艳坊去的时候,隐约还能听见有路人在讨论薛胥迁和顾翎的事,故事翻版了无数回,这回直接变成了:顾翎和薛胥迁前世痴恋不得美满,现世再修前缘,奈何虞家姑娘一直嫉妒两人真挚的爱情,居然请太后赐婚,活生生的又断了他们的缘分。      车厢内的氛围很是微妙。虞渐欢与晴鱼四目相对,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小心翼翼的看着虞华凝。虽说在府里,虞华凝面上平淡的很,但是两人都知道她强作无事,此时流言越来越厉害,她内心只怕是已经在淌血了。      事实上也却是如此,虞华凝不过就是一个十五多岁的姑娘,五岁之前,她被保护的很好,根本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之后十年的凉山时光,虽然有一个毒舌不靠谱的师傅,一个时常对她冷嘲热讽的阿景师弟,但是他们到底不是真心伤害她的,她难过一时也就释然了。可是她出凉山不过短短三四个月,莫名其妙的被自己未婚夫嫌弃,在有那么多人的场合下丢面子不止一次两次,她也一个人忍了,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恶毒女人,她委屈呀!      “其实我倒觉得这虞家姑娘是女中豪杰,九塘小镇盗匪横行之时,所有人都慌忙逃窜,只有她拿着小板凳与歹人抗争,不顾自己安全,只为保住家园;曾有世家公子向她提亲,她不曾倾慕那人倾世家财,只是果断拒绝。这般舍小我,为大家,有情有义的好女子,怎么就被你们说成那般不堪的一个毒妇呢!”      那声音冷冷的,空灵的很,是从高处传来的。      晴鱼掀了车帘去看,只见在白贤楼二楼窗边坐着一位白衣公子,他面貌无双,说那话时身边是几个正聊天热络的大汉。      虞华凝自然也是听见了的,因为那声音掷地有声,让她心头不由一颤。循着晴鱼崇拜的目光望去,她喃喃出声:“赵浮生……”      她望着赵浮生,与赵浮生的目光对了一个正着。赵浮生微微一笑,原本冰封千里的一张脸顿时化为三月春花一朵。      赵浮生从桌上拿起一把雪色桐油伞,伞撑开,他便从二楼跃了下来,那一瞬间,刺目的阳光都变得柔和清浅了许多,虞华凝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第一眼见赵浮生时,赵浮生白帽白衫踏水而来,指尖飞出一枚小巧的铜钱,那时她便觉得他恍若仙人。此时赵浮生撑伞从古楼上跃下,雪衣如练,眉目温柔,她只觉得心跳都乱了。这世上好看之人千千万,可是也唯独只有赵浮生能让她一次又一次感叹:天呐,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男人。      其实这到底还是带着一点主观偏见的,毕竟所有流言于她不利之时,一个仅与她数面之缘的人愿意为了她开罪所有人,那一瞬间,赵浮生就不仅仅是长得好看了,他的形象从此还变得伟岸了起来。      “虞姑娘,上回从百艳坊离开时阴雨连绵,借了你一把桐油伞,之后多次去百艳坊归还这把伞,可惜一直无缘得见芳容,幸而百艳坊的姑娘说你若是要去百艳坊,必然会经过这白贤楼,我便日日候在这里,今日终是等到了你。”      你看,他不仅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动听,动作也甚是柔雅,递过伞来的时候,那一双手也是好看的紧。白净如玉一般的指握着雪色的桐油伞,那原本朴实无华的桐油伞因着这双手都像是蒙了一层圣光,立刻变得金贵起来。      虞华凝心中甚是激动,她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最后只憋出一句:“这把伞我以后一定要珍藏起来。”      赵浮生一听就忍俊不禁:“虞姑娘你倒是抬举我了。”      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呀,眉毛弯着,眼角也弯着,纤长的睫羽因为笑着而轻轻颤动,就像是两只要振翅而飞的蝶。他嘴角似乎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笑着的时候,虞华凝觉得自己的心都酥了。      虞华凝出神的看着,晴鱼见了,便推了了推她,轻唤:“小姐,您的眼珠子都快落在赵公子身上啦!”      虞华凝回过神来干笑两声:“哈哈,赵浮生你说话我爱听,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看您是觉得赵公子样貌万里挑一,这才这般说的吧!”晴鱼暗自翻了一个白眼。      虞华凝把手伸到晴鱼身后,狠狠捏了一下她的后腰,磨牙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晴鱼忍着痛,对着赵浮生仍旧痴迷的很:“赵公子如今可婚配否?”      不设防的,后腰就是一阵酸痛,晴鱼耷拉着脸回到虞渐欢身边去:“就许自己勾搭美男子,她可是已经被许配给了薛大将军的人呐,朝三暮四是会被浸猪笼的!”      虞渐欢摇着锦扇只是轻笑:“你跟了阿姐那么久,该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喏,你看那边是谁。”      晴鱼侧目望过去,只见长街另一头的首饰铺里出来两个人。女的一身火红石榴色,男的一袭月白竹裳,站在一起可谓是郎才女貌。      “我都说了,让你别跟着我了,我是不会跟你去边疆的,你担心有人会谋害我,其实是你瞎操心,你以为我是你呀,树敌无数时常遭人暗算……”      女子是很烦躁的模样,可是那男子却笑着,跟在她身后,给她递上一根糖葫芦:“说饿了吧,来,吃根糖葫芦。”      街上不知情的路人看着,只当那男子是惹恼了自己的小娇妻在赔罪,可是晴鱼牙齿都咬酸了,那男子分明是自家姑娘的未婚夫薛胥迁呀!      虞华凝也是看见了的,但是她根本不准备回马车里避一下,而是跟赵浮生就站在路中央闲磕,然后,让当时围观的群众都傻眼的一幕上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浮生真的是分分钟帅出新高度呀,迷妹,迷妹,我们都是赵浮生的迷妹!还有,虞小妹一直被薛大将军虐,接下来,虞小妹要翻身了! ☆、风向   马路不算长,人潮也不拥挤,不多时,四人便碰了面。      四个人的脸色,那是一个人一个色。      先是顾翎,见到薛胥迁的‘原配’,脸上微红,生怕虞华凝误会什么。视线一挪动,又见到虞华凝身边还有一个白衣似仙的男子,心中便全是疑惑:她不是爱着薛胥迁的吗,怎么跟别的男子那么亲昵?      其次是赵浮生,见到薛胥迁,他下意识的低下头藏住眼中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因为薛胥迁他可能就是杀了自己全家的凶手。      薛胥迁见到赵浮生和虞华凝在一起,两人的手还同时搭在一把伞上,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原本弯着的嘴角,此时索性抿成了一条直线。虞华凝这个女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居然跟一个擅闯命案现场且身份不明的男人混在一起,是存心要给他戴绿帽的吗!      最后是虞华凝,她面上甚是平静,见到薛胥迁之后,突然诡异的露出了花娘们的招牌式笑容,对着薛胥迁挥了挥手帕:“哎哟,薛大将军,真是好久不见呀,跟心上人出来逛街呐,要不要去百艳坊坐坐呀?”      那一瞬间,薛胥迁的脸直接就垮了,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这么恶心了?      其实不仅是薛胥迁料不到,晴鱼和虞渐欢也料不到,更别提一边的看客了。      虞渐欢在马车中笑:“我猜阿姐这回是要在她跟薛胥迁的‘战争’中扳回一成了。”      “怎么说?”      “你瞧那白衣公子,相貌堂堂,举手投足之间气质翩翩,从楼上跃下时悠然自得,想来身手应该是不错的,如此出挑的一位公子,是阿姐面对薛胥迁时最好的帮手呀!”      晴鱼想了许久,最后笑起来:“你们男人真是小心眼。”      虞渐欢不置可否,他可从来不认为男人在面对对手的时候还心胸宽广。      只见薛胥迁不说话,虞华凝又搀着赵浮生的手,小表情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赵公子,不是你说薛大将军喜欢百艳坊花娘的那一套么,我苦心学习,可是他好像还是不喜欢呀!”      赵浮生讶然,顺着话茬子说:“大约是虞姑娘学的还不像吧!”      “怎么会,我真的是很用功,百艳坊的姑娘也听说我是想要讨好未来夫君,被我真情打动,都是挨个教我的呀!”      两人是旁若无人的说着,说得顾翎捧腹大笑,说得薛胥迁面如黑炭。      “薛大将军,你看你未婚妻这般努力讨你欢心,你却不知珍惜。天道好轮回,看它饶过谁?”顾翎笑吟吟的说完就一蹦一跳离开了。      话已至此,之前已经被洗白的薛胥迁,这回渣成了黑炭,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这时围在边上的看客对虞华凝就不再是嫌弃了,而是深深的同情。      “这虞家姑娘有情有义,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抹黑她呀!”      “百年虞家出来的姑娘,怎么可能是那样不堪的女子呢!”      “就是就是,那虞家姑娘可是当世才女,言行举止,端持淑雅,品行自然也是没话说的。”      “……”      虞渐欢锦扇敲着车厢门,一副早已预料到的口吻说:“看见没,这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原来我家姑娘不是真的傻呀!”晴鱼有些兴奋。      “她那是扮猪吃老虎,你不逼她,她也就心里难受一下,懒散不会争取的破德行,要是逼一下,我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虞渐欢手里的锦扇打了一个转,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薛胥迁散布出去的流言一下子不攻自破,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心里自然就不开心了,瞧着虞华凝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他不知怎么,突然也笑了起来。      “虞姑娘冰清玉洁,乃是世家女子之典范,薛某不过就是一个人中之渣,实在配不上姑娘。此番闹剧一出,姑娘不如进宫面见太后,请太后毁了这桩婚?”      他是那般笑意盈盈的模样,天地都荡在那一双灰色的眸子中,可是他说出的话,却让她心中的一点小小的喜悦灰飞烟灭。      那是他第三次与她提退婚的事情。第一次在虞家,他第一次开口就对她提退婚,她茫然不知所措;第二次是在太后殿里,他提退婚,她有预料,可还是难过;这一次,大庭广众之下,面上是说他配不上她,可事实上,他是早就想毁了这桩婚约的。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甚至让他越来越不待见她。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她不过就是太后许给他的未婚妻而已,她在之前并未冒犯过他,他却这样对她。      后来虞华凝就自嘲,谁让她偏偏就是太后许给他的未婚妻呢,那就活该他不待见她的。她若是一个陌生人,他还会有稍许怜悯之心。      虞渐欢见虞华凝低下头不说话,跳下车厢将她护在身后:“京城谁人不知我阿姐对您痴心一片,您让她去太后面前提退婚,薛大将军可真是会说笑。”      虞华凝在虞渐欢背后看着,他的身量没有薛胥迁高大,但是说那话的时候不卑不亢。这是她的弟弟,在她忧伤气馁的时候总是站出来,为她排忧解难,为她分析问题关键。      可是正如他之前说过的,虞家在朝堂之中已经很是不易了,实在不必要得罪武将之首的薛胥迁。她拉了拉虞渐欢,轻轻的说:“算了吧……我们去见秦姑娘吧。”      赵浮生看着这一切,觉得崔龄靖说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这薛胥迁人品已经渣成了这样一个黑炭,说他通敌卖国怕也是没人反驳什么。      虞华凝与虞渐欢乘车离去,只留赵浮生和薛胥迁两人干瞪眼,最后赵浮生拂袖翩翩然离去,只留给薛胥迁一个傲气的背影。      其实他刚刚见虞华凝那个小人得志的模样是真的想笑,并非是抓住了退婚的由头,而是她那表情过于生动,与平常的端持淑雅很是不同。如果说平时的她是被精心捏造的一个娃娃,那么刚才的那一瞬间,那个娃娃不经意泄露了自己的灵气,怎能不让人兴奋。他想着,如果她不是太后许给他的,他也是愿意好好待她的,可不凑巧,她偏生就是太后赐给他的,那就注定他不会对她有好脸色。      百艳坊。      虞华凝和虞渐欢一进百艳坊就看见了一个老熟人。      老熟人紫衣白玉冠坐在台子最前面听姑娘唱曲。      见虞华凝来了,他回过头来:“华凝,薛兄数次至你于不顾,我带你走吧!”      眼神戚哀,让人心头一酸。      虞渐欢颇为识相,自己往后院去了。      “华凝,其实我是不在乎什么的,你与薛兄并非两情相悦,让我带你走……”      “可我到底还是想嫁给他的。”虞华凝说着跳上台子,与曲寻面对面坐着,她看着他,目光坦荡,道,“我第一次见他,他就救我于马下,无数戏本子中都那样写了,是很俗套的桥段,可是对于我来说就是很受用,那一瞬间的恐慌被他抚平。他就像是我泅于死海中的一根救命稻草,我不是不敢放手,而是不能放手。之后他对我冷淡也好,羞辱也好,我不是不难受,只是我更清楚,那些就像是一道坎,过了也就过了,不像是溺水,如果没有他,我就死了。”      曲寻看着她,他心里很痛,不是他那般执着于另一个男人,而是心痛她。他问她:“可是你的初见能敌得过几次羞辱与冷淡?”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每次都安慰自己,我这是为了我们百年虞家,其实我哪里有那么伟大呢,我不过也是一个普通人,我给宽恕他找了那么多理由,不过就是我喜欢他,想嫁给他而已。”      虞华凝说着就落下泪来,这是头一回,她在一个男人面前落下泪来,那佯装的洒脱和不听使唤的眼泪,他忍不住抱住她:“你熬不住了便回头看我好了,反正我会在的,但是我可不保证我一直会在的,所以呢,你要早做决定呀。”      听了曲寻这状似玩笑的话,她推开他,忍不住笑起来:“你说什么呢,你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可是我会因为你心痛而死呀!”曲寻没皮没脸的说。      “怎么可能呢,对了,你碰见赵浮生了记得请他喝酒,替我谢谢他。”      “还是不要了吧……”      “你家不是很有钱吗,请他喝酒又不花什么钱,你怎么这么小气呀!”      “华凝你可误解我了,我包了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的酒都没关系。可是你不知道,他喝醉之后有多能折腾。他那回醉了拉着我给他讲故事,他不听奇闻异事,不听花前月下,偏偏要听什么志怪,我自己都骇得要死,怎么会讲。我不讲,他个大男人居然跟我撒起了娇,也幸而他长得不辨雌雄,不然我就把他扔大街上了。”      虞华凝听他抱怨,只觉得他明明是在抱怨赵浮生,可是眉间眼角都笑开了,那种欢乐实实在在的眉眼溢出,弥漫在空气每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  婆子没有什么话要说。 ☆、祭奠   月色朦胧,一黑衣色人影落入将军府书房中翻找什么。      月色透过窗棂照进来,只见黑衣人眉眼精致如刀刻。他手指如玉,拂过一层层书柜,最后落在一个红木匣子上。      红木匣子上刻着缠枝而生的扶桑花,与薛胥迁腕刀上的花纹,赵府废宅中遗落的箭矢上的花纹一致。匣子被打开,借着月色,可以看清里面有几封信。      手,是颤抖着展开信的,展信人眼中有一丝慌乱。一目十行,眉眼之中最后只剩仇恨与愤怒。红木匣子合上,放上原位,黑衣人影悄悄匿去了身形。      如果那个人之于这个国家如传说中那么重要,他还要犹豫一下,到底要不要报仇,可是如果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叛贼,那么他便要手刃了他,以告赵家在天七十二口亡灵。      赵浮生堪堪从书房里出来,便被将军府里的巡夜人发现了。之后便是一场恶战,他原本想要使用‘满天飞金钱’遁走,可是这样一来,他就是暴露了自己,要掷出铜钱的手也收了回来。也就是在他愣神那个空档,一把刀劈过来,他虽反应快,却也是血花飞溅。等从将军府墙头上遁走时,他身上已经有了大大小小不少伤,可是他并不去医馆,也没有去投靠兵部尚书崔龄靖,而是往九塘小镇的方向走去。      六月初七,赵家满门祭日。      曲致远得了曲寻要求娶虞华凝的信便火速往京都赶,等赶回来,第一件事不是责怪自己儿子,而是让自己儿子披麻戴孝,六月初七去九塘小镇为赵家一门守灵。      “你赵伯伯生前与我可谓是生死之交,我们虽不在同一个部,但是令我感动的是他常常越级救我。若不是四年前的劫难,他们一家该多好呀,赵小妮那孩子也该嫁过来了。哦,赵小妮你年幼时曾见过的,长得像个瓷娃娃一般漂亮的孩子,与你定了亲的。”曲致远说着,眼里隐隐闪现了泪花。      曲寻从未见自己父亲这般,只点了点头便去准备了。      赵之光的墓地,曲寻从未去过,是问九塘小镇的百姓才慢慢寻了过去,可是他才刚刚到墓地,就遇上了晕倒在坟茔旁的黑衣人。曲寻原本以为那是一个死人,可是没想到那人嘤咛了一声,他便走过去。将那人翻了一个身子,便看见他的整张脸,虽然带血,但是也不妨碍曲寻将他认出来。      “赵浮生,你小子怎么喝酒喝到这里来了!”      “唔,别碰我。”赵浮生推开他,说着就颤颤巍巍往远处去。      他那个样子,曲寻怎么放心的下,也管不了父亲的嘱托要给赵伯伯守灵,直接扛起赵浮生便往镇上的医馆去。      曲氏医馆,郎中给赵浮生上了药之后出来:“公子,你这朋友是不是脑子有病呀!”      曲寻一听就不开心了:“你说什么呢,他有没有病你瞧不出来呀!再说了,他怎么可能有病,他铜钱飞的有多神你知道吗?”      郎中见曲寻生气了,便作了一个揖:“他身上那么多伤口,可他居然又往上浇了烈酒。行兵打仗的人用酒浇伤口的确能够疗伤,可就他那个小身板,往伤口上面浇酒简直就是找死呀!你说他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其实也并不是要疗伤,只是想要自己痛的更彻底一些,最好时时警醒他,他要报仇雪恨。      “那我进去看看他。”曲寻说着就往里头闯,可是郎中拦住他:“他现在脾气暴躁的很,你进去定要被他轰出来,公子你还是做正事去吧!”      正事……对,他此番来九塘小镇还是有正事的,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郎中:“好生照顾他。”      曲寻又去那片坟茔,找到赵之光的墓,如果曲寻还有印象,赵浮生刚刚就是倒在这里的。      曲寻虽说是在守灵,但是实在是百无聊赖。他爹跟赵之光关系的确不错,可是在他记忆中,他对那个赵伯伯没有什么印象,但是对他的闺女赵小妮有点印象。      印象中的赵小妮生的像个瓷娃娃,走两步路就会喘气。她读书写字的时候很安静,安静的都要与身后的花花草草融为一体,但是她闹腾起来也是挺厉害的,时常跟在他身后:“寻哥哥,你下回还来看我吗?来看我会给我带城南的桂花糕吗?”      因着她的可爱,他去赵府的时候总会跑很远去买上两盒桂花糕给她带过去,不过糕点最后却都落去了他的肚子,他吃得满嘴都是糕点屑,她便拿出心爱的白手绢给他擦擦嘴。那样美好的一个姑娘,他出去游走了两年之后便留在了那段时光里。      后来他路过瓷娃娃铺子的时候总是会多瞅两眼,因为那里头有一段他的年少时光。      风过,白幡飘动,曲寻从回忆里走出来,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薛兄?”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也在这里,是吧?”      曲寻点头,看着那个不知在一旁站了多久的男子。      “我虽与赵大人政见时常不和,倒也是真心钦佩他的为人,他的祭日,我来看看他不为过吧。”      曲寻摇头,瞧着他又想起了虞华凝,趁着这个机会索性坦白:“我喜欢华凝的。”      薛胥迁目光落在飘扬的白幡上,点了点头:“我听说你去提亲了,结果被虞道安那老头驳回来了。其实你喜欢不喜欢虞华凝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你也不必顾及会伤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因为我不喜欢她。”      他说的稀松平常,就像是说他吃饭喝水了一般,可是曲寻就不一样了。薛胥迁他那般弃之如敝屐的虞华凝,却是他曲寻倾尽全力却求而不得的姑娘呀!      “我喜欢华凝,我想带她走。”      “你身后有富可敌国的曲家,料我那太后妹子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我更尊重她的意愿,她不愿跟我走。”      “为什么?”      “是呀,我之前也在想,我少时乃世家公子之首,身后站着不仅仅是曲家,还有整个大辛世家,年长后文武双全,剑术在十六国少有敌手,丹青一幅更是价值千金。我这般的一个男人想要求娶一个女子,按理说不会被拒绝的太难看吧,可是她拒绝了我,原因只是我不是她爱的人。”      曲寻说完那话,薛胥迁陷入了沉默,嘴角翕动了很久,正要说什么,可是曲寻却打断了他:“所以,你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要故意伤害她好不好?”      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要故意伤害她。      虞华凝若是知道他就是故意伤害她,会不会就离他远点呢?      对于不喜欢的人,对她不好就是最大的好。      是的,之前的一切就是他故意为之,世家中的小姐,无论是谁与他结了亲,他都会故意伤害,甚至不惜一切的搅黄那一门婚事。这世上任何一个女人嫁给他都是一个悲剧,大的局势方面,世家与他联姻,不过就是为了削弱他的权利,在他身边埋一个眼线罢了,可扪心自问,谁会对一个时时刻刻想着盘算自己的人推心置腹?小的私人方面,他的心也就拳头那么小,已经住了一个人了,其他人就算对他是真心,他也不会怜惜。      “曲寻,你有能力你就带她走,千万别一时懦弱,造成三个人的悲剧。”      听薛胥迁这么一说,他笑起来:“嗤,薛兄,你居然说我懦弱,你扪心自问,究竟是谁懦弱?是你念念不忘一个已故之人,荒唐了大好年华……”      “你闭嘴!”      舒媛是他心中一根刺,谁也不能提,谁提他跟谁翻脸。      “罢了,你若是将顾翎当舒媛自欺欺人的活着,那我也无话可说。”曲寻说完便不再看薛胥迁,只默默往火堆里添几张纸钱。      两人沉默了许久,直到两根白蜡烧尽,薛胥迁开口:“我过两天便要走了,你真的要与我这样僵着?”      “我并不是要与你僵着,是你要与我僵着,我又是一个爱极了面子的人,没有法子,只能与你僵着。”这招推诿用的,真不愧是读过几天书的,薛胥迁没有办法反驳,只能尴尬的笑笑:“那我在老地方备好酒,等你来。”      曲寻回头就见他满脸讨好的模样,心里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点了点头,哼了一声:“嗯。”      此时的百艳坊里,虞华凝正将一些枯败了的牡丹花收拾出去,却在一盆牡丹花里瞧见一个银光闪闪的铃铛。      铃铛如荔枝一般大小,上面刻满了繁杂的花纹,然而虞华凝是怎么摇,那铃铛都没响过。      “这铃铛是卡卡山一带特有的,里面养着一只蛊虫,蛊虫认主,你不是它的主人,自然是摇不响的。”虞渐欢摇着锦扇优雅经过。      卡卡山,蛊虫,异族人顾翎!      “这应该就是顾翎的寇铃了,晴鱼,你去找找顾姑娘,约她来百艳坊见我,就说我找到了她的铃铛。”虞华凝将寇铃放在掌心,透过光从缝隙里望过去,期待能看见什么,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晴鱼领命而去,午饭过了没一会儿,晴鱼就带着顾翎来了。      顾翎来的时候,虞华凝正在看志怪小说,寇铃就放在桌上。顾翎见到自己的寇铃,十分高兴:“谢谢虞姑娘了!”      伸手要去拿寇铃,不料状似在看书的虞华凝先一步拿过寇铃:“别慌,寇铃给你是有条件的。”      这才几日不见,她就从当初那个在街头无畏救下她的女子变成了这个讨价还价的商贩模样,顾翎不由得有些失望:“那你说说你的条件吧!”      “你离开薛胥迁吧。”话有些没有底气。      顾翎一听就乐了:“原来是为了薛大将军呀,我与他没有什么的,你千万不要误会,再说我是有心上人的。你们中原的女子不是总说‘忠贞不二’吗,我对方寰也是忠贞不二的,薛大将军虽然长得好看些,但是中看不中用,我不喜欢他那一款的。”      话已至此,虞华凝也爽快的将寇铃放到她手中:“祝你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顾翎:薛胥迁是中看不中用的,我不喜欢他那样的。 很好,很强势,顾翎你知不知道你得罪了一大批薛大将军的脑残粉??? ☆、撺掇   世间情爱好比是落花流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顾翎虽无意薛胥迁,却不妨碍薛胥迁一腔热情死缠烂打。      京城虽少提及虞家姑娘了,但是这顾翎与薛胥迁却仍旧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说是薛胥迁跟太后求了旨,让顾翎为军师,随兵打仗。起先顾翎是不愿意的,觉得自己一个女孩子,放着好好的美景美食不享受,跟着一群大老爷们去打仗实在是没意思,可是接下来事态就发生了变化,顾翎一夜之间领悟了,认为身为大辛子民,有责任承担起保卫名族与国土的义务,同意随军打仗。      大辛女子不输男儿,加官封爵的比比皆是,且英雄不问出处,这也没什么好说的。      虞华凝在自己的院子里绣花,喜嘉在一旁指点。      喜嘉看着淡定的虞华凝,忍不住提醒:“凝姑娘,太后已经允了大将军,你就这般无动于衷吗?”      虞华凝绣花的手一顿,看向喜嘉:“顾姑娘不喜欢大将军,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顾翎喜不喜欢大将军是顾翎的事,可是大将军喜不喜欢顾翎却是大将军的事。纵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是谁能保证朝夕相对还不生情愫呢,这顾姑娘若是与大将军一道出征了,那之于凝姑娘你就是无穷后患呀!”      喜嘉说的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可是,既然顾翎曾说过她与薛胥迁之间是清白的,那么她就应该相信她。虞华凝低头不说话,手指在绣绷子上穿梭起来。      喜嘉见她那个模样,只当她是懦弱,坐下叹了口气:“可惜咱们娘娘还这般向着你,可是你完全不知道争取。”      虞华凝还是不做声,但心里却是纠结开来。她是在意的,她是想争取的,可是她怕又出了丑,让人笑话不怕,就怕薛胥迁笑话她。      不远处的葡萄藤子下挂上了青翠的小葡萄,她痴痴的望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变成了这个畏首畏尾的样子。      尤记凉山时,与阿景一言不合就撸起袖子掐架,不争个你对我错三天吃不下饭。可是这感情的事也可以争个你对我错吗,怕是很难吧!她心里就算有了疙瘩,也得憋着,因为她若是去争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一纸婚书并不代表薛胥迁愿意接受她,可也就那一纸婚书证明她与薛胥迁还有联系。      戏本子里说,喜欢一个人是走马疆场,烈酒念一人;喜欢一个人是花前月下,相对两生欢;喜欢一个人是皑皑雪夜,拥炉话家常。可是她的喜欢怎么就落得一个天青色等烟雨,烟雨楼中郎君笑的下场呢。可是转念一想,她又笑自己:因为戏本子里的喜欢是两情相悦呀,而她的喜欢只是一厢情愿。      有风拂过,葡萄藤子上的绿叶盈盈随风动,藤子下面堆成一串一串的绿葡萄摇摇晃晃,似乎是要脱离藤子似的。      喜嘉见虞华凝心情坏透了,不动声色请了退。晴鱼端茶进来的时候,正碰上喜嘉出去,那一向严肃的女人脸上,既然露出了笑容。晴鱼好奇,但是终归没说什么,屈了屈身子算作行礼,就与喜嘉错开了。      “小姐,兑了绿豆粉的蜜水,清凉解暑,尝尝吧!”      “你喝吧,我回去歇歇。”      晴鱼点头:“得咧。”看着脸色不好的虞华凝,又想到喜嘉离开时的笑容,她敲了敲桌子:“渐欢公子说的果然没错,这喜嘉嬷嬷来小姐面前,准是给咱们小姐心里头添堵来着的!”      出征在即,薛胥迁匆匆点了兵之后就去方寰府上了。      薛胥迁去方寰府上倒不是去找方寰,而是去找住在方寰府上的顾翎的。      顾翎坐在院子里,瞪着坐在对面笑容如春风的薛胥迁。      “我已经答应跟你去战场了,你快点放了方寰!”      “你干嘛这么生气,生气会变老的。”薛胥迁说着就伸手要去碰顾翎的脸,顾翎拍开他的手:“薛胥迁,你就是一个小人,你抓方寰逼我就犯,还想我给你好脸色,你未免太好笑了!”      她的厌恶与不屑摆在脸上,毫不加以掩饰,让薛胥迁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起了舒媛,舒媛也是这个样子。那么多人阿谀奉承他,只有舒媛和面前这个女子敢于直言。舒媛已经故去,他觉得顾翎就是上天给他的补偿。      他就是喜欢这样真实的女子,与她们在一起,他觉得轻松自然,朝堂之上的步步惊心则被他抛去九霄云外。      顾翎瞧着薛胥迁那志得意满的模样,也不想再跟他废话,敲着桌子说:“反正与你说道理也说不通,你赶紧把方寰给我还回来!”      “哦,他在我府上喝酒喝醉了,大约午时就会回来了,你收拾一下,明天咱们就出发了。”薛胥迁也不恼,心情十分好的模样。      顾翎不情不愿的回屋里去收拾东西路过方寰房门的时候,竖起三根指头严肃的说:“方寰,我对天发誓,我一定会守住自己的心的,我对你忠贞不二,不管薛胥迁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动摇的!”      她是一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可是她喜欢方寰也很无奈。她跋山涉水从卡卡山来到京城,这京城并不想传闻中那般,若不是方寰在这座城里,她早就回卡卡山去了。可是啊,她明里暗里对方寰表白心意,可是方寰就像是一颗石头,对她只是朋友之谊。      薛胥迁离开之后,方家的烧火妈妈找到顾翎。      “顾姑娘,我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一个富贵女子将这信交给我,说是要我转交给你。”烧火妈妈说着从菜篮里取出一纸书信。      顾翎有些窘迫,咬了咬唇:“徐大娘,我是卡卡山来的,这中原的字……我认识不多,不如您帮我看看吧!”      烧火妈妈笑呵呵点头,蘸了口口水便展开信,一字一句的读起来:“朋友一场,今晚百艳坊为你饯别,不见不散,虞华凝。”      顾翎听过,点点头,收好信,对烧火妈妈道了谢就欢欢喜喜走开了。烧火妈妈在原地就纳闷了:“好好的饯别不在酒庄饭楼里,去什么百艳坊呀,还有呀,大家闺秀大半夜的请人吃饭,捉摸不透呀!”      九塘小镇,曲寻守了灵便去找赵浮生,可是却没想到在曲氏医馆扑了一个空。      郎中翘着二郎腿在医馆门口数铜板,见到曲寻来了,立马收好钱,有些心虚:“公子是来找朋友的吧,他走了。”      “什么?走了!”曲寻一下子就急了。赵浮生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那伤口都还没好完全,怎么就走了?      “嗯……”      “你是大夫呀,你有没有一点医德,你放他走,不是让他自寻死路吗!”      作为一个医者,你可以骂我,但是不能骂我的职业操守。郎中一下子就跳起来:“大夫怎么了,大夫也是人,他拿着一把剪刀比着你的脖子,你能不放他走?”      曲寻摇头:“不放!”      郎中点头:“对,我也不放,可是他又转过头拿剪刀比着自己的脖子,我怎么敢不放!”      好的,这下子曲寻安静了。      郎中见他安静了,有些得意:“人命关天,我怎么敢再留他,况且他说他要去报仇,我就更拦不得了,这人呐,发狂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了,我又怎么控制得了……”      曲寻只听见他说要去报仇,暗道不好,就他那残破的身体,铁定是送羊入虎口,死无葬身之地呀!      六月三伏天的天气,天暗下来,可热气仍未消。      赵浮生从长街尽头茫茫夜色中走出来,手里拢着一串铜钱。今日的他格外庄重,雪色的方头帽,雪色的长衫,手里的一串铜钱在夜色里有淡淡的光。      薛胥迁听说虞华凝约顾翎在百艳坊见面,心里总有异样,当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碰上赵浮生时,他心里的异样落实了。      那世家女子表面上看上去都是唯唯诺诺的,可是实际上都是一肚子坏水,只要有人威胁了自己的地位,就会想尽一切办法铲除之。虞华凝是不是那样的人,他原先不确定,此刻,他是确定了,她思量的好,居然让面前这个男人来拖住他。      “我劝你别废力气了,你伤不了我,倒不如趁早回去告诉虞华凝,她的阴谋诡计我已经识破了,让她趁早罢手。”      赵浮生听不懂,也不想懂,他只知道他今天就要杀了这个卖国贼!      他虽身上伤没有好完全,但是掷铜钱的力气还是有的。      月亮钻进云层里面,只有朦朦胧胧一层光圈印现。隔着半条街,赵浮生扯下穿着铜钱的红线,随即将铜钱往空中一抛,他起身跃上半空。借着浮在空中铜钱的力,他旋身一转,铜钱在空中旋转起来,最后对准薛胥迁,犹如破风的箭直直冲了过去。      薛胥迁往后退了两步,他没想到赵浮生的真实能力是这样,之前怕是轻敌了,他有些慌乱的躲过第一波铜钱,还没来得及喘气,赵浮生嘴角一勾,右手一转,第二波铜钱便飞了过来。      明明他扔出的铜钱不多,可是却又连绵不绝之势,薛胥迁看着那无穷无尽的铜钱,心想自己不能再恋战,如果再继续在这里耗着,顾翎怕是已经遭了虞华凝的毒手了。      薛胥迁化守为攻,他极速向赵浮生冲过去,在黑夜中犹如一只疾驰的豹子,到赵浮生面前的时候,他伸出右手砸向赵浮生的肩膀,夹着腕刀的拳头落在赵浮生肩膀上,直接便见到了一个血窟窿。赵浮生失重之后直直栽在地上,空中幻化为千千万万的铜钱也落了下来,其实不过只有几个铜板。      薛胥迁擦着腕刀上的血,让血拼时出动的官兵将赵浮生绑起来。他回过头来,眼中尽是戾气:“顾翎若是有什么事,你主子虞华凝我是动不了,但是你,我会一刀一刀的割下你的肉,让你死无全尸!”      赵浮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呵呵笑了起来:“我是杀不了你,报不了仇,但是你这么蠢,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发声   百艳坊今日与往日不同,平常时候,百艳坊总是喧闹的,而今日却是是异常的安静。      顾翎踏进去的时候,花娘便引她去了一个单独的包厢。      “虞姑娘呢?”顾翎坐下之后就问那花娘。      花娘摇摇头:“我们老板只说您若是先到了,就带您来这里,其余的我们一概不知。”      顾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支着下颌发起了呆,不多时,方才的那位花娘又端了茶点上来。      茶点甚是精致,不同以往的方形或是圆形,这糕点是海棠花的形状,让人看了就想尝尝。      “这是红枣糕,味道不错,您可以常常。”花娘布好茶点之后盛情相邀。      顾翎也不客气,拿起一块就往嘴里送,味道的确不错,软软的,糯糯的,让人欲罢不能。在卡卡山的时候,她就爱吃,这红枣糕,真的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了。      见顾翎吃得欢乐,花娘笑着告退:“那姑娘慢用。”      顾翎吃着吃着,只觉得有些困,摇摇头,强撑起身子,可是眼皮越来越沉,喉头也渐渐升起一股腥甜。她轻轻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艳,正是这时,虞华凝推门进来。      意识模糊之际,顾翎明白了一些什么,断断续续的说:“虞……姑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真的没有骗她,她是真的不想跟薛胥迁纠缠不清,若不是薛胥迁绑了方寰逼她就犯,她才不想去那劳什子的疆场打仗。      推门进来的虞华凝见到顾翎这样,一时之间也是被吓到了,脑海中有思绪翻滚,当薛胥迁进来的时候,她全明白了。      她被人下套了。      这证据确凿,她纵使是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      今日下午,她在院中写字,晴鱼拿了一封信过来。她展开,大意便是在百艳坊约她见面,有要事相商,落款是顾翎。      她还在纳闷,顾翎不是就要跟薛胥迁去战场了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商量,她猜不到,但是又很好奇,便赴约了。      薛胥迁抱起顾翎,冷着眼瞅着虞华凝:“枉你世家闺秀,枉你当世才女,人德缺失,你这样的女人,就算是削我官级,夺我兵权,老子也誓死不娶!”      虞华凝被他的话震得退后两步,薛胥迁抱着顾翎出去的时候,推了她一把,她就坐在了地上。      她突然想起她从凉山回家的那一天,她险些命丧马蹄之下,那个男人救了她,却也推开她,让她受伤。      她想起后来的几次见面,他都在伤害她,其实那最初的那次见面,她也是在他身上受了伤害的。      不过也就三个月,这段你情我不愿的感情就要结束了。      当天夜里,虞华凝还没回府,就被太后请去了清心殿。      虞华凝老老实实跪在殿里,薛胥迁送顾翎去了太医署之后怒气冲冲的跨进殿来。      太后坐在榻上,面目沉静,见薛胥迁进来了,便问:“大哥你说华凝下毒谋害顾翎,可有证据?”      薛胥迁将一纸书信抖出来:“这是她写给顾翎的信,约顾翎在百艳坊见面,当我听闻消息之后,便往百艳坊赶,等我赶到百艳坊,顾翎便已经中毒了,而她就在现场。”      “字迹可比对过?”太后又问。      “请了翰林苑的钟翰林,确定是她的字迹。”      太后又将目光投向虞华凝:“华凝,你有什么可说的?”      虞华凝抬起头来,面上也是一派淡定:“我也有顾翎约我的信。”      信展开,薛胥迁看了一眼,冷笑:“顾翎是异族女子,一直住在卡卡山,不会写大辛中原的字。”      虞华凝只觉得仿佛有一道惊雷劈在自己头顶,她再解释:“信是我府上的丫鬟晴鱼拿给我的,她可以作证的……”      “够了!她是你的丫鬟,当然可能替你做伪证!”薛胥迁怒目而视,他实在想不通,明明真相就摆在眼前,她却还要狡辩,索性继续说:“你这恶毒的女人,谋害顾翎,怕我得了消息揭穿你的丑事,居然在路上派人阻扰我,现在那人已经被我关进牢房了。所以,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认罪吧,不要再狡辩了。”      这一刻,语言是多么的苍白呀,可是她只关心,那个去‘阻扰’的人是谁。      “你说有人阻扰,你怎么证明是我派去的?”      薛胥迁怒极反笑:“我曾亲眼见你们当街拉拉扯扯,你跟他关系还能一般么。至于证明,我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听他这么说,虞华凝便知道那个人是赵浮生。      她对着虞家列祖列宗发誓,她连害顾翎的心思都没有,又怎么会让赵浮生那样神仙一般的一个人去为她出头呢,何况赵浮生救过她,在她被误解的时候站出来为她说话,她怎么会恩将仇报呢!      “没话说了吧,当你算计顾翎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被揭穿的时候。你虞家会因此蒙羞,你……”      看来他今天势必是要羞辱她了。      虞华凝站起来:“我虞华凝既然敢做就敢认,一个人如果要害一个人,怕是避讳都来不及的,怎么会出现在现场呢?”      “说不定是去看看自己的计谋得逞了没有!”薛胥迁说。      虞华凝不理他,继续说:“如果我要确定我的计谋得逞没有,我不会自己去。我一个世家女子,我身后有的是丫鬟奴才,派任何一个人去都比自己去保险,如果要做到万无一失,等丫鬟或是奴才带了消息回来,再灭口就好了,没人会怀疑到我头上。再说了,百艳坊是我的地盘,我在自己的地盘杀人灭口,委实说不过去吧!而且为什么我约顾翎见面,大将军你会轻而易举就得到消息?大将军还是想想清楚再说吧!”      薛胥迁一时被堵的说不出话来,他从来不知道,她居然是这般聪慧又厉害的女子。      太后从高处走下来,淡淡的说:“既然这是一个迷局,那就不要解开了,该处理的就处理了,明天太阳升起来,日子该是怎样就是怎样。”      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薛胥迁怎么会放过,他抖了抖衣袖,沉声道:“该处理的处理,那这虞家与我的婚事也一并处理了吧!”      太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背过身子去:“哀家不明白。”      “不管怎么说,虞氏心藏恶刺,微臣是不敢娶的,若硬要微臣娶,微臣愿以死谢罪!”      空气仿佛是被凝住了,候在殿外的挑灯的侍女也是大气都不敢出。而打破这样氛围的是太医署的太医。      “参见太后,大将军,顾姑娘已经无碍了。”      大殿内的空气突然放松下来,可是薛胥迁与虞华凝两人仍旧是箭拔弩张之势,两人的眼睛对着,恨不得可以冒出火来。      “既然顾翎已经没事了,处理了那半路杀出来的就算了。”太后说着就往内殿去,不料薛胥迁和虞华凝异口同声的说:“不行!”      薛胥迁不愿善罢甘休,虞华凝不能见赵浮生无缘无故死掉。      薛胥迁突然笑起来:“虞华凝,你要保你的情郎是吧?可以呀,跟我退婚了,我饶他一命,你们大婚的时候,我还给你们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男人,太后拂袖不做停留。      虞华凝此时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她一边是虞家一门的荣辱,一边是救命恩人的性命。      虞家乃是百年世家,她若是跟薛胥迁退了婚,那虞家百年清誉就毁在她身上。可是她若是不跟薛胥迁退婚,那个如神仙一般的公子就要死去,而且还是顶着她‘替死鬼’的名头。两边,她都不能放,可是薛胥迁只能让她选一个。      她的犹豫,薛胥迁都看在眼里,他应该是高兴的,可是他心里却有异样,他想知道,她到底会不会为了那个小白脸跟他退婚。其实他也矛盾的很,他想了想,她不同意退婚,他不会开心,她同意退婚,他还是不会开心。      她若是不同意退婚,一切原样,他还是看见她便会心烦。她若是同意退婚,为了那个小白脸一般的男人,他心里也会不爽。      是的,他会不爽。      怎么说也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大街上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把他置于何地?      那种感觉一旦有了就如藤蔓一般疯长,不知不觉就呈挠心之势,他毫无知觉,只觉得越想关于虞华凝的事情,他就越是难以呼吸,所以,他决定去看看顾翎。      虞华凝瞧着他离去的背影融进夜色中,最后瘫坐在大殿中。      这一回,她身后什么人也没有,没有人能够教她应该怎么选,似乎选择哪一样都会有所遗憾,然后最遗憾的是,她只能看着薛胥迁越走越远,最后和夜色融为一体。      那个如月光一般的人,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      她不知道,她看了看殿外的月亮,那月亮不大,也不圆,自然也不亮。      清辉洒进殿里来,绒织的地毯上暗红色的花纹展现出柔美的轮廓,她想伸手去碰触,可是还没抓到,一朵云飘过,月亮被罩住了,月光也没了,地毯上又是一片黯淡。 作者有话要说:  婆子智商不够用,逻辑也是废,写到这里婆子自己也很憋屈,索性破罐子破摔,让虞小妹在薛大将军面前爆发了。 毕竟虞小妹根本就不是柔弱的主,伪装那么久,很糟心……何况薛大将军根本就不喜欢柔弱的妹子。 呐,前面二十章就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做自己吧,至少不太累,是不是? ☆、砸酒   黎明之前,星子都隐匿了起来。重重宫阙重叠,就像是一只藏在暗处窥伺着猎物的兽。一道人影在长长的宫道里慢慢的行走着,四周静谧的厉害,所以可以清晰的听见布料摩擦青石砖的声音。      她停了下来,仰头看着东方的天空,之间原本无光的天隐约有了些鱼肚白。      天,要亮了。      厚重的宫门被缓缓拉开,阴暗的巷道里有了几缕光芒。      虞华凝抬头望去,随着宫门越开越大,宫门外一道带血的人影也清晰的印入眼帘。      那人原先是白衫白帽不惹尘俗的,如今白衫上染了斑驳血迹,方头帽也不知落去了哪里,一头青丝随意用布条扎着。他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瞧见宫门里头的虞华凝,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他很好。      天快亮的时候,有宫人来跟她说,薛胥迁不退婚了,原本抓起来的人也被他放了。      她想不通,这么好的退婚机会,薛胥迁怎么就放弃了呢?      赵浮生看着她,说:“虞姑娘,真的很抱歉,连累了你。”      虞华凝摇摇头:“他们说你刺杀薛胥迁?”      赵浮生点头:“是。”      “为什么?”      虞华凝在被陷害的整件事情里,唯一想不通的就是赵浮生为什么会去刺杀薛胥迁,他们到底是有什么仇?      梨花巷案件那会儿,两人就大战了一场,之后街上四人碰面,两人之间也是暗流涌动,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浮生看着虞华凝,看了很久,最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茶肆。      “坐下说吧。”      茶肆甚是简单,与整个皇城奢靡的气息不符,用蓝白布一隔就是雅间。因着还是清晨,茶肆里没有其余客人。      被蓝白布隔出来的雅间位置不大,也就容得四人两两相对而坐。      此时,虞华凝与赵浮生相对而坐。赵浮生自顾自的沏了一杯茶,动作熟稔,姿态优雅,即使是如此落魄的模样,仍旧不食人间烟火。      沏好茶,赵浮生将茶推到虞华凝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便开始叙说。      “我爹是前兵部尚书赵之光,在朝堂之上与薛胥迁政见不和,后遭人暗算,满门除了我之外,无一生还。我作为赵氏后人,此仇不报,枉姓赵!而薛胥迁,就是我的仇人。”      这番叙述,简单,直白。虞华凝听着,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连个为薛胥迁开脱的理由都没有——她实在是不了解他。      “虞姑娘与薛胥迁定了亲,我原本是想借姑娘来完成复仇大计,但是后来……还是算了吧。再有半个月,我就准备离开大辛了,这段时间,多谢虞姑娘三番两次救命之恩,若有用得着赵某的地方,只管来九塘小镇找我。”      “你不报仇了?”      赵浮生笑起来,有些悲凉:“我杀不了他……不过,会有千万人替我杀了他。”      虞华凝不明白那是个什么意思,想问问赵浮生,可赵浮生早已拂开蓝白布帘子离开了,只剩她桌前冒着雾气的茶提醒她,之前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她之前听曲寻说过赵浮生的身世,也知道他是为了报仇而来,可是她没想到赵浮生是找薛胥迁来的。薛胥迁真的是残害赵氏一门的凶手吗?如果他是,那他就是残害忠良,与之前忠君爱国的形象相差甚远了!      她想了很久,直到面前的茶凉了,茶肆里进进出出了不少客人,她也没理出一个头绪。      梨花巷案件的时候,赵浮生应该是不知道薛胥迁是‘凶手’的,所以,他应该是最近不久才知道的,那么赵浮生又是查到了什么,才确定了‘凶手’是薛胥迁呢?赵浮生报仇是志在必得,可是他又不报仇了,说什么他不报仇了,但是会有千万人替他报仇,那又是什么意思?最想不通的,薛胥迁为什么要迫害赵之光一家,真的就是朝堂上政见不和?      这处处都是迷呀!      虞华凝唤来掌柜:“掌柜,你这里有没有酒?”      茶肆怎么会有酒?      茶肆没有酒,可是对面曲氏酒庄有酒。      虞华凝抱着一坛杏花村走在城中主干道上,霞光披在她黑底暗纹的深衣曲裾上,暗纹显现出来,有一种柔和的光彩。六月的风,迎面而来,带着一些浊气。虞华凝灌了一大口酒,面色酡红,但是神智清醒的很。可是,她神智虽清醒,她却不知该去哪里——她不想回家。      今天是薛胥迁出征的日子,不少人去城门口送别那些即将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虞华凝抱着一坛酒也跟着人潮往城门口去,毫无意识的抬头,就撞见了薛胥迁。      薛胥迁骑在大胡子背上,立在人堆里很是扎眼,让虞华凝一眼就望到了他。他穿着盔甲,盔甲已经没有当初刚铸时的光彩——因为征战多年,上面不知有多少血迹积淀。盔甲外面是红色的披风,风一吹,披风便鼓胀开来,连带着他整个人的锐气也鼓胀开来。      虞华凝低下头,这是她头一次看薛胥迁穿盔甲的样子。她原先知道他是一个将军,却不相信他是一个将军,因为他总是一身青衫磊落,活脱脱是个书生,如今看来,他确是一个将军。他脸颊瘦削,目光寂寂,显得他坚毅又深沉,提着刀,半侧着脸在霞光中,整个人就像是一面不会倒下的旗帜。      她再一次抬头,却见到薛胥迁也望见了她,嘴巴抿着,翻身下马,拨开人群直接到了她面前。      两人相对站着,中间隔着三个酒坛的距离。      “我已派了人守在你家里,你若是再做出什么祸事,到时候就不只是退婚那么简单了。”      啪嗒——      酒坛碎在薛胥迁脚边,周边不少人望过来。      自从在清心殿撕破了端持淑雅的面具之后,她便不准备再带回那虚假的面具了。她狠狠的盯着他,“如果大将军硬是要编排我的不是,那我无话可说,只怪我蠢。”      薛大将军看着她倔强的眼睛,难得没有生气,却是伸出手将她鬓角凌乱的发丝勾到耳后,又看了看她的眼睛,说:“可不是么,回去睡一觉吧,以后好好做人。”      他的手不像虞渐欢那般纤瘦,也不如赵浮生那般细腻,但是带着一点热度,手指刮到她耳后的时候,她提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就降了下去。以往他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三分不屑七分冷淡,可是这会儿,好像是三分调侃七分平稳。      虞华凝往后退了两步,不着声色的避开他的手,“薛大将军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退婚,怎么会善罢甘休?”      “听说你家的丫头个个绝色,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你家的丫头,我倒是喜欢的。”他负着手说。      大牲口!      虞华凝恨自己那坛酒摔早了,哦,不仅摔早了,还摔错了地方。应该在此时此刻,把那坛酒摔到他脑袋上,只叫他血色头颅染酒香!      虞华凝瞪了他一眼,一拂袖就转过了身子,不料薛胥迁开口了。      “不管顾翎的事你有没有参与,你最好少出现在她面前,不然,哪天她出了事,休怪我……”      虞华凝回头,眼睛都气红了,那剜人心的狠劲又出现了。      “就凭着大将军这句话,华凝不去触触她的霉头,实在对不起大将军厚爱呀!”      也不等薛胥迁说什么,虞华凝回过头,抬起头,一步一步走远了。      那时整个街道上都是出城送行的人,只有虞华凝逆着人潮回城。风吹着,城墙上大辛的旗帜飘着,日头出来了,淡淡的金色铺在城墙之上。人潮之中,虞华凝那傲气的背影仿佛也镀上了一层亮光。      好像周遭越是喧嚣,她就越是容易从那喧嚣里头跳出来。      这个女子也没什么不好,抛开了世家女子的一套,她也算是一个极有意思的人,她聪慧,敢于据理力争,尤其是那倔强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他心肝也忍不住跟着颤了颤。      薛大将军在这一刻,突然有一个十分怪味的想法:将虞华凝跟他那十二房小妾扔在一起,看看能玩出什么样的花样。      “鸿岸,你给我那妹子修书一封,让虞华凝去将军府帮我看家。”      “咱们将军府不是有人把守么,为什么让虞姑娘去?”      “总得给她找点事做,免得她又去找顾翎的麻烦。”      “是……吗?”      “怎么?”      “将军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鸿岸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但是也不好问什么,奉命下去了。      虞华凝在虞府外面徘徊了很久,始终不敢进门。      这事情一桩桩下来,她不知道给虞家抹了多少黑,三番两次被薛胥迁要求退婚,大庭广众之下也多次辱没虞家一门的清誉。之前父亲没有说什么,是怕她心里不好受,可是这回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且事情已经捅到了太后娘娘那里,父亲怕是再不忍心,也决定教训教训她了,此时他可能已经准备好了藤条,就等着她回去动用家法。      一想到那藤条,虞华凝不由自主的离家门口又远了一些。      她虽然没有领略过家法,但是她亲眼看过。      早些年还在扶风的时候,虞太爷曾用藤条抽过她老爹,那一顿家法,她老爹可是半个月没能下床来。      那时她老爹受罚,好像是因为去了一回烟花之地,说是辱没了虞家一门的清誉。她如今算算,她基本上不在府里就是在百艳坊,她老爹没有抽她,估计是等着她哪一次犯了大事,然后一次性全算清。如今这顾翎之事虽然不是她做的,但是外界风言风语她是无法预料的了……算了算了,还是得面对的,她早就料到有这一天的。      常在外头浪,哪能不犯事?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大将军的戏份有些少,每次出场又都是中二少年的形象,于是这回私心给他加点戏……其实呀,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薛大将军都不会在线上了,亲们且看且珍惜吧! ☆、落墨   人呐,最怕的就是没完没了的瞎琢磨。      虞华凝胆战心惊的迈进门,等待她的不是家法,不是父亲皮笑肉不笑的脸,也不是张氏眼中的恨铁不成钢,而是虞渐欢似笑非笑的脸。      虞渐欢一手摇着锦扇,一手朝她屈了屈指头,“跟我去慢慢苑。”      院子里除了侍从多了些,跟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丫鬟们浇花的浇花,拔草的拔草,家丁们扫地的扫地,劈柴的劈柴,看见她和虞渐欢还会弯腰打招呼。      这未免太平常了,平常的有些不正常。      “爹呢?”虞华凝有些心虚。      “阿姐你一夜没归,阿爹和阿娘担忧了一晚上,今早听薛胥迁府上的鸿岸管家来报,说是你们一起留在了宫里头,二老才算是放了心,刚刚歇下了。”      难不成,昨夜闹腾了大半夜,宫外面的人啥也不知道?      虞华凝看虞渐欢,发现他除了肤色越加白了几分,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异样。      “阿姐,这薛胥迁是出征了,可是却安排了不少将军府的人在我们家,说是京城动荡,安排点人在我们府上也是保护我们,我看他不是保护我们,而是监视我们吧!”      虞华凝一听就内疚了,都是因为她呀!可是她也只能搓搓手,佯装紧张的样子,“那些人花我们家的钱?”      虞渐欢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还是他们将军府给钱。”      到慢慢苑的时候,虞渐欢将她拉到院子里,只见院中央放着几口大箱子,从面上看,是一些字画摆件。      虞华凝突然想起来,她早前便与他商量了,要将百艳坊重新布置一下,但是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没想到虞渐欢是这样上心。      走到那箱子之前,虞华凝随手拿起一幅画卷,画卷还没打开,就有一股子淡淡的桂子香气扑面而来。      画卷打开,是一个倚着桂花的木色襦裙女子,虞华凝一眼便可以认出,那是百艳坊的头牌华仪。      “这位是华仪姑娘,随身带着一个桂花香囊,我便在调墨的时候往里头兑了桂花香料。”      虞渐欢摇着锦扇解说。      虞华凝又翻了另外几幅画像,都是百艳坊的姑娘,落笔干净,勾笔干脆,上面又熏了香,真真是让她开了眼!      虞华凝看着虞渐欢,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还装了多少让人惊艳的点子。虞渐欢见她那般看着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拿锦扇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阿姐,你这样看着我,我心里瘆得慌。”      他那模样分明是得意的,虞华凝眼睛一眨,突然酸道:“哎哟,瞧了这么多姑娘家,怎么没看见秦姑娘的画像呀?”      说到这里,虞渐欢背过身子去,可是虞华凝还是看见他的耳根红了。欲再打趣两句,可是目光又让箱子里的一把桐油伞吸引了过去。      桐油伞是三十二节,底色为雪色,撑开之后才看见上面描了墨。      巍峨的山,朦胧的树,曲曲折折的石阶,还有明月,这是一幅水墨丹青,不,确切的说,是半幅水墨丹青。      虞华凝瞧了瞧,觉得有些奇怪,“这水墨丹青为何只有半幅?”      虞渐欢接过去看,哑然失笑:“阿姐,这不是我画的,但是这幅画,应该是有意只画半幅的。”      不,原本还该有流水,流水边上还有饮酒的老翁。      “不是留白,我见过这幅画的原稿。”      虞渐欢垂眸想了想,最后锦扇合上,他说:“伞是那回去百艳坊的时候,赵浮生送回的,想来应该是他画上的。你若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寻个空闲去问问他。”      她的确有许多想要问赵浮生的,可是赵浮生在茶肆里便没有坦白,她去问,他未必会说。      虞华凝摇了摇头:“估计他画画的时候手抽了筋,另外半幅便没画。”      “……”      从慢慢苑里出来,虞华凝就碰见了晴鱼,晴鱼揉着眼睛,见到虞华凝,摸了摸她的手,然后说:“小姐,你不是去百艳坊赴约了么,怎么又去宫里啦?”      虞华凝到现在才真的松了一口气,看来昨夜的曲折,真的没有流传出来,她爹目前也不会给她动家法。      她简直就是瞎操心!      当一直悬着的心放下,虞华凝才觉得困倦,摆了摆手,道:“唔……一宿没睡,我回去睡会儿。”      见虞华凝进了院子,虞渐欢背过身子,脸色苍白,手扶在桌子上才没有倒下去。      虞华凝一夜没睡,他也是一夜没睡。      傍晚时分,天边红云翻滚,虞华凝醒来就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着什么。      虽然太后的意思是顾翎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她还是想查一查,到底是谁在背后陷害她。      连赵浮生那样一个谪仙一样的人都说,不报仇雪恨,枉姓赵。那何况她呢,她在凉山的时候可是养成了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性子的。      要不是太后在背后扑火,她差点就因为这档子破事把虞家百年清誉给毁了,这事,她怎么能够不弄清楚呢!      虞华凝将事情前前后后又梳理了一遍,觉得可以先查查那让顾翎中毒的糕点。      虞华凝一想到这一茬就异常的兴奋,也不顾天色将晚,从后门便跑了出去。      晚风吹拂,后街有人三三两两出来纳凉,摇着蒲扇,话着家常,很有一种闲适的调调。      “这西边霓国哟,这回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对呀对呀,薛大将军可是不败将军,这回出征,只怕是要把霓国皇城踏破!”      “听说霓国有陪侧王楚婴,那楚婴可是一个狠角色呀!”      “陪侧王?听着封号就不怎么样,我们大辛不怕!”      “也是,薛大将军今早才走,听说霓国就关了城门。”      虞华凝穿过那些摇着蒲扇的人,步子不自觉就放慢了。      其实就算跟薛胥迁撕破了脸皮,她还是很难不去在意。      明知道以后就是见了面,他对她也是误解,可是她就是要去找真相,证明一下自己。      梅老头曾经这样教导过她和阿景,说是自己的路,只有自己能感触,别人会看着你的路笑你,却不能逾越,你走好自己的路,管别人的话做什么。      路在脚下,看笑话的人在路边,可是这条路到底是自己在走,别人无论怎么耻笑,自己的这条路始终是要走完的。      当然,这条路也不是一帆风顺,永远平坦开阔的,有时候也会有一点磕磕绊绊,这不,磕磕绊绊来了。      有的时候还是要思考清楚的,在能不走弯路的情况下,请一定不要走弯路,在能乘马车的情况下,就不要挑战自己两条腿。      虞华凝平日里乘坐马车去百艳坊只觉得一会儿就到了,可是现在走了许久,她觉得腿都快断了,还有一段不小的路程。      不太宽敞的街道上一辆马车飞过,虞华凝险些被撞到。      马车停下,轿帘掀开,露出一张眉间带笑的脸。      “虞小姐,好久不见呀!”叶承飞看虞华凝摸着胸口顺气,不禁打趣。      “不是前几天才见过么,叶公子。”虞华凝瞥了一眼,不准备再搭理他。      前段时间在梨花巷见的时候,她可是一掀轿帘就晕过去了的柔弱模样,怎么这会儿差点被马撞了,还有精力对他挤眼睛?      “这天色也不早了,虞小姐不回去么?”      “……”      “虞府是在那个方向呀,虞小姐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      “我看虞小姐似乎耳朵有点背呢……”      被烦的不行,虞华凝窜到他马车前面,抄起小板凳就比划着,“你再说一句,姑奶奶我一小板凳拍得你脑袋开花!”      叶承飞看着那小板凳,怔了许久,久到虞华凝以为她手里的小板凳已经隔空拍到了他脸上。叶承飞眨了眨眼睛,拍了一下手,“我终于知道九塘小镇那伙人身上的印记是什么了,就是板凳袭击的印子呀!”      虞华凝也恍惚记起了一些什么,当初她也就是顺手抄了一个小板凳,没想到到现在,这个神奇的武器在京兆尹那里还没有被查出来……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虞华凝淡淡看些他,手里板凳放到车架上,她实在想不通了,京兆尹府里的人,脑子里都是什么玩意儿?      “我告诉你,你别这样看着我,你已经定了亲了!”叶承飞说完之后猛地拉上帘子,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拉开帘子,很硬气的说,“你看什么看,就算你是薛兄的未婚妻,我也不怕你。”      手再一次抄起小板凳,帘子又一次被猛地拉上。      “我不怕你打我,就怕你打坏了我的脸,让我没法子去百艳坊泡妞!”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好像是憋着气一般。      百艳坊?他是要去百艳坊?      虞华凝也不再顾及什么,将马夫挤到一边去,翻身就坐在小板凳上面,拿起马鞭就狠狠抽了一下。      叶承飞意识到不对,拉开帘子就看见虞华凝在驭马,马鞭落下,马便加快速度往前冲,叶承飞没注意,额头撞在车厢上,很快就青了一块。      “诶,你不会是疯了吧!”      马鞭再次落下,叶承飞连忙抓住车帘,没想到这回是后脑勺撞在车厢壁内,他还没来得及喊疼就晕了过去。      虞华凝回头望了一眼,翻了一个白眼,“小子,以后说话注意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叶承飞(睥睨苍生的模样):婆子还是不坑的,说好要给本公子加戏,就真的给本公子加戏了。 婆子(狗腿):那是那是,毕竟叶公子您是薛大将军的好基友呀! 叶承飞(瞪):知道本公子是大将军的好基友,还把本公子写的这么怂!不行,我要精明能干,我要光环! 婆子:…… ☆、蛛丝   梨花巷,百艳坊。      一向猖狂的叶小公子下了马车就趴到墙角干呕。      虞华凝瞧着他那个样子,站在百艳坊的牌匾之下轻笑:“叶公子,你行不行呀?”      叶承飞回过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声:“你个疯女人!”      虞华凝摊了摊手:“你继续,我进去了。”      马夫要去扶叶承飞,叶承飞拂开他的手,扶着墙就往百艳坊里头走。      不知道为什么,叶承飞有一种错觉,这虞华凝之前大家闺秀的姿态都是伪装出来的,她实际上应该是一个……疯子吧。      风月场所一般都是白日里安静,夜里闹腾,百艳坊也不例外,此时日头下山,一些寻欢作乐的人便开始来这里找乐子。      百艳坊所在的这条梨花巷里,还有十几家大小不一的青楼,又因为它是在巷子的尽头,来寻欢作乐的人便要少些。      虞华凝跨进去的时候,秦芸还是在那台子上唱曲,底下坐了十来个人,二楼廊子上男女追逐调情,也算是热闹。秦芸瞧见虞华凝来了,眼睛亮了,但是不一会儿又暗了下去,来的就只有虞华凝一人。      虞华凝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头不禁有些尴尬,是应该将虞渐欢也带出来的。      挑开妃色的纱缦,虞华凝往顾翎昨天待的那个雅间去。      雅间在二楼转角第一间,室内布置与其他包间差不多。妃色的纱缦将不大的包间隔成两个,靠近外面的那间放了一张木桌,木桌上摆着茶水等物。靠近里头的那间有一张小榻,小榻旁边还有一张小木桌,桌子上摆着个裂纹花瓶,瓶子里插着几枝徘徊花,花瓣翻卷,一片旖旎。      当时她一推开门就看见顾翎伏在桌子上,见到她推门进来便跌坐到地上,桌上的糕点散了一桌,可是现在,包间里已经打扫过了,桌子上并没有什么糕点。      在百艳坊,每天备上的糕点都是新鲜的,客人没有食用完的糕点在客人离开之后便会撤下去,那么此时,她也只能去厨房碰碰运气了。      厨房与柴房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虞华凝刚抬步进去,阿波便扔下斧头捂着脸躲了老远。      阿四坐在厨房门口择菜,见到虞华凝来了,狗腿的行了礼便退到一边去了。      厨房里瓜果蔬菜摆放整齐,虞华凝随手拿起一个青果咬了一口,“这百艳坊大大小小的菜式,糕点都是你在负责?”      阿四点点头,一张脸笑的都是褶子。      “百艳坊一晚上那么多客人,你一个人忙的来么?”      阿四的脸耷拉下来:“忙不过来,以前金花老板在的时候,厨房里还有几个婆娘打打下手,后来金花老板锒铛入狱,几个婆娘便走了,我现在是天没亮就开始配菜……”      问候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虞华凝咳了咳:“咳咳,我过两天招一批厨子进来,昨天的糕点有没有剩余的?”      阿四点了点头:“有!”      “带我去看。”      阿四引着虞华凝到后院的猪圈旁边,只见五头小猪仔正在抢食,阿四将猪仔驱逐远点了,虞华凝才看见猪槽里一片花花绿绿。      “百艳坊每天都会剩余很多东西,浪费了可惜,便在后院里喂了几头猪,老板你看,这几头猪看上去是不是很肥美呀?”      虞华凝将吃了一半的青果扔了出去。      这被猪拱的不辨本尊的东西,她怎么查呀!      虞华凝调头往回走,这样的话,她只能出杀手锏了。      “把昨天端出去的糕点,你再给我做一遍!”      “全部?”      “全部!”      阿四领命下去,不一会儿厨房里便飘出米糕的香味。      虞华凝坐在院子里,瞧着不远处的一棵枣树,那棵枣树应该很有些年头了,树干很是粗壮,枝桠上的叶子也密得很。在枣树下砍柴的阿波瞧着虞华凝的目光落在这边,以为虞华凝是在瞧自己,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      虞华凝当初的那一巴掌,打的他两眼冒金星,再看见她,他就忍不住想要躲开。当然,虞华凝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目光一直黏在枣树上。      没过多久,阿四便端了一碟又一碟糕点出来,硬是将虞华凝面前的石桌摆满了。      各色各样,眼花缭乱。      虞华凝回忆了一下,当时顾翎桌上摆的那糕点是花朵的样式,颜色偏向于红色,虞华凝一个一个找下来,却没有发现相同的。      “就这些?”      阿四点头,从厨房里拿出一本册子,指着册子说:“老板,每做一道菜,我都会做记录,什么菜,送去哪号包间,由谁送去,记载可详细了。”      怎么不早说!      虞华凝拿过册子,翻来覆去的看,里面的确记载很详细,可是偏偏就是没有看见昨晚有关顾翎的记载。      “我昨天看见一份糕点,样式新颖,味道也不错,可是你这上面没有记载呀!”      “不可能,凡是我做的,我都有记录的,除非那糕点不是我昨天做的。”阿四摇头。      这线索似乎又断了。      “阿四,我那棠花红枣糕呢?”      人未至,声先到。      虞华凝扭头望过去,只见叶承飞顶着两个香唇印子站在门口,大半胸膛□□在外头。叶承飞瞧见了虞华凝,下意识就拉好衣裳,警惕道:“你眼睛望哪呢,小心长针眼!”      虞华凝扭过头,只见阿四端了一碟糕点出来。      形似海棠,色若春晓。      虞华凝眼睛一亮,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根银针,顺过阿四手里的糕点,她手里的银针就插在了糕点之上。      一针,没毒。      两针,没毒。      一碟棠花红枣糕被戳的稀烂,也是无毒。      阿四和叶承飞见虞华凝仿佛魔怔了一般的拿银针戳着那碟糕点,眼中俱是疑惑。      糕点沫子四处飞溅,虞华凝脸上也沾了一点,可是她却不顾形象的戳着,最后糕点成了渣渣,她扔下银针,回头看两人。      阿四果断躲进厨房,叶承飞摸了摸吐空了的肚子,硬气道:“虞华凝,你什么意思?”      不由分说的抢了他的马车,将他折磨的没有半分世家公子的风采,现在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想找点吃的填一下肚子,她又将他的吃食毁了个干干净净。      “没什么意思。”虞华凝淡淡然。      变态!      叶承飞愤恨而去,可是不一会儿又转了回来,随手顺走一盘糕点。      可是——      “你回来。”      叶承飞转过头来,只见虞华凝笑眯眯的看着他。      “一个女人吃糕点中了毒,可是做出来的糕点没有毒,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凭他叶公子翻阅案件千千万,这么简单的问题,简直是折辱他!但是他还是回答了,“做出来的糕点没毒,中途下毒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那么点道理,虞华凝点点头,将戳的稀烂的棠花红枣糕放在叶承飞手里,“慢慢吃,不着急。”      叶承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糕点,将糕点狠狠摔在地上,“疯婆娘!”      百艳坊三十多个姑娘,谁想要嫁祸她呢?她又要用什么办法,不动声色的将那个人揪出来呢?      是的,叶承飞的一番话给了她启示。      阿四是百艳坊的老厨子了,除了做菜,啥也不会,除了研究菜色,啥也不上心,她跟他也没什么仇,他也根本没有理由在糕点里头下毒陷害她。      阿波是砍柴匠,她虽然曾经失手打过他一巴掌,但是今天见到她不由自主的往后躲,就知道他也是没有胆子的。      那么,最后就只能把目光放在百艳坊的这群姑娘身上了。      这边虞华凝正思考着,那边叶承飞实在咽不下心口的那怨气,顺着虞华凝离开的方向就追了上来。      那时虞华凝正走在回廊下边,刚路过一盏红灯笼,叶承飞便将手搭在她肩膀上。      光影重叠,这氛围有点诡异呀!      虞华凝慢慢转过头去,不料叶承飞对她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得意的说:“怎么样,被吓到了吧!”      她的确被吓到了,这叶承飞是不是被撞傻了?      “虞小姐,你不要以为薛兄去了疆场,你就可以放肆了,他可是派了不少人在京中盯着你呢,你最好是老实点,尤其不要欺负到我头上来,毕竟我跟薛兄关系不一般。”他十分得意的说,大半张脸在大红灯笼下,真真是红光满面。      虞华凝点点头:“看上去的确不一般,你是不是就是他安插在京中盯着我的人呢?”      对呀对呀,叶承飞正要点头,发现自己差点中了圈套,扭过头,换了话题:“你刚刚说那个中毒的,什么意思?”      虞华凝思考这一桩桩的,实在是没有头绪,看了看他,又想起京兆尹办事的脑子,觉得跟他说也没什么关系,便说:“前些天,百艳坊有个姑娘中了毒,我正在查这件事,可是毫无头绪。”      叶承飞摸着下颌想了想,点头:“应该是百艳坊的姑娘干的。”      跟她想的一样,虞华凝眼睛亮了亮,期待叶承飞继续说下去,可是叶承飞看了看她,眉间带笑:“老板娘,我肚子还饿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强行给咱们叶小公子加戏,觉得咱们叶小公子也蛮可爱的,想着要不要给他写篇番,你们看怎么样? ☆、马迹   叶承飞包了一间雅间,难得没有叫姑娘。      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叶承飞正慢条斯理的挑鱼刺,桌子另一边坐着虞华凝,见叶承飞这般云淡风轻,表情有些焦躁。      他说他肚子饿了,她就立马给他备了可口饭菜,如今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在慢条斯理的挑鱼刺。      叶承飞偷偷打量着虞华凝,见她越来越焦躁,很有将坐着的凳子摔到他脸上的可能,他觉得这做派也差不多了,拿帕子擦了手。      “我办案是专业的,你放心好了,保准给你抓出那个‘毒娘子’!”      可是虞华凝是表示质疑的。      她不太相信府衙的办案效率。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但是一个人倒也不会一无是处,例如叶承飞,虽然看起来不太靠谱,平时爱逛花楼,但是他是一个专业的捕快,鲜少有人质疑他的能力,这厢被虞华凝狐疑的盯着,他坐的笔直,要为自己正名。      “你不是说是糕点中藏了毒么,那明天就将那糕点摆在姑娘们面前,仔细观察姑娘们面上的表情,那‘毒娘子’会露出破绽的。”      说的有点道理呀,可是虞华凝还是狐疑:“可行么?”      “可行不可行,你明天试试不就知道了。”叶承飞说完就招了几个姑娘进来,又笑着对虞华凝说,“老板娘,你要是想留下来,我就另开一间雅间……”      很明显的驱逐令,虞华凝瞅了他一眼就走了。      纵然叶承飞不怎么靠谱,但是这个主意不错,虞华凝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准备歇着去了。      作为百艳坊的老板娘,在百艳坊这么一个闹腾地儿,虞华凝还是有一个安静的地儿的。      刚得了百艳坊那会儿,她就在后院单独给自己僻了一个小庭院。院子不大,只有普通三间厢房,拨了一间厢房给虞渐欢,可虞渐欢从不在百艳坊过夜,那间厢房便挪给了秦氏姐弟。虞华凝绕过几株绿竹,到了院子里,瞧见西边的厢房里有光,还有稚气吟诗的声音传出来。      那是秦芸的弟弟秦川的声音,六岁多点的一个孩子,酷爱读书。      秦芸唱了曲,现在在房间里绣花,轩窗大大的开着,瞧着虞华凝进来了,放下绣绷子便出来了。      “今天歇在这边?”      虞华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场景就像是宫里头的娘娘对皇帝说的。皇帝要雨露均沾,后宫妃嫔却还是要为了那点恩宠挤破脑袋,碰巧皇帝今天要在某宫歇下,娘娘便会说‘皇上今天歇在这边’。这未免扯的有些远,但虞华凝还是点了点头:“嗯,今天出门没有乘马车,这天色也不早了,今晚就歇在这边。”      秦芸也不多说什么,目送虞华凝进了东边的厢房,便又回去绣花去了。      翌日,天不太好,灰蒙蒙一片,闷热的厉害。      虞华凝起了一个大早,让阿四做了棠花红枣糕之后便将一众花娘集结在了一起。      都是昼伏夜出的小妖精,一大清早就被虞华凝唤过来,心里自然是不愉快的,可是心里再怎么不满,也是不敢当着老板娘的面发牢骚的,于是一个个兴致缺缺,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全摆在脸上。      虞华凝的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那莺莺燕燕三十几号人身上,她伸手揭去棠花红枣糕上的红绸布,目光再一次开始打量面前的花娘们。      “咱们百艳坊近来生意不太好,得做一番整改,最紧要的就是这菜色和糕点的整改。棠花红枣糕是咱们百艳坊的一大特色,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够好,便在里头加了一些东西,你们尝尝看,感觉怎么样?”      她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在那群花娘中逡巡着。      花娘们脸上都是一幅没睡醒的扫兴样,但是耐不住虞华凝坐在前头,便一个接一个的上前去试吃糕点。虞华凝瞧着,实在没发现什么异样,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屋檐上,看见叶承飞倚在檐角上打瞌睡。      这并不是一个适合晒太阳的天气,叶承飞会趴在屋顶上,大概是来瞧她怎么抓‘毒娘子’的吧!      花娘尝过糕点之后,相继发表了一系列看法,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虞华凝再将目光投向叶承飞的时候,不料在屋檐上扑了一个空。      送走了一群莺莺燕燕,虞华凝正要回去思考,自己到底是错过了什么,就见着叶承飞提着一壶酒倚在回廊上。      “我刚刚看了看,那群姑娘好像都挺正常的。”虞华凝说。      叶承飞嗤笑起来:“呵呵,如果所有人都可以看出破绽来,还要我们捕快干什么?”      虞华凝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又抬眼讨好道:“那叶公子发现了什么破绽么?”      叶承飞瞧了瞧她,一本正经的摇摇头:“没有。”      呵呵!      还以为他能说出让她重新审视他的话来,嗯,他做到了,她的确要好好的审视一下他,二缺!      叶承飞见虞华凝的脸耷拉下来,将酒扔到一边,寻着旁边的空地坐下。      “你想呀,一个不动声色下毒的女子,在面对这么明显的圈套的时候,她当然要装作很平常的样子,所以看不出来也很正常嘛!但是呢,我刚刚坐在上面看了看,锁定了几个有嫌疑的人,等会儿你就挨个去问候一下她们,稍微试探一下不就真相大白了?”      这曲曲折折的,这圈套设计的,果然是捕快呀!      虞华凝忍不住多看了叶承飞两眼。      他在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抛开常常流连风月之地这一个缺点,还算是个挺不错的男人。      叶承飞见她那样看着自己,往旁边挪了挪,不要脸的说:“我知道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在展现自我智慧的时候更是帅出了天际,但是你可不要爱上我,我会很有压力的。”      虞华凝扭过头撇了撇嘴:“嗤,为什么帮我?”      叶承飞挠了挠头:“被发现了呀!”      他有意无意的提点她,她又不是傻子,怎么会不明白呢,但是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帮她,她可还记得群芳宴的时候,就是他好死不死的将她点了出去。      叶承飞见虞华凝一直看着自己,便摇头叹了口气:“算了,我实话实说吧,你不是跟铜钱仙子很熟嘛,我就希望能够借你之手,约他出来见一面!”      原来是这样。虞华凝眼睛眯起来,戳了戳他的腰,特别玩味的说:“诶,叶公子,你常常流连这百艳坊,不会是为了掩饰你其实有龙阳之好这个秘密吧!”      叶承飞明明没吃什么,却像是被噎住了,然后脸蛋转红,最后变得铁青。      虞华凝转身潇洒离去,深藏功与名。      叶承飞觉得他真的是小看了这个女人,她明明是个死变态,他当初怎么会觉得她端庄文雅!      “薛兄以后有得受了!”叶承飞不禁哀叹了一声。      有了叶承飞的帮忙,虞华凝查案也不是走一步算一步了,而是思虑周全之后推开了头牌华仪的门。      那时华仪正准备补个回笼觉,不料虞华凝进来了,屈了身子,就引着虞华凝在桌边坐下。      华仪的相貌并非倾国倾城的类型,但是颇为耐看,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她半倚在榻上,一边摇着团扇,一边打呵欠,明明是不雅观的举止,可是她却做的颇为风情。      “虞姑娘动作如此大,是要杀鸡儆猴?”      诶?她知道些什么?      华仪见虞华凝不做声,便继续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花楼想来也是如此了,之前咱们姐妹还在揣测,想着虞姑娘您接管了百艳坊,会怎样‘放火’,可是一直不见您有动作,直到昨个,见您在后院让阿四做了一桌糕点,我们才想起来,您估计是要‘放火’了!第一把火,烧厨房;第二把火,就该是咱们这些花娘们了,刚刚那棠花红枣糕里,虞姑娘怕是加了些小东西吧;第三把火,就该是清洗楼里的姑娘了,虞姑娘是瞄准了华仪么?唔,下一个大概就是前任头牌疏雁了吧!”      虞华凝倒没有想这么复杂,她只不过是想要查清楚到底是谁陷害了自己,为自己争一个清誉,没想到这一桩桩事情做下来,倒成了花娘们眼中‘新官上任三把火’。      虞华凝干笑了两声:“哈哈,没有的事,今个早上见你面色不太好,便来瞧瞧你,你好好歇着吧,我不打扰你了。”      在华仪不可置信的眸子中,虞华凝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华仪显然是不知情的样子,肯定不是她。      第二位是疏雁,叶承飞在给她说的时候,说疏雁是薛胥迁的老相好。      虞华凝在敲门的时候,心里咯噔咯噔响,虽然她告诉自己,除去之前对薛胥迁的一厢情愿,他们之间其实根本什么也没有,清心殿中,她也决定放下薛胥迁,活的自我一些,但是她在面对与薛胥迁有关的人的时候,很紧张。      “虞华凝,你是她的老板,你怕什么!”她握了握拳,给自己鼓劲。      在面对有关于薛胥迁的人的时候,她越加不能怂!要骄傲,要硬气,要让别人觉得你特别好,而薛胥迁固执的与你退婚,是他眼瞎!      当虞华凝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准备拿出老板娘的气势去拍门的时候,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美人笑容明媚,漂亮的手还搭在门板上。      “在门外站了那么久,进来坐坐吧!”她说。      就只是这一张脸,虞华凝就能找到薛胥迁喜欢她的理由。疏雁的相貌特别明艳,像是清晨的第一缕朝霞,艳丽的让人挪不开眼。      “书玉,给虞姑娘斟酒。”她吩咐一旁伺候的侍女。      借着酒胆将酒坛子砸在薛胥迁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她是说什么都不想要在碰那让人冲动的玩意了。虞华凝摇头:“我不喝酒。”      她挑了挑眉,表情有些纠结:“我这里只有酒,没有茶。”      “无妨,我坐一会儿就走。”      疏雁一愣,随即笑开了:“大将军每回来也这样说,一字未差呀!”      这下子换虞华凝愣了一下,不是她多想,而是薛胥迁跟她不是老相好么,为什么每回来却说‘无妨,我坐一会儿就走’?难道两人呆在一起不是调调情呢,如果只是坐一会儿,那算哪门子的老相好?      见虞华凝脸上有些困惑,疏雁给自己倒了杯酒,轻笑:“虞姑娘不来见我,我自然也不敢撞到虞姑娘面前去触霉头,但是我想说的是,疏雁与大将军之间,确确实实清白的很,只是外面的人爱风言罢了。”      虞华凝低头不语,这算不算是巴结讨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两大美女,一个华仪,气质好;一个疏雁,颜值高,泥萌喜欢谁? 然后,感觉叶小公子也被婆子给洗白了,当初的他多讨厌呀,现在莫名其妙还有点萌是怎么回事! ☆、嫌疑   从某些方面来说,疏雁是有嫌疑的。      疏雁有些武功底子,所以当虞华凝在门外徘徊的时候,她知道外面有人,并且请她进去。      其次,她请虞华凝喝酒,哪里有人大白天青天白日不由分说就请一个女子喝酒的,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最后,不跟虞华凝说别的什么,而是直接谈起了薛胥迁,虽然她一再强调,她跟薛胥迁是清白的,但是这样的做法有盖影弥彰的嫌疑。      做一个假设,要给一个卡卡山会一些武功的女子下毒,是有武功的比较容易成功呢,还是没有武功的比较容易成功呢?很显然,是会武功的。然后就是喝酒与喝茶的事情了,这一看就是动机不纯了。最后就是太过做作的巴结讨好,总结:疏雁很有嫌疑!      虞华凝跟叶承飞这样分析的时候,叶承飞好好的一张脸都黑了下来。      “虞华凝,我跟你讲,你这样是偏见!偏见你知道吗,在办案的时候会害死人的!你不就是觉得她是薛兄的老相好,还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么,就说她有嫌疑。我看她一点嫌疑都没有,有嫌疑的是头牌华仪。”叶承飞说。      虞华凝正要说他肤浅,他瞪了她一眼,继续说:“人家不由分说的就转移了你的注意力,你还在暗地里沾沾自喜,她这是非常明显的混淆视听。”      “你们办案的不都是讲究一个作案动机么,她没有作案动机呀!”      “在你当上这里的老板娘之前,这百艳坊的头牌一直是疏雁姑娘。华仪虽有满腹才情,但是只要疏雁在,她就永远只能屈居第二,你得知道,这男人呀,永远只会看见最亮眼的那个,虽然华仪也不差,可是跟疏雁在一起,她就只能是被漠视的命。但是说到疏雁,你也见了,其实就是脸蛋出色些,才情相较于华仪,那就好比是牛毛之于牛,疏雁要不是被薛胥迁宠着,也断然是到不了头牌的位置的。等你来了,疏雁还算识相,不敢在你面前晃荡,日子久了,头牌便落到了华仪的身上,你说已经走到光明下的人,还会愿意回到阴暗里去么?”      “那这也只是两个花魁之间的斗争,怎么又会去毒害另一个人呢?”      “你别看这花楼里的姑娘个个都摆低了姿态讨好恩客,其实最硬气的还是她们。被压抑的久了,总会有往高处爬的欲望,所以你明白了吗?”叶承飞说完这一席话,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她要是还不懂,那他也没有办法了。      虞华凝想了一会,大概是懂了。      其实一句话就能概括的事:华仪当了头牌之后,想往高处走,于是害了顾翎,嫁祸给她,又知道她不会轻易被打压下去,便又将罪名往疏雁身上引,希望借她的手处理了疏雁,那样,即使她原地不前,她头牌的位置也永远不担心被撼动。      可是这里面似乎还有什么没有理清。      虞华凝想着,正要再去见见华仪,却见华仪贴身的小丫鬟风娅抽抽搭搭的跑到她面前,哽咽着说:“虞……虞姑娘,我们……姑娘没了!”      一直闷的回廊突然来了一阵风,虞华凝只觉得仿佛是在做梦。      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九塘小镇,梨花巷,哪次不是修罗炼狱,只是这是这一次有些不同,事发太过突然,一个时辰之前还在与她谈笑风生的姑娘,怎么突然就没了?      虞华凝加快了步子,等到华仪房门口的时候,她不太敢踏进门去。      叶承飞之前已经得了消息,将围观的人安抚了出去,他在屋内坐着,正捻起一块棠花红枣糕在鼻尖轻嗅,瞧见站在门口的虞华凝,他扬了扬手里的糕点:“这糕点里头藏了毒。”      直到这个时候,虞华凝才决心踏进去。      华仪伏在桌边,嘴角还噙着那颇为风情的笑容,只是有血迹夹杂在那笑容之中。      “虞姑娘您走了之后,我们姑娘说要喝曲氏酒庄的桂花酿,我便去买酒,结果回来就这样了。”      “我们姑娘并不是会轻生的人呀,那么难的时候都熬过来了,怎么……”      风娅说着就捂着嘴巴又抽泣了起来。      叶承飞与虞华凝相对一眼,一同转身出了房门。      寻了一个僻静的地儿,叶承飞有些不忍的说:“你这案子再查下去,势必有更多人被卷进来。”      得知华仪死去消息的之后,虞华凝震惊之后,心中的疑虑便消失了。之前的猜想,她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她全部清楚了,给顾翎下毒的人可能是华仪,但是却又不仅仅是华仪一个人,现在有人知道她在查这件事情,便先杀了华仪让她断了线索。      有一个人一直在暗中注视着她,给她施压,让她没办法查下去,可是……      “如果我是一个捕快,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绝不会因为被外界打压便放弃了的!”      叶承飞脸色有些难看,“如果你愿意牵扯更多的人进来,你便继续查下去好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风虽然是吹着的,可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是压抑。      一个虽为捕快,但是觉得不应该牵扯更多人进来,人命在他眼中弥足珍贵,所以要放弃。      一个为追寻真相的受害者,一方面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方面不满捕快的做法,可同时也纠结,她确实是不应该将更多的人牵扯进来。      这样干瞪眼也没什么用,叶承飞哼了一声,扭头边走。      叶承飞刚走,晴鱼便从不远处的回廊边上跑过来:“姑娘,太后让您去宫里一趟。”      “现在?”虞华凝问。      晴鱼点头:“对,现在。”      虞华凝摸不准了,太后现在让她去宫里,又是为了哪门子的事?      晴鱼来的时候是驾着马车来的,等找到虞华凝之后,便一同乘着马车往宫里头赶。      马车不可入宫,在宫门口的时候,主仆二人下车步行,不料却碰上了喜嘉。      喜嘉怀里捧着一个匣子,看样子是从宫外回来的。      “喜嘉嬷嬷大清早便出了宫?”虞华凝问。      喜嘉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没说一个字,率先拿出了腰牌便进去了,等虞华凝入宫之后,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她了。      清心殿,虞华凝进去给太后行了礼之后便乖乖站在一边。      太后从软榻上起身,有侍女撩起纱缦,随后虞华凝就看见身着黑底凤袍的太后走了出来。      “太医署一群庸医,顾翎的病情也是反反复复,哀家也不知如何是好,听说你师从凉山老人梅惊春,你不若央你师傅来瞧瞧?”      虞华凝一怔,随后回答:“师傅常游走在十六国之间,常人摸不到他的踪迹。不如这样吧,华凝先去瞧瞧,再修书给师傅。”      “也好。”太后点了点头。      虞华凝往太医署去的时候,喜嘉正踏进来,相对一眼之后,便错开了身子。      宫门深深,从盘枝遒劲的一片梅林里穿过,便可以看见太医署高低不齐的院落。那是一个远离东西宫所在的院子,推开门进去,就可以见到筛子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药草。      各种药香混合在一起,充斥着虞华凝的鼻腔,虞华凝跟着小黄门进去,小黄门将虞华凝带到顾翎房门前便告了退。      虞华凝推开房门,就见到顾翎躺在床上,脸色比刚中毒那会儿还要难看。那些说什么病中的女子我见犹怜的话都是骗人的,病中的女子,多是狼狈的,哪怕是顾翎这般绝色的女子。      察觉到有人进来,顾翎睁开眼,见到虞华凝正关门,便坐了起来:“虞姑娘,你来了?”      “我并没有害你。”虞华凝坐在一边解释。      顾翎点了点头,十分虚弱的说:“我这两日昏昏沉沉,可是却想了许多,虞姑娘是聪慧的女子,如果要害我,也不该是这个法子,太冒险了。”      如果是以往,虞华凝绝对要站起来鼓掌,看,连当事人都说她不可能是凶手,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薛胥迁却不懂,还趁火打劫要跟她退婚。      一想到薛胥迁,她心里就蹿升起一股子火,顿时觉得眼前的顾翎简直无比顺眼。      “太后说你的病情反反复复,我便来看看你。把手伸出来,我来给你号号脉。”      顾翎看了看虞华凝,她怎么都不像是会医术的人,但是最后还是乖乖伸出了手。虞华凝的手搭在她的脉搏上,然后她便看见虞华凝的眉头皱了起来,随后整张脸都拉了下来。      “你这两天都吃了什么?毒素不退反而积多了,照此下去,你拖不过一个月就要去见阎罗了!”      顾翎一愣,随后摇了摇头:“只是喝药,然后吃些小米粥,我没有再贪嘴了。”      虞华凝查看了药渣,并没什么可疑的,顾翎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群太医是绝对不敢懈怠的,那么只有可能是小米粥中藏了阴谋了。      再去见顾翎的时候,虞华凝说:“今日的小米粥你不要喝,留下来,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想必有人已经猜到是谁在背后倒腾,顾翎,虞小妹其实都是受害者,这样一想,凶手就很明显啦!然后,看文的亲应该留下你们的足迹呀,婆子一个人单击蓝瘦香菇呀! ☆、真相   告诫过顾翎之后,虞华凝便决定去外面转转,太医署的药味太重了,她向来不爱那个味道,倒是院落外面的梅林里的清甜的味道不错。      时值盛夏,梅林里虽看不见梅花,但是细绿的梅叶,如鹅卵石一般大小的梅子看上去也颇为喜人。      虞华凝这人没什么高尚的情操,也没什么审美,她的审美早就被梅老头带偏了,最喜欢的就是大红大绿。      此时的虞华凝身穿墨绿色对襟襦裙,一头青丝上只斜斜插了玉笄,素净灵动。      小皇帝不愿读书,瞧见的就是隐匿在梅林中打瞌睡的虞华凝,因为虞华凝穿着墨绿色的衣裳,近乎与梅枝融为一体,小皇帝以为是梅树上长出了一个脑袋,吓得跌坐在地上。      小皇帝跌坐在地上的动静不小,虞华凝一眼看过去,面团子似的一张脸,五官却精致贵气,身上还穿着黑底龙纹的直裾,腰封上挂着一块玉佩。      这双双愣神的空档,一群小黄门已经赶了过来,先是扶起了小皇帝,然后请罪,最后看见了走出来的虞华凝,又问了好,正要服侍小皇帝下去,小皇帝盯着虞华凝,不走了。      “你头上的玉笄还挺好看,取下来给朕仔细瞧瞧。”      “皇上!”      “皇上!”      小黄门看这阵势,连忙跪地上阻止。这做法与街头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并没有什么区别呀!况且虞姑娘还是他未来舅母,是他的长辈呀!      虞华凝看着他,越看越是眼熟,可是她确定她从来没有福气面见圣颜,直到他说要看她的玉笄,她脑海中闪过阿景那顶着朱红胎记的脸。      有六分相似呢。      果然呀,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虞华凝对小皇帝还是挺有好感的,也不顾及她取下玉笄蓬头的尴尬,直接将玉笄递到小皇帝面前:“皇上请看。”      似溪水一般的玉笄,小皇帝起初还不可置信,到后来居然面露喜色。      将玉笄还给虞华凝的时候,小皇帝扭捏的唤了一声‘舅母’,然后便跟着一群小黄门回去读书了。      虞华凝却是被他那一声‘舅母’搅得心头不得安宁。      她还没有嫁给薛胥迁不是吗,小皇帝这一叫,她发现自己本身并没有排斥这个称呼,说到底,她还是想嫁给他的,还是没有放下他呀!      胡思乱想着回到太医署,顾翎见到虞华凝便指了指床后面。虞华凝去看,是一碗小米粥,米粒饱满,色泽莹润,看起来很是诱人。      “虞姑娘,你快些将它拿走,我真怕我明明知道它有毒,还是要把它吃掉。”顾翎扭头不看她,或者说,是不看虞华凝手里的粥。      银针放在粥里挑了挑,拿出来的时候,针尖已经变成黑色了。      也正是这个时候,有人在门外说:“虞姑娘,太后请您现在去般若亭一叙。”      虞华凝与顾翎相对一眼,顾翎点了点头,虞华凝便拉开门出去了。      门外站着的是喜嘉。      “喜嘉嬷嬷真的是凡事都亲力亲为呢。”      喜嘉错愕的看了一眼虞华凝,随后平静下来:“为太后办事,是喜嘉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虞华凝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      般若亭,坐落在竹林之中,风过,竹叶沙沙。隔着般若亭不远,还有一沟渠,水流潺潺,来到这里,焦躁的心莫名的就被安定了下来。      虞华凝刚踏进的时候,还能听见琵琶声,等到站在般若亭面前,琵琶声便弱了下去。      太后收起琵琶,挥了挥手,让喜嘉退下了。      太后那张漂亮的脸看着她,十分不解:“顾翎死了不好吗?”      “太后……”      “你知不知道,顾翎只要在一天,薛胥迁的目光将一直在她身上,他永远不会多看你一眼。”      “……”      “薛胥迁不喜欢世家女子,不喜欢哀家指给他的女子,你却两样都占全了,他对你本身就有偏见。顾翎天真直率,还有一张跟舒媛八分像的脸蛋,你怎么跟她斗?”      “……”      “你是哀家选择的,哀家不能让你成为他人的笑柄,不然那是变相在打哀家的脸。”      “……”      “这件事你也不要再查下去了,大将军走了之后,将军府里乱作一团,在大将军回来之前,你就住在将军府吧!”      虞华凝从始至终只能看着太后,她说不出一个字。      事情的真相难道就是这样么,一边说要帮她除去顾翎,一边却又借着顾翎陷害她。虞华凝真的看不懂,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前一刻钟还希望她能为顾翎诊治,这一刻却是要置顾翎于死地。      如果这是一场对弈,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喜嘉回来抱琵琶,见虞华凝还在思虑,轻声提醒:“虞姑娘,该去将军府了。”      她回过神来,看着喜嘉。喜嘉见她一直看着自己,眨了眨眼:“虞姑娘,莫不是痴了?”      之前是有很多疑虑的,但是在看见喜嘉之后,她突然看的透彻了。      “你跟华仪是什么关系?”      喜嘉没预料虞华凝会这样问她,一时之间脸色变得很难看,匆匆掩饰下来之后,她扔下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便离开了。      虞华凝看着她那仓皇离开的模样,知道自己猜对了。      一般能够说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其实是知情者,而且还知道的不少。      太后与喜嘉虽然是主仆,但是更似亲人,太后愿意揽下所有罪责,虞华凝一点都不意外。如果所有的事情是喜嘉做的,那疑虑只有一个,那就是:喜嘉为什么要害顾翎和她。      借着顾翎这个幌子,却是实打实的害她。      当这一切揭开,她没有喜悦。      她不可能将喜嘉绳之以法的,她以为她是站在一个公正的角度,要去揭开一个阴谋,寻找一个真相,可是没想到的是,这一切本就因她而起,她根本就不是站在一个公正的角度。她连一个理由都没有,这事情,似乎不得不这样搁置。      她以为找到真相,就可以化解薛胥迁对她的误解,让她不至于那么卑微,可是,当一切赤条条的摆在她面前,她反而觉得没有意思了。      就像太后说的,薛胥迁本身就对她存了偏见,她再怎么努力,在他心里,她跟顾翎也是没有可比性的。叶承飞也说过在办案的时候若是存了偏见,那会害死人的,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虞华凝再看过一次顾翎之后,便出宫了。      宫门口,晴鱼已经备好了马车。      “咱们是回家还是去百艳坊?”晴鱼问。      虞华凝摇了摇头:“去将军府。”      晴鱼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但是瞧着自家小姐那一本正经的脸,她知道自己没听错,点了点头,将马车调转了一个方向。      当世人提起薛胥迁,除了他手掌大辛大半兵权,疆场之上从未有过败绩,其余的就是他的那十二个小妾。      虞华凝原先也是略有耳闻,知道薛胥迁有十二房小妾,可是当那十二个女人站在她面前,她的小心脏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下。      那十二位夫人分两列站在虞华凝面前,虞华凝在高处看着,场面蔚为壮观。某一个瞬间,虞华凝突然觉得这跟皇帝的后宫是一样一样的,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这一群女人,都是近三年迎进门的,所以个个都是娇俏年纪,最大的不过双十,最小的也有十三岁。薛胥迁的审美也是很靠谱的,这么一大群女人,就没有一个长得稍微遗憾点的。      有压力。      虞华凝接过晴鱼递上来的茶,喝了一口算是压压惊。      管家鸿岸摸不准虞华凝将十二个夫人聚集在一起的意图,便试探性的问:“虞姑娘,您现在是?”      虞华凝瞅了一眼一旁的晴鱼,晴鱼得令,眉开眼笑,声音洪亮:“各位夫人今天都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这就完了?鸿岸望着晴鱼,后者点了点头,扶着虞华凝往新打扫出来的空房去。      到了新的房间里,晴鱼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她拉着虞华凝的袖子说:“我终于见识了传说中的十二夫人,的确够美够艳,只不过比起晴鱼我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      虞华凝不说话,打量起这间空房。      房间布局很简单,里面是床榻,衣柜,妆台,用纱缦和水晶帘隔开的外面放着一张桌子,两个圆木雕花凳子,墙角的高椅上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还沾着露水的白莲。      这简单的就像是一间客栈的房间。      晴鱼也打量这屋子,最后皱了皱眉头:“就让我咱们住这里呀,大将军太小气了吧!”      的确,相比于虞华凝的院子,这清扫给她的院子的确过于简单,但是虞华凝觉得没什么,摇了摇头:“反正只是夜间休息而已,有张床便够了。”      “啥?有张床便够了?小姐您知不知道,您在这里是要住到大将军打仗回来!再说您好歹是他的未婚妻,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      虞华凝给晴鱼倒了一杯水,可是晴鱼负气不接,虞华凝便自己喝了个干净,然后解释道:“这地儿比我凉山住的那个草堂好多了,再说了,住在这里,并不代表我要呆在这里呀,薛胥迁的那十二房小妾,个个都不是善茬,我躲都来不及,怎么敢留在这里。”      一个被当做傀儡的顾翎就够她喝一壶的,更何况是这些过了门的将勾心斗角当做家常便饭的女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皇帝:此“舅母”非彼“舅母”。 ☆、百石   虞华凝在将军府住了三日,她觉得自己跟在客栈里住了三日没什么分别。      三餐让人送到房里,吃过之后就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城里转悠,转悠累了就往百艳坊去休息一会儿,等到晚上再回将军府歇息。其实跟平时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就是换了一个地方吃饭睡觉。      可是——      虞华凝在将军府住到第四天的时候,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那时虞华凝在外头转悠了一天,天晚了,她寻思着这个点回将军应该没什么事,可是她刚踏进将军府,鸿岸便哭丧着脸迎了上来。      “虞姑娘,您可算是回来了!”鸿岸说着就要去碰虞华凝的衣袖。      晴鱼推开他的手,挡在虞华凝面前,横眉冷对:“出了什么事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鸿岸点头,引着二人就往后院去,边走边将事情交待了。      原来啊,正午的时候两位夫人为了掬月小筑使用权争了起来。掬月小筑临水而建,用竹子搭成,非常适合夏日避暑。两位夫人都想要在掬月小筑歇息,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掬月小筑宽敞的很,将十二个夫人连同随身丫鬟都塞进去也不会拥挤,可偏偏那两位夫人平日里便看不对眼,从来都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于是在掬月小筑里吵了起来。两个夫人都是笼络人心的好手,其下各笼络了五位夫人,于是这战争便变成了十二位夫人的战争。唇枪舌战打了半个时辰,最后居然还动起了手,结果就是有三位夫人花了脸,两位夫人坠了水。      晴鱼听鸿岸说完,掩着嘴巴笑起来:“早听说这将军府热闹,没想到居然这么热闹……”话锋一转,她翻了一个白眼,拉住虞华凝,“可是这关咱们小姐什么事,咱们小姐才不要去蹚这趟浑水。”      “虞姑娘迟早有一天是要成为薛家的当家主母,这事当然得管。”鸿岸开口。      “可是现在还不是,若是我家小姐插手将军府后院的事情传出去了,知道的说我家小姐善良大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知道的就说我家小姐急于掌权,没羞没臊插手外人家事!”      晴鱼此话一出,鸿岸只能看着虞华凝,盼她能出面,晴鱼见他那般,便狠狠的瞪着他,虞华凝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想笑。      “我出格的事情做的少么?反正我爱看热闹,这回就也当是看看热闹好了。”虞华凝无所谓的说,然后看向鸿岸,语气柔下来,“鸿岸管家还是带路吧!”      晴鱼落在后面嘀咕:“前几天还说躲都来不及,今天倒好,自己要闯进去……”      鸿岸带着虞华凝去的是碧石园。      碧石园,园子里多青石,石头上攀附着青苔,大气与婉约并存。      “这园子不错,颇有特色。”晴鱼环顾了一圈,赞赏般的点了点头。      到了园子里,虞华凝发现有几个夫人已经候在空地上了。除去那一片空地,四周都是两层的楼宇,想来这个园子里住着的就是那些夫人们。      “落水的两位夫人,花了脸的三位夫人和后来吓晕过去的三位夫人都在房里休息,其余的四位夫人都在这里了。”鸿岸轻声说。      虞华凝点了点头,发现面前的四个人分为两列站在一起,目光相对之时,空气中仿佛有打火石摩擦的声音。      敌意这么深?      虞华凝环顾了四周,发现那些个原本应该在房里歇着的夫人倚着轩窗望着她这边。那些夫人见她的目光在半空中飘过,便心虚的合上了窗子。      “谁先挑的事?”虞华凝问。      穿紫衣的美人指了指对面的绿衫美人:“她们先动的手。”      绿衫美人跺脚:“胡说,分明是你们先闹事的!”      紫衣美人旁边的白衣美人跳出来:“明明是我们先来的,你们后来的!”      “胡说,我们的丫鬟已经先去摆好了茶点,是我们先去的。”      “呵呵,那我丫鬟昨个就去了呢!”      你一言,我一句,晴鱼已经看愣了。      虞华凝就知道是这样,曾几何时,在凉山上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跟阿景吵架,没完没了,不吵个昏天黑地日月无色誓不罢休!      薛胥迁其实也是很可怜的呢……虞华凝忍不住有些可怜那个此时在疆场的男人。      “虞姑娘,您就这样看着?”鸿岸见她仿佛看好戏一般,完全没有插手的样子。      虞华凝点了点头:“我说过的,我就是来看看热闹……”      鸿岸一下子愣住,面如菜色,晴鱼瞧着他那模样,哈哈笑起来:“鸿岸管家,天色不早了,咱们小姐该回去休息了,告辞。”      虞华凝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任由晴鱼扶着她走出碧石园。      看着那主仆两人款款离开,四个吵得正热闹的美人安静下来,随后园子里那些窗户先后推开,满园的女人面面相觑。      鸿岸出了碧石园之后,面上的菜色褪去,嘴角勾起一个笑:“果然不简单呐!”      她虽然什么都没做,却比做一些事情更有用呢。      人们对于看的清的事物的敬畏总归是有限的,只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看不透别的事物,才能让人怀着无限的敬畏。      这样一闹,那群女人估计会消停一段时日了。      回到屋子的时候,月亮已经趴在了树梢头,虞华凝望向月亮的时候,发现墙头坐着一个人。      那是许久不见的曲寻。      曲寻抱着一坛酒,见了虞华凝,扬了扬手中的酒坛:“听说你前几日从曲氏酒庄买了杏花村,这坛比那坛要好,你要不要尝尝?”      此情此景,虞华凝按了按晴鱼的手,晴鱼便先进了屋。      虞华凝借着墙角的一棵树爬上墙头,胆战心惊的挪到曲寻边上坐下,然后抱着酒坛子狠狠灌了一口。      曲寻见她如此,叹了口气:“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是遇见了什么糟心的事情呢。”      虞华凝点头:“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虞华凝没有说下去,曲寻也没问,只是看着她。      “诶,上回百艳坊一别,好久都没见过你了,你过得怎么样?”虞华凝问。      “我被我爹关在家里看账本,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枯燥无味。”      “唔……那你现在是偷跑出来的?”      曲寻点头:“浮生不告而别,他身负重伤,我在家里实在是不放心他,便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他,可是在集市上晃荡了一下午,还是没有碰见他。”      虞华凝听他这么说,佯装生气:“我还以为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原来只是顺带呀!”      “可是这陈年杏花村却是特地带来给你的。”曲寻指了指虞华凝怀里的酒坛子。      “这还差不多。”虞华凝笑起来,又指了指九塘小镇的方向,说,“赵浮生在九塘小镇,唔……约摸还有十天,他就要离开了。”      曲寻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片虚无的黑暗,黑暗中又有迷蒙的亮光,好像是透过纱窗的烛火。      风很轻柔,虞华凝仰头看向身旁的曲寻,只见曲寻眺望着远方,便笑道:“趁着你老爹的人还没有追出来,你赶紧去见赵浮生。”      曲寻摇头:“他不告而别,就代表他不愿意见我,我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      “可是你很担心他,不是么?”      曲寻点头。      “曲寻,你可一点都对不起你的名字呀,什么‘流觞曲水,千里寻欢’,说的洒脱恣意,其实你不过就是一个爱胡思乱想的矫情小娘们!”虞华凝不屑道。      曲寻表示自己受到了伤害,睁大了一双眼睛无辜的看着虞华凝。      她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虞华凝见他那个模样,将酒坛摔到地上,双手叉着腰:“想见他就去见他呀,你是想揍他也好,跟他说情话也罢,反正前提是你得见到他。你不是说你小小年纪就勇闯十六国么,怎么现在见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曲寻的三观即将崩塌……      曾经他真的是一个有勇气的人,单枪匹马闯孤岛,与山贼斗智斗勇,可是这次回到大辛之后,很多事情让他变得犹豫。究其原因,大概是从他求婚被拒开始吧……      曲寻看着身旁手舞足蹈的虞华凝,许久没有说话。      其实他长这么大,说是风里来,雨里去,但是鲜少有什么事能让他体会挫折的滋味。他之前活在蜜罐之中,该有的都有,他亦没有什么野心,所以活的畅快,直到他遇到不存在于他生活中的虞华凝,他想娶她,可是他努力之后仍旧无法得到,于是他便知道,有些人和物,光凭勇气还是没有办法与之并肩的。      赵浮生总是让人觉得有一股子疏离的味道,他是一个比虞华凝更可望不可及的人,在虞华凝这里,他已经受了挫折,于是对于赵浮生的不告而别,他自然不敢再上前了——他骨子里其实还是怯懦的。      虞华凝见曲寻很久没有说话,便也安静了下来,看着他垂下的眼眸和皱着的眉宇,拍了拍他的肩:“你当我之前的话都是废话好了,但是有一句话我现在说给你听,你听好了!很多事情我们因为害怕便不敢去做,等到有勇气去做的时候,才知道早已经物是人非了,没有什么意义了,趁着还在当下,赶紧去做,如果你觉得你未来不会后悔,可以当这句话是废话。这是我师傅讲给我和师弟听的,虽然我没体验,但是感觉他说得很对。”      年轻的时候,我们总觉得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很多事情放到以后再做也未尝不可,其实时间是不等人的,它不会等你羽翼丰满便优惠于你,因为随着它的流逝,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你等不到那个‘以后’,你有的只是当下。      曲寻看了她很久,发现她头顶隐隐有些金色的光圈,那应该就是智慧的光芒吧!      风起,衣衫翻飞,一道紫影往远处疾行而去。      虞华凝险些从墙头跌落,她抱住墙,感叹一句:“哎哟,要走提前说一声嘛,吓得姑奶奶我差点摔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带着金色光圈的虞小妹:“我说了呀,我就是来看热闹的……” ☆、遥信   四方城外,十里黄沙蔓延成一片金色汪洋。一轮弦月挂在天幕边上,不远处有狼嚎声传来,令这原本就萧索的城更添凄凉。      四方城内,主帅的营帐仍有烛光。      薛胥迁擦拭着带血的盔甲,眉宇拧成一条被风吹皱的河水。      白日里与霓国的战争,他亲率大军偷袭霓国,没想到居然被其反扑,死伤惨重。这简直就是耻辱!他薛胥迁可是不败将军,战场之上从未败过!      傍晚时有探子来报,说霓国楚婴早料到他会带人偷袭,便做好了准备,只等着他带人进了绣沥川,便来个瓮中捉鳖。      如此嚣张!      “楚婴者谁?”不识相的陈少尉问。      薛胥迁撇了撇嘴,狠狠瞪了一眼陈少尉。      楚婴者谁?霓国国君楚淮的亲弟弟,年仅弱冠,擅谋略,于宫闱内写战策,常能决胜千里之外。      通俗点说,就是这个楚婴是个超级厉害的人,有他在,薛胥迁想要踏平霓国……很难!      薛胥迁也明白,早些年他把霓国虐的太惨,如今霓国有了能人,肯定是要虐回来的。风水轮流转呀,但是薛胥迁怎么可能认输,逃出来的当天晚上就开了会,重商作战方针。      会开完,大大小小的将军出了营帐,信使挑帘进来,恭恭敬敬放下两封信便退了出去了。      薛胥迁擦完盔甲坐到案几前,拆开一封信。      第一封是鸿岸管家写的。      “边疆气候恶劣,将军多保重身体……将军您走后,旺财生了三只小旺财,梨夫人抱了一只去养,没想到那小旺财夜半将梨夫人的小手绢裹到身上打滚玩儿,梨夫人夜半醒来,吓得从床上跌了下去……厨娘不从豆腐西施那里买豆腐了,因为豆腐西施的豆腐越来越水了,浓夫人吃了那豆腐,将厨娘大骂了一通……太后让虞姑娘住到了将军府,府里的夫人头一次联合起来,要整一整虞姑娘,但是虞姑娘凭一人之力反击了回去,鸿岸觉得,这个虞姑娘实在是深不可测,将军以后一定要小心她……总的来说,府上安好,将军勿念。”      信啰哩巴嗦写了一大通,薛胥迁看的头疼,但是看到‘虞姑娘’片段的时候,眼睛眯了起来。这鸿岸不是读过书吗,不知道叙述要有详有略?像旺财,豆腐西施什么的可以省略,但是这虞华凝智斗十二夫人要详细叙述呀!      薛胥迁想了想鸿岸那张看似老实,其实精明的脸,觉得他八成是故意为之,除了摇头叹气,也无可奈何。      第二封信是叶承飞寄过来的。      叶承飞会寄信过来,他其实还是有点意外的,因为那小子逛花楼都没时间,怎么会写信呢?哦!其实也是会写信的,当初两人一同写酸诗给桐湘园的花魁的时候,他是写过信的。      信启:      “薛兄,多的不说,就是说说虞华凝,别误会,小弟并不是故意招惹她的,而是她招惹了小弟,当然,这么说有点绯闻的意思,且听我一一道来。薛兄离京那日夜里,小弟照旧去百艳坊寻乐子,路上碰见了虞华凝,便搭讪了几句,结果她拿起小板凳就要拍我,小弟惊骇之极,同时想清楚了当初九塘小镇霓国浪人身上的莫名痕迹,其实是被板凳袭击过的印子。九塘小镇案件那会儿,我爹也是听说虞华凝在那里礼佛,才劝着我们速速前去,小弟觉得,那群浪人身上的印子,就是虞华凝给拍的……扯远了,之后虞华凝就抢了小弟的马车,那驭马的模样,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真的是英姿飒爽……后来,如薛兄所料,她开始查顾翎中毒之事,这女人其实还是有点脑子,只是倔了点,一根经,势必要查个真相,结果后来被太后请进了宫,出来之后她好像就认命了,老老实实住在将军府。小弟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可以完了,但是没想到呀没想到,好戏又上场了。您府上的那十二个夫人闲着没事,想要试探她的‘功力’,一起撞到她面前,她也不知怎么就将那十二位夫人给收拾了,听说现在将军府平平静静的,那十二位夫人比薛兄还在府上的时候都要老实……说起来,小弟也想娶这样一个女子在家罩着咱们老叶家,但是这样好的福气落到了薛兄头上,小弟羡慕不来呀!其实小弟觉得薛兄是错看了虞家那丫头,她跟名门闺秀实在是太不一样了,至于哪里不一样,薛兄回京之后自己观察。哎呀,信写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小弟要去百艳坊会会唱曲的姑娘们了……”      呼——终于看完了。      薛胥迁揉了揉额头,其实这叶承飞更能啰嗦,怪不得当年写给花魁的酸诗,人家花魁看都不看,直接扔掉——嫌长了。      薛胥迁透过信纸仿佛看见虞华凝逆着人潮时的那背影——傲气、倔强。      她如果不拿出世家小姐那套威胁他的姿态,他还是挺欣赏她的。她救下铜钱仙子时的执着,策马扬鞭时的傲气,清心殿中为了洗清自身冤屈时的智慧与倔强,不能不叫人多瞧一眼。      当夜离开清心殿之后,他就相信她是无辜的了,但是他不会表露出来,因为他不愿意放弃这难得的退婚机会。可是另一方面,他身为一个男子,当知道被自己误解的女人是清白的时候,他并不好受,那意味着,他错了,他不得不承认,虞华凝不受他的掌控。      他一边固执的要与虞华凝退婚,一边却又将她栓在他能够看见的地方——将军府。他想了很久,从大辛帝都到大辛与霓国交界的四方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了,因为掌控不了虞华凝而心有不甘,他潜意识里还是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够征服得了她。      这是一个非常病态的想法,无异于玩火,但是要他痛痛快快的将虞华凝扔到一边,他如今是做不到了。      那顾翎呢?      顾翎长得像舒媛,其实不止是顾翎,那将军府中的十二个夫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像舒媛。她们都是舒媛的影子。      顾翎在月下的那一袭石榴裙,将他过往有关舒媛的回忆勾起,那时他便想,他此生错过了舒媛,那么就一定要抓住顾翎。      将一个人当做另一个人,这之于顾翎来说是一种伤害,可是已经想舒媛入魔了的他可管不了那么多了。如今他总是往那些率真良善的人靠拢,那是因为他本质里渐渐缺少了那些东西。一个人,越是缺少什么,便越是往什么靠拢,因为那是出于本能的羡慕。      三年之后,薛胥迁再遇上了一个率性良善的姑娘,他便觉得那是老天对他的馈赠,他若是放手了,表示说明他曾经根本没有那样痛彻心扉的爱过舒媛。      后来有人跟他说,若他真心爱着舒媛,那么其余所有人便都入不了他的眼,怎么会一个接着一个的将各种女人带进将军府呢?他说他正是因为爱舒媛,所以不停的寻找与舒媛相似的女人,只是为了证明她还在自己的身边。      喏,原来是寂寞。      蜡烛点到了下半夜,灯花‘啪’地炸了一声,稍微晃动了一下,灭了。      薛胥迁头一次这般思考自己跟女人的事情,头有点痛,又伸手揉了揉额头,一片黑暗之中,他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很慢,似乎像那油尽的灯,荒凉之中,杂草丛生。      挑了灯花,烛火又重新燃了起来,他决定写一封信。      掬月小筑事件之后,将军府突然就平静了下来。鸿岸来奉承虞华凝的时候,虞华凝正在院子里写字。      虞华凝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边上的鸿岸,疑惑的看着他:“何事?”      “噢,是这样,将军府新购了不少布料,虞姑娘要不要去瞧瞧?”      晴鱼率先答道:“鸿岸管家的好意咱们姑娘心领了,鸿岸管家还是将布料分给碧石园的夫人们吧!”      虞华凝点头。      鸿岸瞪了一眼晴鱼,又笑着面对虞华凝:“书房里还新置了一批宣纸,小人听闻姑娘爱好写字,不去看看么?”      这巴结的不要太明显……      “鸿岸管家,咱们姑娘只是暂住在这里,本来就是叨扰了府上,再承受您的好意实在是过意不去,况且天色将晚,您还是请回吧!”说着,晴鱼就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      如此刁钻的一个丫头!      鸿岸摸了摸脸上的灰,正要离去,却听见房里有声音传出来。      “小姐,每回都是晴鱼当恶人,晴鱼心里苦呀!”      “我可没让你当恶人,每次我是话到了嘴边都被你抢了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教唆你给鸿岸管家难堪。晴鱼呀晴鱼,我以前可没发现你这么泼辣的,怎么到了将军府,你就像是吃了剁椒似的,碰着鸿岸管家就发火……”      “我可没有,只是感觉鸿岸管家不像好人,我可是为了小姐您着想,倒是被您倒打一耙!”      “哦?是吗?”      “难道不是吗!”      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鸿岸摸了摸下巴,他自诩面目良善,怎么到了晴鱼那刁钻丫头的眼里就成了一张恶人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里头出现了一个叫‘楚婴’的男人,大家请记住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婆子开的最大的金手指,后续,他跟咱们虞小妹有好多场戏。 薛大将军(翻白眼):“婆子,虞华凝是我媳妇……” 婆子:“可现在还不是你媳妇呀,啦啦啦~~” ☆、撕画   百艳坊歇业三天,再开张的时候,整体布局都改了。      在离着百艳坊正厅的不远的地方砌了一堵墙,墙上又悬了三十几幅女子小像,每幅画像上又熏了香,一幅一幅看过去,眼睛便越来越亮。画都是出自虞渐欢之手,虞渐欢为了好玩,还在下方署名‘二郎君’。      院子里头妃色的纱缦去了七七八八,只在舞台边上留了一帘作帷幕用,穹顶拥簇着的红灯笼换成了题字花伞,角落里的芙蓉牡丹撤去了不少,添了几缸睡莲。      这么一改造,倒不像青楼了。      有来寻欢的人进来的时候还退出去了,但是见着楼上的牌匾还是刻着‘百艳坊’,便又试探性的进来了。      夜深了,来的人便多了,虞华凝在二楼雅间里瞧着,有些瞌睡。      “渐欢呢?”虞华凝问晴鱼。      晴鱼撅了撅嘴:“在后院还没过来呢!”      “这秦芸还真是不简单呢!唔……给渐欢说一声,我们得回去了。”      在虞府,她夜里宿在百艳坊也不打紧,可是住到了将军府,就由不得她放肆了。      虞华凝掀窗看了看外头的街道,月光撒在长长的街道上,有番寥落的味道,而将军府的马车就停在那条道上。      晴鱼去找虞渐欢,虞华凝便又趴在桌上看堂下的姑娘跳舞。      自上次找过疏雁之后,疏雁便不再避着虞华凝了,在百艳坊里仍旧是排名第一的姑娘。      疏雁今晚着了一袭杏色长裙,不堪一握的腰上系着一串金铃。琵琶声急起来的时候,她便赤脚在台上旋转,随着她的旋转,铃铛声与琵琶声合为一道声,看客如痴如醉。      虞华凝不由自主的握了握自己的腰,然后有些懊恼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水喝完的时候,疏雁舞也跳完了。      “疏雁姑娘好久不登台,现在露面了,定要好好陪陪本公子!”人群中有一道声音响起。      虞华凝瞧过去,是一个相貌周正的男子。头束金冠,冠子上系了两条红绳,绳子颇长,垂在身后;身穿黑底松鹤纹锦袍,外罩玄色纱衣;手握一把十二骨折扇,扇面上题字‘清流堂上’。虞华凝认识这个男人,刑部侍郎刘易徽。      这刘易徽跟薛胥迁一样,都是能力没话说,但是作风颇有问题的人。      台上疏雁仿若未听到一般,谢了场便往后面去,那刘易徽要跟上去,却被几个武佣拦住了。      刘易徽可是刑部二把手,功夫不错,当时就将扇子敲在几个武佣身上,百艳坊大厅里乱作一团。      虞华凝在楼上看着,看着自己精心的布置毁了,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候在外面的鸿岸居然冲了进来。      在虞华凝看来,鸿岸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应该是手无寸铁账房先生那般的人,没想到他身手很是不错。      刘易徽与鸿岸过了几招就怂了,最后被鸿岸束手压在一边。      堂中一片狼藉,瓷器碎了一地。      虞华凝很是心痛,那砸的,那摔的,那磕着的,都是她的心血呐!      鸿岸声音有些冷:“刘大人不该在这里闹事的。”      “既然知道本大人是谁,还不放开?”刘易徽又挣了挣,不料鸿岸压得更用力了:“刘大人不该添事的。”      “王八犊子!”      “大人怎么出言不逊呢?”鸿岸有些生气了。      这人该不是痴傻了吧,刘易徽瞅了一眼鸿岸,觉得十分眼熟。      “大人不必瞧了,小人是将军府里的管家。您要同疏雁姑娘说体己话,怎么不知会我们将军一声呢?”      刘易徽没吱声,鸿岸瞧着也没意思,便松了手,冲着虞华凝的雅间喊:“虞姑娘,该回去了。”      虞华凝推开门出来,便瞧着刘易徽狼狈的离去,满堂的破碎看的她又是一阵心痛。      鸿岸站在大厅中央,腰弓着,面上又是巴结讨好的笑容。      虞渐欢和晴鱼也从后面绕了出来,看见这番光景,也是愣了一愣。      晴鱼:“公子,定是你在奴婢面前放了一幅画,快快拿开,太惨了!”      虞渐欢敲了一下她的头:“胡说,分明是阿姐画的,我哪里会画成这个样子。”      虞华凝瞧着那两人,哀伤的摇了摇头:“那刘易徽不会善罢甘休,鸿岸你虽然是帮了忙,可也害惨了咱们百艳坊!”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虞华凝顶着眼下的乌青刚收拾完百艳坊,一队人马便围住了百艳坊。      “有人举报百艳坊涉嫌拐卖人口,进去搜!”      虞华凝闻声出去,便看见刘易徽坐在马上,一声令下,部下鱼贯而入。      那些进去搜的人,却又不像是搜人,只是照着昂贵的物什砸。到最后,一个小兵带出一个小孩子。      刘易徽看着虞华凝身旁的鸿岸,咳了两声:“这是谁家的孩子?”      一旁的秦芸站了出来:“回大人,这是家弟秦川。”      刘易徽一眼瞪过去:“怎么不像呀?”      “婢子长相随父亲,秦川像母亲。”秦芸不卑不亢的回答。      “胡扯,我看这就是你们拐卖的孩童!抓起来,统统抓起来!”刘易徽说完,底下的士兵便簇拥起来要去抓虞华凝等人。      晴鱼被套上绳索的时候还瞪着鸿岸,后者很是无辜,虞华凝见状,只能劝慰晴鱼:“查清楚了真相就会放咱们出来的,再说了,我爹也不是吃素的,不会放着他一双儿女和聪慧的丫鬟在牢里太久的。”      “小姐呀,您真是太天真了,等真到了牢里,您就一刻钟都不想多呆了。那牢里又脏又臭的,不见天日,还死过人……”      晴鱼话没说完,虞渐欢制止道:“晴鱼快别说了,这大热天的,阿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人都栓好了,要走了,可是走了没两步,队伍又停了下来。      虞华凝瞧不真切,只听见前头的刘易徽打着官腔说:“虞侍郎行至此地,有何贵干呐?”      “老夫一双儿女一夜未归,出来寻寻。”虞道安答。      晴鱼一听就激动了,扯着虞华凝的袖子:“小姐,老爷来救我们了!”      又听见刘易徽说:“这一批疑犯甚凶,莫让虞侍郎沾了晦气。”      虞道安一听就笑起来:“怎么会,老夫一双儿女平素甚是乖巧。”      “名人不说暗话,刘某是奉命办案,虞侍郎莫要阻扰!”刘易徽说完又扬了扬手,牵着绳索的人便再次动起来,一行人被迫往前走。      虞道安便站到路边,看见虞华凝和虞渐欢的时候正要上前来,不料被士兵拦住了。虞渐欢低头,不忍再看。虞华凝瞧着,又看向前头高头大马上的刘易徽。      这人,当律法是他写的吧!      虞华凝突然想起在凉山的时候,阿景曾跟她讲过一个故事。      “明月郡里的教条律法都是郡里的百姓定的,有人犯了事,便将那犯了事的人带到后街菜场,让百姓投票,看那人应不应该得到处罚。”      虞华凝听到那里的时候,点了点头,觉得挺有意思,可是阿景摇了摇头,继续说。      “有一年,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杀了人,照旧拉到后街菜场,可是最后顺应民声,判那位公子无罪。”      “这怎么可能,杀人偿命呀!”虞华凝不解道。      阿景轻笑起来:“那户人家有钱,买通了百姓,所以那公子最后没事。”      “后来呢?”      “后来这样的事情在明月郡屡屡发生,民心乱了,不久之后,郡被隔壁一国灭了。可笑的是,郡被灭的时候,郡主还在说‘百姓要审判你们’。”      当时徒当笑料,可是这时再回忆起来,几多讽刺!      如果无顾律法,大辛会是下一个明月郡吧!      虞华凝再往前走了一会儿,出了梨花巷,街边围观了不少人,都是指指点点的。      大辛有明文规定,押送嫌犯,应选无人之道,刘易徽这样带着他们走人多之地,就是想要羞辱他们。      虞渐欢瞧着,脱下外衫罩在前面的虞华凝头上。      虞华凝一下子头一黑,正要挣扎,便听见虞渐欢那柔柔的声音传来:“阿姐,你总归是要嫁人的,这么抛头露面不好。”      虞华凝一下子眼睛里就酸涩起来,忍了许久,最后还是落下泪来。      刑部牢房,晴鱼和虞华凝关在一处,虞渐欢和鸿岸关在一处,其余的女子为一牢,男子为一牢。      虞华凝借着光能看清牢内的情形,潮湿且黏糊的地砖,冰冷的铁栅栏,带着不知是锈迹还是血迹的锁链,蜷曲着的爪子,发霉的草垛,一切都陌生可怖。      “小姐,你冷吗?”      虞华凝摇了摇头,将虞渐欢的袍子披在她身上,又在牢房里转悠了起来。      另一间牢房里,虞渐欢与鸿岸分别蹲在两个墙角。      周围的气氛静谧的很,彼此的出气声都可以听到。      鸿岸听着虞渐欢出气声越来越重,睁开眼,望向他:“虞公子的身体如今竟差到这个地步?”      虞渐欢瞥了他一眼:“鸿岸管家有话直说,不必如此客套。”      “唔,虞公子对鸿岸意见很大呀!”鸿岸说着又往虞渐欢身边挪了挪,不料虞渐欢突然站起来,盯着他:“为什么还是要害我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  像虞渐欢这样的男子,总觉得他太虚幻了。 他什么都好。世家公子的身份,让人见过一面就挪不来视线的脸,不染风尘的气质,心怀感恩……这样完美的一个人,要让他变得稍微真实一些,只能说是夺走他的一些特质,比如说健康。 他真的好暖,给虞华凝披上衣裳,罩住她的脸,只是觉得他姐姐以后还要嫁人。 谁也不知道,他在背后付出了什么…… 这样一个男子,是婆子一直没有改变其属性的人。 他出现的时候是怎样,最后仍旧是怎样。 ☆、拆招   在牢房里呆了两天,晴鱼精神恍惚了许多,跟着虞华凝出去的时候,看见高高的日头还在感叹:“这是真的,还有热度……”      虞渐欢先出来,此时站在牢房门口,见虞华凝出来了,搭着她的手说:“阿姐,等会回去不要说话,先用艾叶熏了身子再说,唔,还有你这一身衣裳也要扔了……”      虞华凝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有些可惜。      虽然知道将他们一行人抓进去几天只是做做样子,但是却没有想到是这么快就被放出来的。等到虞华凝回了虞府,才清楚了缘由。      虞道安与刘易徽站在堂下,一道黑袍人影端坐在高堂,虞华凝抬头看去,就瞧见堂上那人冲她笑:“舅母!”      基本上没多少人愿意承认虞华凝将会是薛胥迁的妻子,可是小皇帝承认……刘易徽只觉得头有点晕。      虞华凝一一行过礼,然后退了出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帮她的人居然只是见过一面之缘小皇帝。      小皇帝看了看堂下两人,拨弄了一下手指,面向刘易徽:“刘大人抓朕舅母,可有证据?”      刘易徽不敢吱声。      “母后常说,这江山社稷要多仰仗刘大人……”      刘易徽连忙跪下:“臣惶恐!”      小皇帝笑起来:“母后所言极是,想必是刘大人手下办案不力,竟让刘大人来担这罪责……”      “陛下!”刘易徽开始磕头了。      小皇帝面色沉了下去:“虞大人,这天色,是不是该用饭了?”      虞道安拱手上前:“回陛下,膳食已经备好了。”      “唔,那便过去吧,今日是家宴,没刘大人什么事,刘大人还是请回吧!”小皇帝拂袖而去,颇为任性。      今日一早,虞道安上早朝神情恍惚,小皇帝便将他请到一边,问何故,虞道安只得如实相告,没想到小皇帝当时就气炸了:“什么,刘易徽居然敢绑朕舅母!他跟太后一党,就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了,这大辛江山,到底还是姓盛的!”      话说到这份上,着实是过了,虞道安连忙制止:“陛下,慎言呐!”      小皇帝撅着嘴,当时就跟着虞道安出了宫,又招了刘易徽去虞府,所以虞华凝才能这么快被放出来。      家宴摆开时,小皇帝就一直瞧着虞华凝,虞华凝又一次与他目光相撞,正要开口询问,又瞧着自己爹制止的眼神,还是什么都没说。      君臣有别,她还是清楚的。      小皇帝不禁有些失望,敲了敲桌:“舅母,今个儿怎么没有带那玉笄?”      虞华凝一怔,老实回答:“那玉笄实在贵重,民女是去牢里,不敢带去。”      “舅母这会儿倒是聪慧,可是当时怎么被刘易徽抓住了把柄?”      “事发突然……”      小皇帝眯了眯眼:“那秦楼楚馆总归是见不得光的颇多,舅母还是换行吧!”      虞华凝一怔,不知该怎么接话。      “陛下所言甚是,虞家百年清誉,不该沾惹那些的。”虞道安接过话茬。      这下子,虞华凝直接是无地自容了,爹爹这是准备跟她算账了么?她这是要挨多少藤条呀!      “虞爱卿言重了,朕的意思是,舅母不如将那百艳坊改成酒楼,做些光明正大的买卖……”      这酒楼却又不同于一般的酒楼,里面还是有姑娘的,介于酒楼和青楼之间的一种……后面应该是这话了。      这样的话,很多东西都是见光的,不容易再被诬诟。      虞华凝点头,觉得可行,正要感谢,虞道安瞥了她一眼,她又活生生将话吞进去了。      小皇帝走后,虞道安又找虞氏姐弟俩谈了话,大致意思就是莫要再招惹乱七八糟的事,现在朝堂乱,外面也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话说完了,又对虞华凝说:“你常年住在凉山,爹爹也没怎么教诲你,但是你总归是要嫁人的,还是莫要太野了,凡事都还是顾及一点。唔…现在你还是要住在将军府,赶紧去吧,免得有让人拿了话柄。”      就这样,虞华凝被她爹赶到了将军府,虞华凝还在纳闷:怎么的,这次还是不准备动家法?      狱中坐了两天,到现在都还像是做梦,虞华凝往将军府去的时候忍不住回了趟百艳坊,没想到碰见了曲寻。      百艳坊里是被收拾过的,只是人都恹恹的。曲寻站在一缸睡莲边上逗弄金鱼,瞧见虞华凝进来了,丢了手里的小树枝迎了上去。      “这百艳坊像打过仗似的。”      虞华凝一听就开始心痛了:“可不是么,砸了我那么多珍品!”      “华凝,那些瓶瓶罐罐的摔了不可惜,倒是那些字画毁了才算可惜。”曲寻说着拿起一卷破损不看的画卷,眼里疼痛就像是一杯满溢的茶水,转眼就要流出来似的。      虞华凝瞧他那个模样,小声嘀咕:“回头让我家二郎再画就是了。”      曲寻是习过武的,听得很真切,眼睛亮起来:“‘二郎君’便是渐欢公子吧!下次得了空,得向他好好讨教一番。”      “就这两日的事了。”      “嗯?”      “我这百艳坊又得重新装修了,渐欢看不上外面的字画,非得自己画,这下子,又有的忙了……对了,曲大哥你不是也擅丹青么,不知能否赏两幅呀?”      曲寻点头:“求之不得!”      夜里,虞华凝往将军府去,路上是没瞧见什么人,可是没想到自己院里却是热闹了。      十二位夫人仍旧是那简单粗暴的站位,分两列而立,一列六人,周边是挑灯的丫鬟侍婢。      “十二位夫人所为何事,竟然齐聚小院?”晴鱼开口。      候在一边的鸿岸拱手道:“夫人们都是来见虞姑娘的,说是去了牢狱之灾,得来恭贺。”      虞华凝站在夜色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挥了挥手:“不必了,天色暗了,各位都回去歇着吧!”      “虞姑娘总有一天会是咱们当家主母,这般怕是不太好吧?”      “这不是八字还没一撇么,你们将军不待见我,却要我来替他看家,我心里都有怨气,凭什么要给底下这群祸害好脸色看!”当然,这些话虞华凝是不敢说的,她站到光亮处,柔柔一笑,“鸿岸管家还是多虑了,若是各位姐姐不嫌劳累,华凝是愿意听的。”      唔,话说到这份上了,其中懂事理得便站了出来:“今日忙了一天,妹妹也定是累了,还是快快歇着吧,我们改日再来。”      得了这一句话,底下的人三三两两散去,鸿岸弯着腰最后一个出去,顺带带上了院门。      晴鱼挑了灯花,眉头皱着,她总觉得那鸿岸管家不像好人。      次日,虞华凝与晴鱼一同乘马车往九塘小镇去上香,马夫由鸿岸充当。      禅院寺,相比于几年前衰败了许多。      踏进去的时候,庙里和尚正跪在蒲团上敲木鱼,虞华凝上了香,正要退出来,却看见请香的殿里多了一个白衣人影。      赵浮生。      赵浮生回过头来,见了虞华凝并不意外,只是旁若无人上了香,等出来时,才与虞华凝搭话。      “还有三日,赵某便离开大辛了,虞姑娘可有什么需要赵某做的?”      “赵公子身姿飘逸,可会跳舞?”      赵浮生愣了,到后来,还是不情愿的点点头:“会一点点。”      “那三日之后,你来百艳坊跳吧!”      一旁的晴鱼眼睛里已经有了亮光,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赵浮生,然后握着虞华凝的手:“小姐,没想到您的眼光如此毒辣!您的口味如此奇特!”      才不是,她只是帮曲寻的忙。      是了,曲寻来到九塘小镇之后,的确找到了赵浮生,可是他不敢上前去搭话,只好在暗中窥视,虞华凝听他诉说的时候,就笑他:你曲寻何时这般狼狈……      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曲寻与虞渐欢呆百艳坊后院,不时有侍者取出字画。      落款有‘二郎君’,‘多落上人’,‘沁安氏’。      虞华凝瞧着,犯了难。      ‘二郎君’是虞渐欢。      ‘多落上人’和‘沁安氏’,哪一个曲寻,除了曲寻,另一个又是谁?      虞华凝转到后院,看见秦川正拿印往‘多落上人’上面盖。      “哦,原来你是‘多落上人’呀!”      秦川点头,漂亮的一张脸对着虞华凝,虞华凝忍不住便摸了摸他的头:“不错,继续加油。”      虞华凝欲去问曲寻,‘沁安氏’到底是什么意思,晴鱼跌跌撞撞跑过来:“赵姑娘,呃不,赵公子到了。”      跟着晴鱼往前院去,就看见赵浮生蹲在门边上逗弄一只杂毛的猫儿。      赵浮生没有束发,一头青丝就披在肩后,他蹲在地上,因为逗弄猫儿,几缕发丝垂了下来,隐隐只看得见他的一张侧脸。暮落时的霞光披在他身上,他乌黑的发丝便被染成木色,少了几丝冷意,多了几分人气。      他是属于那种雌雄莫辨的长相,比女儿多几分英气,比男儿少几分硬朗,拢在暮色中时,这种气质便无限放大开来。      赵浮生,又一次将她惊艳到了。      有些人,第一眼见到时觉得很美,可是天长日久的相处之后,那美便少了几丝韵味,可是有些人,却在日后的相处中不断让人惊艳,凭的该是那一丝气韵吧!      杂色的猫儿不知是怕生还是什么,从赵浮生手下溜了。赵浮生挽手站起来,看见站在门边看他的虞华凝,点了点头:“我来了。”      “怎么不绾发?”      “我想虞姑娘应该是有安排的。”      虞姑娘忍不住想笑,点点头:“既然如此,我跟你一道过去,看看你变成女子是个什么模样。”      赵浮生看了看散在肩上的头发,一时之间有些怔。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本章咱们风虞调的颜值担当上线啦,下一章全程高能,各位小可爱不要错过哟! 蓝后,虞小妹,曲小公子,赵仙子这三人组的日常,婆子可以写个百八十章都不带重样的……可是呢,咱们还有薛大将军呀,毕竟薛大将军只是一个大龄儿童,见不得自家媳妇跟旁人混。 薛大将军:“你说什么,虞华凝?本将军一点都不care好嘛!” 婆子:“是吗,那后续我要设计几个极品的男人围着虞小妹转……” 薛大将军:“你,试,试!” 婆子:“……” 果然不能跟大龄儿童计较。 ☆、入梦   百艳坊重新开业,借的是叶承飞生辰的由头。      叶承飞生辰原是七月,但是七月叶承飞要去别郡办事,便将生辰提前了。      其实叶承飞原本是不愿意的,在青楼里头过生辰,怎么说都怪怪的,但是没想到他爹居然同意了。      “爹呀,您怎么会同意?”      老一辈的总是将那些门楣清誉看的颇为重要,平素他去勾栏巷,他老爹还是会说一说他的,没想到,他刚拒了虞华凝,他老爹就允了。      京兆尹大人垂头:“还不是上头有人。”      叶承飞惶恐,到了日子,还是去了百艳坊。      六月二十八,诸事皆宜。      叶承飞去了百艳坊,堂下已经坐了不少官僚同事,见他来了,一一道贺。叶承飞只是一个小小的捕快,在京都说实话实在不算什么大人物,所以来的也都是不大不小的人物。      这群人看似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但是跟普通关系打的火热,十分适合为百艳坊扬名。       谁说坐在金銮殿里就不知民间事的,那小皇帝懂得不可谓不多呢!      虞华凝觉得那皇帝以后亲政了,一定是一代名帝!      宴开,宾主尽欢,几番羽衣舞蹈下去,几曲音哑丝竹登台,夜深时,压轴好戏上场。      那时虞华凝在二楼的栏杆上倚着,正是舞台的最好视角,身边站着把酒浅笑的曲寻。      烛光熄了很多,台子上光影晦暗。      破空而出一枚铜钱,将从穹顶上垂下来的纱缦带到一处廊檐上,随后,古琴音如流水一般宣泄开来。      “这是哪一出?”曲寻问道。      虞华凝不答他,眉目弯弯的盯着台子。      有一白衣人影踏着妃色的纱缦出来,出场自带风声,纱缦翻卷,雪色衣袂亦是飘飘。      “好生眼熟,华凝,你这百艳坊什么时候藏了这么一个美人。”      人影背向看客,发丝随意垂在脑后,未饰一簪一钗,光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出了绝代风华。      美人双臂一振,袖在臂上的轻纱飞了出去,牢牢定在两处廊檐上。这时,两条纱缦交错在一起,美人就落在那相交的地方,一腿曲着,手臂也曲着,露出半张脸。      “浮生老弟!”      他的舞蹈与大辛传统的舞蹈不同,带着一股子自然的味道。大辛的舞蹈是中规中矩的,以肢体协调为美,像是一个娇羞的姑娘,可是赵浮生的舞清灵动人,像是林间一只自在的精灵。      旋转时,风再起,迷蒙之中只见人影晃动,等风停了,那纱缦上却是无人了。纱缦翻卷,众看客仿佛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梦中人便不见了。      虞华凝瞅着身旁呆愣的曲寻,将他手里的白瓷酒杯摘下,又推搡了一下他:“呐,人给你诈来了,说得清,说不清,你自己看着办!”      某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没事了。”      有一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虞华凝将酒杯又塞到他手上:“你随意,反正也不是刻意为你诈来了铜钱仙子。”      “啊?”      “叶公子仰慕赵浮生在整个京都那可是出了名的,此番叶公子如此帮衬小女子,小女子自然还是要给些好处的……诶,堂下那叶公子怎么没影了?”      堂下的叶承飞见到赵浮生的时候,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了,还觉得虞华凝颇为靠谱,决定以后对虞华凝多多照料一下,以后什么不利于她的言论,就不与薛胥迁说了。      曲寻不瞅堂下,只是看着虞华凝,轻笑道:“华凝,你真的不用刻意拉近我和浮生兄弟的关系,与你的感情,我已经深埋心底,你不必介怀了。”      这话锋未免转的太快,虞华凝眨了眨眼,佯装戏谑:“真的?”      “嗯,你与故人很像。前段时间逗留九塘小镇,常常想起故人,也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如今已经看开了,准备这几日便离开京都,去沁安谈一笔生意。”      曲寻嘴角噙着笑,眼里很是坦然。      这样很好,虞华凝点头,另拿起一个酒杯,倒了酒,含笑看向曲寻。曲寻了然,将手里的酒杯亦添满了酒,与虞华凝的一碰,两人相视一笑,共饮之。      这两人之前的你追我躲,至此便算是彻底落了幕,另一折子戏上场,演的便只会是两人的君子之谊。上苍从来都没说过,一个人一辈子只能贞于一个人,我们在往前的路上,只是为了碰见更好的人,来与之相守。      “谈了生意,你还出去游历吗?”      “当然!这次生意,我也是被我爹推着去的,我爹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看我是哪看哪不顺眼,我也不想碍他的眼,索性主动请缨,去沁安谈一笔生意。”      “可是你从来不理生意场上的事,能行吗?”      “呃……华凝,你不要拆穿嘛。那生意已经谈好了,我只是去走个过场……”      “……”      虞华凝的嫌弃都写在脸上,曲寻便低声咳了咳:“华凝,你在京都好像也没什么事,要不要跟我同去?”      “我刚从牢里出来,百艳坊也才刚刚重新开张,上头还有将军府的人盯着,这么明目张胆的跟你走,好像不太好。”      □□,大辛又物产丰饶,虞华凝怎么不想出去走走,可是当她已经被困于重重身份之下时,便没有过多的选择。      身不由己呀!      曲寻点了点头:“那我回来时给你带些好玩的。”      虞华凝点头,又伏在栏杆上,眯着眼睛问他:“我觉得你还是要与赵公子告别一下,毕竟相识一场,就算他不承你的情,可你好歹也是大家名门,该有做派的。”      曲寻一听就乐了:“呵,拿这虚假的一套与我说上了。”话毕,白瓷酒杯磕在桌案上,曲寻拂袖而去,声音却是传来了,“罢了,还是好好告个别,相交一场,这以后还不一定能相见呢!”      虞华凝还是颇为赞赏的,望着曲寻得背影,摸着酒杯再斟了一杯,等回过头来,便看见方寰扶栏上来,后面跟着一个眉目弯弯的姑娘。      方寰与那姑娘话没说上三句,一红衣姑娘便噔噔踏上楼梯来。虞华凝在边上瞧着,眼睛一亮,那后来的女子,竟是顾翎。      顾翎分开方寰与那姑娘,站在方寰面前:“方寰,你怎么可以这样呀!我对你心如磐石无转移,你却……你却……虽然你不接受我的情意,但是也不要这样……”说到后面,竟是说不下去了。      方寰扶额:“顾翎,我与你说过多少遍,我与你不可能……”      顾翎打断他:“什么有可能没可能的,我与你是一定会在一起的,卡卡山的月亮可以作证的!这次太后生辰寿礼,你一定要带上我,不然我不依!”      那顾翎见方寰久久没有说话,有些慌了,大约也是估摸着自己说话太重了,生怕方寰生气,心里一紧张,眼睛就开始乱瞟,这一瞟就瞟见了在一旁啼笑皆非的虞华凝。      自宫中分开之后,两人便没有再见面。那日,虞华凝被太后‘赶’去了将军府,虞华凝便给方寰写了一封信,不到半日功夫,顾翎不知怎么见了小皇帝,小皇帝不喜欢异族女子,将顾翎从宫里‘赶’了出来。说起来,顾翎能从喜嘉手下活着出宫,也是福大命大。      顾翎瞅到虞华凝之后,仿佛遇到了救星,丢下方寰便跑到虞华凝身边。      “脸色不错,声音洪亮,还生龙活虎的,毒应该是解了。”虞华凝点头。      顾翎一听便知道虞华凝在挪揶她,但是也不生气:“我听方寰说,是你将我救出来的,算起来,你又救了我一次,让我想想,我该怎样报答你。”      虞华凝摇头:“我救你可没图你什么。”      顾翎仿佛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从腰间接下寇铃,塞到虞华凝手里,眉目弯着:“我把寇铃送给你好了!”      这好像不太好,曾听虞渐欢说过,这寇铃出自卡卡山,里面都住着一只蛊虫,如果不是蛊虫的主人,摇不响那寇铃。这么一说来,这寇铃不仅神秘,而且还是无价的,虞华凝不能接受。      “你还是收好吧,我对你的寇铃没什么兴趣,我要是喜欢,当初便不会拾到它之后又还给你。”      “那你喜欢什么?”顾翎想了想,然后猛地一击掌:“你喜欢薛胥迁!”      “咳咳……”虞华凝放下酒杯,她被呛到了。      与此同时,四方城中,薛胥迁在帐内看山河图,头很是疼。他征战数载,从来没有哪一场战争是这样艰难,霓国有楚婴谋划,他找不到一点破绽。      不知是哪里吹来了风,薛胥迁案桌上的烛火灭了,他抬头,发现帐篷外面站着一个人影。      那不同于守卫的影子,那人影很是纤瘦,有风的时候,身上的衣裳便被吹的鼓胀开来,发丝也迎风而舞,像是个女子。      空气中有淡淡的扶桑花的味道,薛胥迁一怔,便跟了出去,却见一抹红色的影子消失在帐篷的拐角处。人影虽然离开的很迅速,可是薛胥迁还是看清了她的样貌。      那应该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达浪,达浪,达浪浪浪~ 浮生很浮生哟! 蓝后,顾翎,方寰这对还挺有意思的,女追男的戏码,希望我们还是珍惜身边人吧! ☆、点拨   那是一处山岗,树影重重,半人高的杂草横亘在两人中间。      薛胥迁随身的佩剑已不知遗落去了何方,他只能徒手拨开那些杂草,即使手被划破也没有停下来。      前方的人影似乎是有意在引导薛胥迁,在薛胥迁慢下来的时候,那人影也慢下来,在薛胥迁快速向前的时候,她也疾速向前。      当黑夜渐渐被光明取代的时候,薛胥迁睫毛上已经沾了不少露水,他伸手摸了一把,再睁眼的时候天光大亮,而他身前根本没有人影。他站在半人高的杂草中间,四周是生长得怪异的树,随着日头东升,迷蒙的雾气在此时也升了起来,氤氲一片,恍如幻境。      这野地里,风一吹,荒草便如水波一般荡漾开去,薛胥迁摸了摸被露水湿透的衣裳,心里翻腾如热浪。      中计了。      京都,叶承飞生辰第二日。      曲寻约虞华凝在曲氏酒庄见面。虞华凝依约而去,却没想到在雅间里见到的是赵浮生。      赵浮生在桌上排了六个铜钱,见虞华凝来了,将铜钱收起来。      “临走之前,给你算了一卦。”      虞华凝诧异了,赵浮生他还会算卦?也顾不得问曲寻在哪里,坐到赵浮生面前:“何解?”      赵浮生摇了摇头:“喜忧参半,熬过去就好了。”      这卦象……还真是接地气,虞华凝不由得有些失望:“这日子每天不都是喜忧参半的么,每天不都是熬着的么?”      “如果觉得日子是熬着的,那实在是太惨了。”赵浮生看着虞华凝,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虞华凝,虞华凝便觉得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      赵浮生心情似乎不错,话也多了点:“曲大哥说你与起初不同了,我今个仔细看了看,嗯,他这回说的还挺对,身上精气神弱了许多,不像那个厉害的丫头了。”      虞华凝低头,两只手交叠在腿上。      她也知道自己变了,变得有些颓废,不再是自己跟着日子跑,而是被日子推着往前走。说句实在的,她没有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不过是被退婚,被陷害,被抓进牢房关了两天,比起一些人,她的生活真的还算平淡。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明显是与下凉山那会儿的心态不一样了。      近来,她学会了沉默。      “虞姑娘,其实我们经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活的更好。”      活的更好,说的不仅是旁的一些外在的,还指的是一种心态。      虞华凝抬头,看见赵浮生已经端起了一杯茶,正漫不经心的喝着。      他背负仇恨,可还是活的精致高华。      她呆愣的看着他,直到曲寻推门进来,她才如梦初醒。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她自己可以选择的,她不必要被推着走。      “赵公子,你真是一个妙人!”虞华凝由衷的说。      曲寻一听这话,刚送进嘴里的茶水便喷了出来。他抖了抖衣襟,水珠却是沁入他棉质的衣料里,好在衣裳是紫色,也看不大清楚。      “这是遭什么罪,刚换的衣裳。”      虞华凝与赵浮生相视一笑,赵浮生高冷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雪色的手帕,将手帕按在曲寻面前的桌上,眼睛瞥向手里的茶水,淡淡道:“擦擦。”      “哦。”曲寻拿起那手帕,胡乱擦了擦嘴角,擦完了准备还给赵浮生,可是察觉有些不妥,又叠成四四方方一个‘豆腐块’,放在桌上。他傻呵呵的笑:“浮生老弟,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还随身带着女人家的手帕呀,该不是哪个俏女娃的吧,上面还沾了香……咳咳,我是洗干净了还你,还是另外给你买一条?”      赵浮生脸黑了下来,将手绢拿回来,随意往袖子里一塞,冷冷道:“不必了。”      曲寻低头瞅向虞华凝,虞华凝接收到他的目光,望向赵浮生,呵呵笑起来:“赵公子,昨天叶承飞没有纠缠你吧?”      “没有,他只是远远的看着,‘纠缠’的另有其人。”      “哦!”虞华凝了然的看向曲寻,只见后者头埋得更低。      昨夜,曲寻做了一件放浪形骸的事,呃,不对,是两件——装醉,调戏美人。      曲寻家里可是开着酒庄的,怎么可能喝两杯薄酒就醉了呢,但是他又没有胆子去找赵浮生,毕竟赵浮生身上一直写着‘老子不爽’,所以装醉靠近成了最好的方法。那时啊,一直仰慕铜钱仙子的叶小公子躲在花丛后面偷看月下独酌的赵浮生,曲寻就跨了出来。      曲寻好似是得了癫痫一般,一路东倒西歪的飘到了赵浮生面前,一脚踩在石桌上,一脚蹲在石凳上,那动作,估摸着难度还是有点大的。赵浮生看着他,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赵浮生抿唇的这个小动作给了曲寻莫大的胆子,他挑起赵浮生的嘴巴,好似一个泼皮无赖一般的开口:“哟,哪里来的小美人?”      几天不见,长本事了呵!赵浮生眯了眯眼,出手便要教训一下他,不料曲寻握住他的手,睁着迷蒙的大眼瞅了瞅他指尖的铜钱,“怎么学浮生呢,喜欢拿钱砸人。”      两人隔的近,曲寻因为装醉,心里紧张,呼吸就急促一些,热气全喷在赵浮生的脖子上,赵浮生望着被曲寻握住的手,一瞬间很是茫然。      “你的伤好了吧。”      赵浮生没反应。      “想不到你人长得好看,扔铜钱准,跳舞也好看。”      赵浮生还是没反应。      “跟了你几天,发现你并不开心……要不你跟我去沁安吧,你不说话,我当你是同意了!”      赵浮生仍旧没有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被曲寻握在手里的手。曲寻意识到自己可能出格了,将赵浮生手里的铜钱取出,又塞了一个酒杯,然后傻呵呵的笑:“来,喝酒喝酒……”      啪——      曲寻错愕的捂住自己的右脸。      “打的左脸,你捂右脸做什么?”赵浮生出声了,可是却扭过身子,只拿半张脸对着曲寻。      一如往日的不悦,不知怎的,听见他说话了,曲寻就觉得异常的开心,冲着自己的右脸打了一巴掌:“不管,右脸也打了,说话算话,你明天跟我去沁安。”      他不知什么时候蹲在石凳上,活像一只旺财,假如给他一条尾巴,赵浮生觉得他肯定可以摇起来!赵浮生看着,嘴角咧开,说的却是:“不去。”      反被调戏了……      曲寻不管,抱住赵浮生的胳膊就摇了起来:“去嘛去嘛,我这番路途凶险,没有浮生兄弟在身边,肯定寝食难安……”      作为一个标准的二皮脸,叶承飞在花丛后面表示自己功力还不够。      “得,天色不早,你们该启程了。”虞华凝敲了敲桌。      曲寻抬头,看了一眼赵浮生那张一万年不悦的脸,又低下了头。赵浮生瞧着了,嘴角动了动:“咳,曲公子,你该带路了。”      曲寻抬头,眼睛一亮,连忙跨了出去,做小二的模样:“铜钱仙子这边请!”      虞华凝看着两人离去,觉得自己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坐了片刻,觉得以后要听赵浮生的话,好好做人。再推门出去,刚到酒庄门口就见着方寰和顾翎。      方寰走在前面,背着一个包袱,顾翎跟在十步之外,方寰回头的时候,顾翎就看街边的小物件。      方寰瞧见虞华凝,上来招呼了一声:“虞小姐。”      虞华凝点头回礼:“方大人。”      “顾翎素来不知轻重,之前给小姐添了麻烦……”      “知道她在这里会给我添麻烦,怎么不把她带的远远的?”      “啊?”方寰是个老实人,听虞华凝那么说,还没反应过来。      “说实话,顾翎不适合京都。方大人是好人,不如好人做到底,将她带离这里。”      方寰想了想,点了点头,拱手离开,之后拦在顾翎面前。      “我不是跟着你呀,我是……”顾翎为自己找理由。      方寰闷闷的往前走:“走吧。”      “哈?方寰你肯带着我啦!”顾翎叽叽喳喳的跟上去。      若不是用恹恹的眼光打量,这帝都其实还不赖。热辣的阳光,如沸水一般的街市,很多人都活得很好。      虞华凝很久没有这般通透了,她弯了弯嘴角,两手交叠在腹部,广袖便迎风而动,风姿动人,引人侧目。      三日后,四方城失守的消息传回京都,满朝震惊。      谁能想到,从来没有败仗的大将军这回居然打了败仗。四方城在夜里被偷袭,大辛的军队溃不成军,这一仗,薛胥迁的‘战神’名号被一个叫做‘楚婴’的人取代了。      又过了两日,传来薛胥迁下落不明的消息。      虞华凝在百艳坊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还是愣了一会的,等清醒过来,速速回了将军府。      怎么说呢,还是有点诧异,诧异过了之后就会确认,那些是不是真的,因为这真的很重要。      薛胥迁下落不明,他要是活着,那没什么好担心的,要是死了,她说不定会被说成是扫把星,为什么在与她定亲之前,薛胥迁没有败仗,而与她定了亲,便失了一座城。      好吧,她其实还是担心他的。      说她拧巴也好,说她傻也罢,她就是放不下对薛胥迁的感情。      马车跑的飞快,到将军府的时候,虞华凝提裙子正要去找鸿岸,不料撞到一个墨衫人影。      虞华凝一把推开了那人影,提起裙摆继续往鸿岸所在的院子跑去。      鸿岸正关上房门,一转身就看见虞华凝停在庭下顺气。      “虞姑娘,找鸿岸有事?”      虞华凝一手顺气,一手摆了摆:“别说有的没的,薛胥迁死了没有!”      这……鸿岸看着后踏进院子的墨衫男子,更加坚定的选择了闭嘴。      “恐怕不能如虞姑娘所愿呢。”声音低哑,有些轻佻,又有些无奈,当然,更多的还是讽刺。      这乌龙大了……      虞华凝缓缓转过身去,篱笆上开满了浅紫色的蔷薇,风一吹,盛开到了荼蘼的蔷薇便落下片片花瓣,有的花瓣落到了院中,有的落到了倚在篱笆边上的薛胥迁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  浮生跟曲小公子的日常,婆子硬是写出了甜腻的味道。 ☆、迷雾   薛胥迁带兵失了四方城,无颜面对圣颜,将自己关于将军府反省。      嗤,他哪里是无颜面对圣颜,分明就是懒得解释为什么输了战争。      虞华凝摇头晃脑的收拾行囊,现在薛胥迁回来了,她可以回家了。      午时过后,虞华凝收拾好了行囊,候在正堂准备与薛胥迁告个别就走,却没想到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薛胥迁人影。      “管家,你们将军呢?”虞华凝喝完第三盏茶,晴鱼实在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鸿岸眼观鼻鼻观心:“我们将军还在沐浴。”      这大白天的沐什么浴,而且洗澡就洗澡吧,还洗了大半个时辰。晴鱼暗暗翻了一个白眼,百无聊赖的站在虞华凝身后摆弄手指上的翡翠扳指。      虞华凝看了看天色,突然将茶杯往桌上一磕,拍了拍手,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晴鱼见着自家姑娘满身煞气的出门,瞪了一眼鸿岸,连忙跟上去。从正堂到将军府门口,主仆二人‘偶遇’了十二位夫人,但是虞华凝懒得给好脸色,整个一副‘还我钱,快还钱,你们都给姑奶奶快还钱’的不爽模样,让一众夫人都甚是胆寒。      很好,这很虞华凝。晴鱼在后头跟着,觉得甚是有面子。      上了马车,虞华凝坐在马夫的位置上,斜倚在车厢边上,对着跟出来的鸿岸扬了扬下巴,从袖中拿出一包银子,掂了掂,觉得分量还挺足,便反手扔到了鸿岸手里。      “鸿岸管家待我与晴鱼都不错,笑纳啦!”      话毕,虞华凝又挑了挑眉,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挥起马鞭,马车便一溜烟跑远了去。      这面上听着是感谢的话,可真算不上是感谢,拿钱砸人,怎么看都像是羞辱。鸿岸捧着那一袋银子,觉得就算是拿钱侮辱他,他也不会喊一声疼。      薛胥迁根本就没有沐浴,他是在书房擦拭他心爱的腕刀。      腕刀小巧精致,上面还雕着缠枝而生的扶桑花。刀片稍稍翻转,昏暗的书房里便多了一个光斑。      乱草,怪树,迷雾,荒境。      等他从那地方摸出来已是三日后,霓国举兵压城,四方城失守。他快马加鞭赶回帝都,不过就是为了见他那好妹妹,问问她,舒媛到底还在不在。      引他出帐篷的那个人影,不是别人,就是已经死去的舒媛。人死怎么会复生了,除非当年有人捏造了舒媛死亡的真相。他不愿空欢喜一场,他要问问那个亲眼见证舒媛死亡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癔症了。      可是,太后病了,不见任何人。      书房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鸿岸的声音。      “将军,虞姑娘离开了。”      薛胥迁收好腕刀,推门出去,道了一声,“知道了。”      他以为虞华凝在将军府,将军府肯定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常的,可是那向来嚣张的十二位夫人根本就不敢单独出现在她面前。他倒是纳闷了,虽然那女人发起狠来的确有几分魄力,但是也不至于让他府上的十二位夫人都仿佛耗子碰见猫一般吧?      薛胥迁又退了回去:“之前信里说虞华凝搞定了我那十二个夫人,她做了什么?”      鸿岸摇了摇头:“她什么也没做。”      “哦?”什么意思?      “十二位夫人吵吵吵,吵得屋顶都要翻了,她就坐在上头看着……”      “然后呢?”      “然后夫人们吵完了,她就回去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唔……有点意思。”薛胥迁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大步往外头走去。      果然,让她自我反省,好好做人都是废话。      鸿岸摇了摇头,哼着小曲带着一众家丁门往虞华凝住过的院子去打扫。照这势头,薛大将军说不定有五分可能在年底之前娶虞小姐过门,他们这做奴才的,得为主子事先考虑了。      将军府离虞府不远,虞华凝离将军府远一点的时候,将车速降了下来,她坐在马夫的位置,马夫坐在一边,脸色有些差。      “我的驭马术真的那么差?”虞华凝问。      之前叶承飞因为她,差点将隔夜的饭都吐出来了,这马夫也算是拉车的老人了,面色居然也变差了不少,虞华凝觉得自己罪孽有些重。      马夫摇了摇头:“虞姑娘乃女中豪杰,驭马也是尽显英雄本色……呕……”      这话虞华凝听着很是受用,如果去掉后面呕吐的颤音,效果可能会更好。      马车缓缓驶向虞府,虞华凝觉得自己应该端坐起来,仔细想了想,又将缰绳扔给马夫,自己躲进去了车厢里。      虞华凝有预感,就在这几天,她老爹会找她算账,把之前所有的账都跟她算一遍,然后让她尝尝老虞家的家法。真的不是她有受虐倾向,只是她觉得她老爹这几天看她的眼光越来越怪了。      因为薛胥迁已经回来了,曾经守在虞府的那些人便也回去了,此时的虞府看上去颇为宁静。      虞华凝与晴鱼对视一眼,摆出主仆该有的样子,往后院走去。      “你先回去拾掇拾掇,渐欢这几天一直在忙,脸色不太好,我去看看他。”      晴鱼点头,与虞华凝分开。      虞华凝往慢慢苑走去,却见虞渐欢的房门紧闭,思量着虞渐欢该是去了百艳坊,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那房里传出细弱的咳嗽声。      那声音好像是刻意压制住的,虽不大,却拖的长长的,令人揪心。      虞华凝走过去,推开房门,却见虞渐欢正急急忙忙往背后藏着什么东西,一张白玉似的脸又白了几分。      这一幕,虞华凝看着,却只能茫然的唤:“渐欢……”      虞渐欢平复了一下脸上的慌乱,嘴角又牵起那浊世佳公子的翩翩笑容,如果不是嘴角那一丝未擦净的鲜血,她绝对不会想到,他就是那个拼命抑制住自己咳嗽的人。虞华凝走过去,拿手绢擦他嘴角的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      “阿姐,我没事。”虞渐欢摇了摇头,话刚落,他背过身子捂着嘴又咳了一通,然后沾了满手的血。      “什么时候开始的?”      “阿姐,我没事的。”      “请郎中看过么?”      “阿姐,我没事的。”      “手拿过来!”      “阿姐……”      虞华凝不管他,抓过他的手,没想到自己手上沾了一手血,她看着,指尖颤着搭上他的脉搏。她的手搭在他的脉搏上很久,久到视线又一次模糊,虞渐欢抽出手腕,到书架上拿了两本书。      虞渐欢窝在角落里看书,窗外的阳光打进来,他半边脸被染上了淡淡的金色,虞华凝看着,渐渐平静下来。      “渐欢,你明知自己劳累不得……”      虞渐欢放下书,淡淡的笑:“阿姐,我能够活成这个样子,心里是挺满足的。”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      “阿姐,你总将我当做小孩子,其实我们一般大呀!人的这一生就像是一朵花,只不过我这一朵花比较特别,要比寻常人耀眼的多。阿姐你看我,五岁能诗,七岁中了秀才,十岁时便闻名十六国,我这样出色的人,上天注定不会让我在凡间逍遥太久的。我很小便知道,我带不走什么,索性活得任性一些,将自己活成一朵烟花,虽然短暂,但到底耀眼呐!”      这像是宣布后事一般,虞华凝听着,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块一般喘不过气来。      虞渐欢虽然说的无所谓,可是虞华凝做不到无所谓,她赶紧给梅老头写了一封信,让他看见信便赶紧来救虞渐欢的命。      梅老头常年不在凉山,要找到他并非易事,虞华凝便写了十六封信,放了十六只鸽子出去。      虞华凝再一次去百艳坊的时候,秦芸撞到她面前:“虞姑娘,虞公子呢?”      “家里最近忙,他在帮爹应酬。”虞华凝打哈哈。      这话很假,可是秦芸信了,呆呆的下去了。      又过了几日,秦芸觉得自己应该被忽悠了,又找到了虞华凝。虞华凝不好再骗她,便说:“渐欢他以后不会再来百艳坊了。”      “为什么?”      “呃……慢慢苑里的荷花快落了,他要看着。”      “他这么说?”      虞华凝想到虞渐欢坐在慢慢苑里,对着满塘荷叶,一坐就是一天……点了点头 。      “我不信!”      虞华凝第一次见秦芸那么决绝,她从虞华凝面前跑开,直直奔向虞府。      傍晚时,天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骤雨转瞬即来。虞华凝收好算盘,乘马车回家,却看见站在门边的秦芸。      “为何不进去?”虞华凝问。      “进去了,又出来了,站在这里死活都不肯走。”站在一旁的晴鱼皱着眉头说。      虞华凝将晴鱼拉到一边,细问情况。      “公子不见秦姑娘,秦姑娘便自己出来了,真是死脑筋,等在这里,等公子再让她进去。我们公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时挺好说话的一个人呀,怎么对秦姑娘就这么绝情呢!这还是当初恩恩爱爱的那个人么?”      虞华凝摇了摇头,拍了拍晴鱼的手:“你继续劝她,这马上就要落雨了,我怕她淋病了。”      “那小姐您呢?”晴鱼沮丧着一张脸,那秦芸,她是真的搞不定呀!      “我啊,我去看看渐欢。”虞华凝又拍了拍她的手,转身便往慢慢苑去。      天越发的昏暗了,风也起来了,慢慢苑里莲叶遇着风便婆娑起舞。虞渐欢穿了一件黑衣坐在亭子里抚琴,琴声阵阵,气氛很是诡异。      虞华凝从来没见过虞渐欢穿黑衣,因此看见他穿黑衣还是有些意外的。虞渐欢本就长得白净,穿上暗色系的衣裳便越是显得白净剔透,幸而他这几日将身子好好养着,脸上还有红光,不像前几日那般骇人。      琴声渐弱,虞华凝酝酿了一下,正要开口,不料虞渐欢又快速的拨起琴弦来,弱下的琴音转瞬便变得高亢起来,当虞华凝以为自己又要等好久才能开口的时候,琴音却戛然而止,正停在最急促的时候。      “秦姑娘回去了?”      虞华凝听他开口,有些意外,但还是摇了摇头:“没有,还在外头。”      虞渐欢看了看亭子外黑云密布的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唉……由她。”      这两人曾经应该是有什么误会才对的吧,她那良善的胞弟怎么会变得这么残忍……      虞华凝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炙热,虞渐欢做不到视而不见,站起身子,回房里取了一个沉香匣子出来。      沉香匣子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是被打磨的很光滑,简单又大气。虞华凝在虞渐欢的示意下打开匣子,入目的一片红。挑开红绸布之后,便看见一对珍珠耳铛。      虞华凝是记得的,那回去九塘小镇看戏,虞渐欢无意间救了秦川,那是秦芸给他的谢礼。      一声闷雷炸响,虞华凝突然回过神来,虞渐欢将那匣子复又关上,背过身子去,黑色的身影差点融入那翻卷的云朵中,声音却是凉凉的,“还给她吧。”      那之后,大雨落下来,水气一下子氤氲一座城。晴鱼撑着伞给秦芸送耳铛的时候,虞华凝就藏在门楣处,见那秦芸站在雨中,只瞧了一眼,便拖着雨帘离开了。      虞华凝鲜少那般在意一个人的目光,但是秦芸看向耳铛眼神的目光实在太过悲恸,让她这个旁观者都痛到了心里。      这是作的什么孽! 作者有话要说:  婆子的心真的好累呀,一觉醒来,收藏掉了三,本来就只有五个收藏(其中包括婆子本人和基友的),这下好了,掉干净了,心很累!算了,有一个人看,我就写给一个人看吧,以后发布时间在早上十点。 ☆、信任   离了京都,繁华渐渐褪去,入目便染上一层灰败的颜色。      大辛同霓国的这一战,使得大辛多了几万流民,如今那些流民都往富庶之地迁移。曲寻同赵浮生南下前往沁安的路上,正与流民相撞。      曲寻碰上一些可怜的人家便会解囊相助,赵浮生那时便抱着紫金小笛冷冷的站在一边,次数多了,曲寻钱袋瘪了下去,碰上流民,便找赵浮生借钱。      “我没有。”赵浮生将头调向一边,不看他。      曲寻又祈求了两句,可是赵浮生已经不再搭理他了。曲寻叹了一口气,突然伸手往赵浮生肩上拍去,赵浮生出手抵挡,曲寻就顺着他的手,从他手里掏出一枚铜钱。      “喏,这不是?”曲寻呵呵笑起来。      赵浮生收手,瞪了他一眼,径直往前去。曲寻将那一枚铜钱给一个衣不蔽体的孩子,又从行囊里撕了大半张饼给一旁的老者,追着赵浮生去了。      “你不用拿铜子防身了,我保护你绰绰有余啦,你看,你打不过我……”      “你是说我功夫烂咯!”甩袖而去!      “……”曲公子闭嘴,默默跟上前方冒寒气的白衣人影。      沁安是南方一座小城,水域发达,商船众多。曲致远当年便是从这里发迹,即使后来生意遍及十六国,但曲家老商铺还是在这里。      “浮生老弟,这沁安就是我的老家了,你到了这里,也不用找什么引路人,我带着你就可以了!”      赵浮生看了看街道边上清一色打上曲氏印记的商铺,调侃道:“这一条街都是你曲氏的?”      “何止呐,大半个沁安都是!”      “曲兄甚豪呐,不若将前几日从小弟这里拿去的铜子给还了?”      曲寻看着赵浮生那张带笑的脸,心间一动,面上也是笑着的,却是十分坚定的摇摇头:“浮生老弟,我那是帮你日行一善,天道好轮回,浮生你将那些身外之物拿给需要的人,有一天,你落魄了,别人才好伸出援助之手……浮生老弟,你别走呀,这沁安城里巷子深,险些走失了……”      曲寻的平安信到虞华凝手里时,虞华凝正在百艳坊算账。      百艳坊之前的账务一直都是虞渐欢在打理,现在渐欢已经足不出户了,须得虞华凝亲自动手。      这年头,不是熟人,根本不敢将账簿交出去让旁人打理,虞华凝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去物色一个账房先生。      城西是怀才不遇的人聚集的地方,在这里,你就会感叹,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虞华凝起了一个大早,穿上男装,带着晴鱼就往城西去了。      大雨过后,立秋到来,京都的暑气渐渐消退了去,虞华凝一大早站在城西的时候,看着初升的骄阳,闭上眼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神清气爽,操家伙干正事!      虞华凝出门时顺出了虞渐欢的折扇,此时作男装打扮,摇着折扇进入城西的时候,引了不少人侧目。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一眼就看出了虞华凝她不仅是一个女的,还是薛胥迁的未婚妻。      毕竟曾经是茶余饭后尖尖上的人物,人们都拿出了探究八卦的目光。      虞华凝与晴鱼两人自我感觉良好,往账房先生聚集的那一块走去。      账房先生在商铺满大街的京都简直不要太多,可是虞华凝今日在‘账房先生地界’那一块只看见了一个人,还是一个女人。      虞华凝打量了一会儿那个女人,十□□岁的模样,一袭青衫不染铅华,头戴方角布帽,面对她放肆的打量,淡定持之。虞华凝很是满意,点了点头,问:“你是账房先生?”      女人点头。      虞华凝越看越顺眼,正要拿出已经准备好的契约,不料人群中有人说:“她做假账,虞姑娘你带她回去不是给自己添事么?”      此语一处,仿佛是往煮热的油锅里加了一滴水,四周立时就炸开了。      “她呀,早前晕倒在药铺门口,药铺季老板可怜她,给她治伤,伤好后,季老板见她会算账,决定赏她一口饭吃,留她在药铺算账。”      “可不是,季氏药铺,多大的家当,想当账房先生的人数不胜数,她不珍惜,居然帮着贼人做假账。现在季老板还在狱中,生死不明呢!”      “唉,那季老板真是引狼入室哟!”      “虞姑娘呀,要聘用这狠心的女子,您可想清楚了。”      “……”      人都都在指责那么女人背信弃义,可是那个女人就淡淡的站在那里,并不吱声。      “你不为自己辩驳?”虞华凝很是好奇。      女人抬起头,目光坦诚:“他们说的是实话。”      一个目光如此坦诚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虞华凝更好奇了,但是她并非会戳人痛处之人,最后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呆呆的看着手里的契约。      人或多或少都会做一些错事,但是只要愿意改过,其实过去如何是没有多少的关系的。虞华凝将契约递给女人:“喏,要是方便就签了,以后就听百艳坊的差使了。”      一片哗然之中,女人诧异的看着虞华凝,瞧着虞华凝清澈的眸子,在纸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宋雅臣。      “真是一个别致的名字!”虞华凝收好契约,又道了一句,“你明日便去百艳坊吧!”      虞华凝离开城西的时候,这桩事也传出了城西,午饭时,将军府也知道了。      那是薛胥迁在太后那里第四回吃闭门羹了。鸿岸见他面罩乌云进门,拿扇子在他旁边给他扇了扇,然后试探性的问:“有虞姑娘的消息,将军是听还是不听?”      薛大将军很是烦躁,摆了摆手:“哪个虞姑娘?少来烦老子!”      鸿岸见薛大将军那模样,硬是将准备好的措辞给咽了回去,觉得前几天收拾房子的精力是白费了。      常说圣意难测,鸿岸说:将军意,亦难测。      晚饭过后,十二位夫人聚在一起打马吊,谈的也都是虞华凝城西招账房先生的事。      “那个宋雅臣呀,我听说过的,说是作假账,害的季玄被有心人关进了大牢。”      “这都是百八十年前的事了,最近的说是她在城西找差使做,好像是急用钱呢!”      “当年季玄给她的月银可是震惊大辛呢,她怎么会缺钱?”      “说这些过去的事也没什么意思,反正宋雅臣现在被虞华凝给请去百艳坊当账房先生了,两个厉害的凑到一起,等以后真的过门了,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咯!”      “好妹妹说什么丧气话,她不动我们,我们也不去触她的霉头,她若是来触咱们的霉头,咱们上头不是还有将军么?”      “对!”      “她这下子跟宋雅臣拴在了一块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能不能进门,还是将军说了算……诶,六条我糊了!”      话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马吊也是有一圈没一圈的搓着,薛胥迁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十二位夫人中间的。      “鸿岸,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有跟我提起?”薛胥迁问鸿岸。      鸿岸低着头,心里苦,但是不能埋怨,只能憋屈的摇头:“不是呀,中午就准备给您说这事的,可是……”可是您不听呀!      薛胥迁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他可是很要面子的,掸了掸衣袖,又整了整鬓角的发丝,十分平常的说:“一个女人家家的事,有什么好议论的。”      “是……以后不说了。”      “鸿岸你!”      “将军…那我以后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嘛?”      “说不说,还用得着问我么?”      “噢!今个早间,虞姑娘去城西……”巴拉巴拉一番描述。      薛胥迁听完之后,大概是懂了。      他不知道虞华凝是蠢,还是敢于冒险,一个有污点的人,他在行军打仗的时候是不会用的,因为太冒险。虞华凝这次的动作,真是叫他越发看不懂她了。      自从清心殿那事之后,她好像不再准备曲意逢迎了,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无畏,似乎他不把她当个事,她也不会把他当个事。想到这里,薛胥迁又一次掸了衣袖,觉得面上很是挂不住。      很多事情,最怕的就是日久天长,因为日久天长最易生变故。之前,薛胥迁是根本就不在意虞华凝怎么样的,他只是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与她退婚,可是到了如今,那个念头已经很久没有涌上心头了。他看着她做一些事情,不由自主的猜测她究竟在想什么,这好奇,他也知道,是要不得的。      次日,百艳坊。      虞华凝去的时候,宋雅臣已经抱着账本在看了,看得很入神,连虞华凝站在她面前,她也没有反应过来。      虞华凝就站在一边,看她将账簿放下,然后问:“看完了?”      “这百艳坊常常是入不敷出。”      “嗯,一场酒宴换不了姑娘们的脂粉钱。”      “还是有办法的。”      “嗯?”      “我看账簿上面,钱花的最多的地方是香料这一块,但是我发现这百艳坊本身就是一个‘香坊’,这里花品繁多,皆可作调香之用。”      虞华凝望了望厅里的花束,想起渐欢又在后院开垦了一块地,里头亦是撒的花种,觉得宋雅臣的方案可行,可是转瞬,她雀跃着的眸子就黯了下去:“京都擅长调香之人实在太少了。”      宋雅臣闻言指了指自己,虞华凝震惊:“你会?”      宋雅臣微笑点头。      “怪不得季玄给你天价的月银!”      宋雅臣的眸子黯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曲寻好有钱钱。 哎呀呀,宋雅臣好有钱钱。 ☆、藏心   宋雅臣常出入虞府,与虞华凝商讨炼香之事,虞渐欢颇感兴趣,时时旁听之。      隔了许久,虞渐欢又一次在百艳坊现身了。      听闻虞渐欢来了,百艳坊的姑娘都赶着去告诉秦芸,秦芸欢天喜地的出来,却看见虞渐欢扶宋雅臣下马车。那样举止风雅的虞渐欢和淡然若水的宋雅臣,他们眼中的彼此灿然若星。扶了宋雅臣,两人并列着踏进百艳坊,旁若无人的耳语,视秦芸如无物一般。      所有的所有,虞华凝都在后面看得清楚,指了晴鱼上去看看秦芸,却听见秦芸说:“罢了,罢了。”      第一声‘罢了’,还有不甘,第二声‘罢了’,却是什么也没有。那两声‘罢了’回荡在人的胸腔里,一声一声,疼痛难忍。      虞渐欢同她说:“长痛不如短痛,我总有一天会死的,可是她还年轻,当嫁一个好一点的人。”叹了一口气,又喃喃道,“最起码是一个活得比她长久的人,可以伴着她。”      他从来不畏惧死亡,只是害怕他的死亡给身边的人带来伤痛,家人是避免不了的,但别的人,是不该被连累的。      那样眉眼动山河的姑娘,更不应该被连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私心里,虞华凝是希望虞渐欢能够与秦芸天长地久的在一起的,因为跟秦芸在一起的虞渐欢,眼里有别样的光彩,可是她干涉不了虞渐欢的选择。她只能看着虞渐欢在她面前下棋,一边呕血,一边落子,将心爱彻底推远了去,而她毫无办法。      因为生命有限,相爱的人总是很难相守。      “大将军!”      “大将军!”      虞华凝闻声回神,只见薛胥迁牵着大胡子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袭青衫像个落拓书生。      虞华凝屈了屈身子,行了过礼便往百艳坊里面走。薛胥迁瞧着,将大胡子交给马倌便跟了上去。      百艳坊如今有了账房先生,虞华凝到这里来也只是常规的巡视,处理一些紧急的事务,又因为这百艳坊背后的后台比较硬,没什么紧急的事情,虞华凝便空了下来。才在大堂里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来,薛胥迁便坐到了她面前。      阳光很好,阳光透过半掩着的窗子,在两人中间的木桌上投下一片光斑。      虞华凝兀自看着账簿,薛胥迁端着一盏茶品尝,两人都没有说话。      两人之前在一块的时候,总是剑拔弩张的,如今这般安静,倒是未曾预料到的。薛胥迁茶喝完了,干坐着有些尴尬,正要开口,虞华凝摆了摆手,有茶博士笑着来给薛胥迁添茶水。      这言外之意是不是:喝你的水,丫的别打扰姑奶奶看账本!配上她那倔强的眸子,有些好笑。      “这百艳坊的茶水,大将军可还喝的习惯?”      虞华凝毫无预兆的开口,薛胥迁险些被茶水呛到。薛胥迁平复了一下气息,看向还在看账本的虞华凝,觉得刚才的话可能是幻听。      “估计是比不上将军府的茶水。”虞华凝抬起头来,一双眼平淡如湖水。        这回听了一个清楚,薛胥迁不由自主的点点头:“是差了那么点。”      “哦。”茶水差了,我也不会给你换上等的茶。虞华凝点点头,低头继续看账簿。      对于将军府里那三盏茶,虞华凝可是耿耿于怀的,此时正是报复的最佳机会,她怎么会放过。      薛胥迁第二盏茶喝过,虞华凝摆了摆手,茶博士又笑呵呵的来了。薛胥迁默默的捧着茶盏,心里了然了。      虞华凝面上并无波澜,待他喝过三盏茶,心里舒服了许多,开口了:“大将军今天来我这百艳坊所为何事呀?”      他从出现到现在,只是将时间耗在她面前,可是她实在想不穿,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薛胥迁瞧着她,将茶杯放到两人中间,阳光投到杯中,浮光掠影。      “打听一下顾翎。”      虞华凝在百艳坊里扫视了一边,突然笑的不怀好意:“大将军可真是一片痴心呢!”      她其实很想看看,当他知道顾翎已经跟着方寰离开京都了,他的脸色会黑成什么模样,但是她想了想,还是算了。薛胥迁发怒的话,她吃不了兜着走。      “她没有在宫里养伤,会去哪里呢?”      他问她的时候,眼睛眯着,仿佛是在思考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      这样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虞华凝看着,话还是冲口而出:“她走了,跟心上人走了。”      虞华凝无疑是失态了,可是薛胥迁很满意。      他知道顾翎喜欢方寰,也是跟着方寰走的。知道顾翎离开京都的消息时,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恼怒,一切好像都是顺其自然,他也很平静。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纠缠顾翎,不是因为他喜欢她,而是因为她长相神似舒媛。      四方城一役,他总觉得舒媛还活着,并且她就在他的身边。她引他离开,他起初认为自己是中计了,可是等到回到四方城,他发现他其实是被救了。四方城中,旁的地方损坏并不太严重,可是他的帐篷却是被火烧的连渣滓都不剩。      若舒媛还活着,那她的替身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顾翎离开,有我的主意。”虞华凝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她不适合京都,离开了也好。”      “嗯?”虞华凝没料到他会那样说,迎头撞上他的目光。      “今天实际上只是来看看你……听说你招了一个账房先生。”      虞华凝更加诧异了,他是来看她的?还知道她招了账房先生?虽然她知道他有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放在心上了。      “我听说宋雅臣,指下生财,但是会不会太冒险了?”薛胥迁煞有介事的说。      虞华凝对他的好感总是好不过三句话,瞥了他一眼,啐道:“匹夫之见!”      薛胥迁不悦了,反问:“那虞小姐有何见地?”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从来没有错看过人。”      薛胥迁突然笑起来,凑到她面前,又问:“那虞小姐觉得薛某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虞华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往后退了一步,站起来:“简直不是人。”      话毕,虞华凝抱起账簿,转身离开。      薛胥迁摸了摸下颌,觉得她说的挺对。他的确不算一个人,虞华凝并没有再招惹她,日子也过得甚是简单,但是他就是想着办法给她的日子添一些波澜,比如百艳坊一众人等被关入牢房一事,他筹划的。      他想要看看,她是否真的不受她的掌控。原以为她最起码要在牢房里关个七八上十天,等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她身上是否还有锐气,没想到才呆了两天就被放出来了。再见面,她似乎没什么改变,想来牢狱对她并未构成灾难。      薛胥迁想着,不由自主又跟了上去,在虞华凝转身的时候,拦住她的去路:“去见见太后吧,太后近来凤体抱恙。”      “听说是不见任何人。”虞华凝回复。      “但是你,”薛胥迁指了指她,接着说,“还是给见的。”      “你这个样子就像是宫里的小黄门,尤其是这兰花指……”      薛胥迁收回手,双手背在身后,周身的气势立马就出来了,他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反正你今天要跟我去见她。”      “什么时候?”      “现在!”薛胥迁话语还未落便抓住了虞华凝的手,直拖着她往外走,晴鱼想要上来阻止,却被薛胥迁浑身的煞气逼的不敢上前。      到了百艳坊门口,大胡子已经被鸿岸牵到街上了,薛胥迁率先上马,在虞华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拉着虞华凝的手臂上马。等虞华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趴在大胡子背上,薛胥迁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按着她的腰。      大胡子是一匹好马,烈性的很,十分适合薛胥迁这种一言不合就策马狂奔的人。虞华凝趴在大胡子背上,只觉得身子一颠一颠的,胃里也是一阵翻腾。真是天道好轮回,她之前害叶承飞和马夫吐得销魂,如今终于轮到她了。      “薛胥迁,你放我下去,我要吐了!”      薛胥迁不理,一路狂奔。      “枉你贵为一国将军,你这与山匪土寇有什么区别?”      薛胥迁不理,腿夹紧了大胡子的肚子,大胡子撒欢跑的更快了!      “你这与掳掠良家妇女没有什么区别,这是犯法的,是要杀头的!”      大胡子渐渐慢下来,虞华凝推开按在自己腰间的手,捂着嘴巴滑下大胡子的背,寻了一处墙角就吐了起来。薛胥迁坐在马背上,看了一眼面前巍峨的宫殿,又将目光投向在墙角吐得流眼泪的虞华凝,觉得这回该是可以见到太后了。      虞华凝吐着,吐得喉咙里冒酸水,眼泪流个不停。      “好歹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在宫门口哭成这个样子也是挺难为情的。”薛胥迁站在她旁边,伸出右手,宽大的袖袍迎风不停的飘呀飘。虞华凝看着,没有搭上手去,却是将眼泪全都抹在他的袖子上,然后凶巴巴的说:“大将军错了,华凝打小长在凉山,根本不是什么地地道道的世家小姐。”      薛胥迁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有些啼笑皆非。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的虞小妹在薛大将军面前已经是刺猬了。 不再讨好,不再伪装,然后将自己的心藏起来。 然后,关于渐欢和秦芸这对cp,婆子拆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看官们可能觉得有些突然,可是在渐欢和秦芸的故事里,到这里,真的就完了。 最后,珍惜眼前人吧,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旧情   听闻虞华凝来了,太后思忖了一会儿,还是见了。      隔着一道纱帘和一道水晶帘,太后躺在里头的榻上,虞华凝和薛胥迁站在外头的殿里。      “哀家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来这清心殿了。”太后的声音淡淡的传过来。      的确,她是不想来的。      她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也不是一个大度的人,被陷害的事情现在来还历历在目,她无力申辩,可是若不想痛苦,只好不再见害她之人。      心里虽然是这般想的,但是面上却不能这般说,她努力使自己的话语听起来雀跃:“哪里,太后娘娘教训的对。”      言不由衷,大抵便是这样了。      “你能这样想,哀家甚是欣慰。”她说,然后晃动了一下手指,喜嘉端着茶水走了出来,看见薛胥迁也站在外头的时候,她的手几不可见的晃动了两下,托盘上的茶水荡漾了两圈,溅出几滴。      “哥哥,你还欠大辛一个交待呢。”      “劳太后挂心了,若您能给卑职一个交待,那卑职自然能给皇上一个交待,给大辛一个交待。”薛胥迁回答。      这是虞华凝听不懂得内容,但是她却又知道,薛胥迁利用了她——利用她见宫,向太后要一个‘交待。’      “哀家有什么要向哥哥交待的?”      “我看见舒媛了。”      “舒媛在嫁给霓国国君的路上遇刺身亡了……”      “不,她还活着,我在四方城见过她。”      “哥哥是来兴师问罪了?”      “不敢!”      “如此最好!”末了,缓了一口气,声音又变得温和起来,“哀家乏了,哥哥先回去吧,华凝来陪哀家说说话吧!”      薛胥迁拂袖离去。侍女挑开两道帘子,虞华凝恭恭敬敬的探身进去。      太后躺在小榻上,一头青丝梳理的很是平整,黑底凤袍也穿的很是规整,只是面色甚是憔悴。      虞华凝在她的指引下坐到一旁的圆木小凳上,然后她的面目变得迷惘起来。      “哀家十四岁时入宫,如今快二十二了,从宫人到才人,后来成了皇后,先皇退位之后,哀家便成了太后……八年啊,女人有多少年华经得起消磨?这深宫里斗来斗去,人性也消失殆尽……”      虞华凝对她的宫斗心得其实不是怎么感兴趣,纵然她不算一个太善良的人,但是那些善良逐渐被蚕食的故事,她还是不忍听。太后大约也是觉得没人愿意听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话锋一转,然后虞华凝便知道了薛胥迁和舒媛的往事。      舒媛并不像喜嘉说的那般温婉,她其实是一个颇为大胆任性的女人。她母亲是大辛人,父亲是霓国人,她长于霓国,一直期盼能够来大辛看看。      三年前,舒媛来到大辛,疯疯打打一路,最后选择在百艳坊落脚,后来更是成了百艳坊的头牌姑娘,艳名远扬,薛胥迁见了她,惊为天人。薛胥迁喜欢她,是因为她与京都那些世家小姐不同,她率真,自然,不会害人,走在路上还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着实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大胆的女人爱上了一个只会演皮影戏的艺人,她喜欢旁人的事情,薛胥迁并不知晓。薛胥迁甚至多次请旨,希望皇上能够赐婚,太后怎么允许哥哥大好前程毁在一个女人身上,坚决不允。      后来,霓国侍者来大辛,百艳坊因为歌舞扬名京都,特邀进宫献艺,结果霓国侍者说舒媛乃霓国国君的未婚妻。原来,舒媛父亲乃是霓国丞相舒金安,舒媛早前便与国君定了婚。舒媛与艺人乃真心相爱,不愿嫁于霓国国君,所以找太后帮忙。      “所以,舒媛是诈死?”虞华凝问。      太后摇了摇头:“不,原本是让她诈死,可是到最后,她是真的死了。”      “难怪薛大将军对霓国的仇恨那么深。”      “可是他至今都不知道舒媛心有所属。”      虞华凝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索性沉默。      “其实那根本不是爱情,而是他一个人的迷恋。爱情绝对不会让一个变得失去自我,而薛胥迁,他已不同了。”      那不是爱情,而是迷恋,迷恋会叫人失去自我。      那话一直盘旋在虞华凝的头顶,她不禁想到自己,她对薛胥迁,也是迷恋么?      其实薛胥迁真的算不上一个好人,她对他一直死心塌地,不过是初下凉山时,他从房檐上翩然而下救她性命罢了。她其实没有什么理由爱他的,因为他对她向来不好,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好好说过话。      “那我也算不上爱薛胥迁呀……”她喃喃道。      出了清心殿,虞华凝看见薛胥迁在殿前的空地上舞剑,说是舞剑,其实又不是舞剑,因为他的‘剑’是一根树枝。      他步履轻盈,一招一式都颇有分量,骄阳当头,他额前沁了汗珠,可是他并不打算停下来,手里的树枝宛若一把寒刃,誓要敌手倒下去才肯罢休。      她曾见过曲寻舞剑,刚如金石,柔如弱水,总的来说,他舞剑的时候,她看见的是一种包容的力量。薛胥迁呢,招招致命,戾气太重。      她也不知是看了多久,直到薛胥迁在她面前站定,问她:“回去?”她才回过神。      眼前的人突然很陌生,虞华凝偏着头看了他很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问:“你是那个救我的人,那是不是我要嫁的人呢?”      沁安城。      曲寻要谈的生意曲致远已经派人谈好了,曲寻只是走个过场,去取那物件罢了。      要取得物件是一对玉,玉是昆山寒玉,后经著名玉匠玉衡子雕琢,价值不菲。验了货,付了钱,曲寻便准备带着玉回京都了。      “曲兄功夫了得,护送寒玉回京都定安然无虞,小弟便不奉陪了……”      “离开京都时是两个人,回去也该是两个人。”      “浮生志不在京都,还请曲兄不要多费唇舌。”      如此坚决?曲寻瞅瞅街角一间酒肆,开口:“那分别该有分别酒,喝了分别酒,我定不留你。”      酒,是烈酒。赵浮生喝了没两杯便倒下了,曲寻倒是清醒,看着赵浮生的侧脸,他却是醉了。      变故发生的时候,曲寻来不及反应,只想着要保护好已经醉酒的赵浮生,肩膀被捅了一刀,寒玉也被抢了去。      刀上淬了毒,曲寻醒过来已是三日后,赵浮生就守在他身边。      千言万语不用说,两人踏上了寻找寒玉之路。一路艰辛,找到玉是在一个偏僻的小村里。      小村里有一座十七层的高塔,而寒玉就供奉在顶层。塔立在悬崖边上,一边是空旷的场地,一边是黑黝黝的深渊,塔下有上十人看守,曲寻与赵浮生皆不敢轻举妄动。      戌时,塔下围了上百人,人们手牵成环,在高塔前跳舞唱歌。曲寻和赵浮生就混在人群中,一边跳舞,一边观察地势。      “这村子里的人都会武功,一起围上来,我俩只怕连骨头都不剩。”曲寻夸张的说。      赵浮生看了看身边的男男女女,突然笑起来:“是你连骨头都不剩吧!”      说那话的时候,一个妖媚的女子滑到曲寻面前,伸出手在曲寻脸上揉了两把。曲寻好不容易躲开,却又掉入一堆女人窝里,赵浮生在不远处看着,幸灾乐祸的笑笑,转身便往塔楼去。      曲寻本身就长得俊朗,难得的是身上还有一股子村里男人没有的清气,这让民风彪悍的小村里的女人眼里直冒绿光。曲寻看着赵浮生离开,只觉得他颇不厚道,但是一想他那样一个不惹尘埃的人掉到脂粉堆里,是个人都不忍心,最后心情又不由得平静下来。      赵浮生轻功不错,趁着夜色从僻静的地方跃上塔的第二层,一边躲开侍卫,一边往顶层摸去。喧嚣渐渐远去,赵浮生隐在阴影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很快就到了顶层,也是那时,他才发现那中间的路段,根本就没碰上把守的人。      顶层相对于底层狭窄的多,一尊大佛占去室内大半的位置,佛像前摆着供桌,供桌上放有一个盒子,除此之外,多余的地方也仅供三人并列而行。摆在供桌上的盒子,正是装着寒玉的盒子,赵浮生触手摸上去,缓缓打开盒子,之后便看见里头躺着一块玉,不,其实是两块玉。      此玉原本为一块,但是在雕琢的时候突然裂开了,便成了两块。若是普通的玉匠,曲致远是定然不干的,可是雕琢的人是玉衡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赵浮生捧了玉,小心下塔,却在中途的时候,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      “玉看护得可还好?”      “大人,寒玉一直奉在塔上,只管跟小人来取便是了。”      “等玉妥当送回去了,大人不会少了你们好处”      “不敢不敢。”      声音越来越近,赵浮生退至窗口,往下看了一眼,只见瞅着黑黝黝的一片虚无,实在不敢跳下去。眼瞅着那说话的两人就要上来了,赵浮生往靠南的窗口移去,却又听见那两人说起来了。      “这玉等了几年,总算是等到了,赵之光以为将其拖与玉衡子,便是妥当了么,以咱们大人的谋划,怎么会想不到呢!”      “你若是再这般口无遮拦的,大人不介意送你去见赵之光等人。”      “是是是,小的多嘴……”      烛光从楼梯口漫上来,赵浮生站在阴影里,冷冷的瞧着两人走上来,掌着烛火带路的是一个男人,漏在面上的阿谀奉承让人厌烦,随后上来的男人身形高大,面容寂寂,腰间一把弯刀净增煞气,赵浮生认识这个男人。      阿佪。      曾袭击过他,崔龄靖的人。      赵浮生脸上的森然化为错愕,只呆呆的站在窗口,看着那两人向他冲来,他忘了躲。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舒媛的事情在这里又吐露了一点,再到后面还有关于舒媛的终章。 赵家灭门惨案的真凶在这里也算是真真浮出水面了,告诉婆子,你萌还看么? ☆、诛心   出了宫,时候不早了,虞华凝摸了摸吐空了的肚子,而饭点已过,决定去饭庄找点吃的。      她摸薛胥迁的脸纯粹是脑子当时空了,反应过来,薛胥迁却是愣了。      “虞小姐未免太奔放了……”      “肚子实在是太饿了,而大将军秀色可餐,华凝没能把持住……”      那话说完,薛胥迁便笑了,之前身上所带戾气也褪了干净。虞华凝看着他带笑的脸,肚子更加饿了。      坐在曲氏饭庄时,虞华凝也顾不了多少,随意点了四五道菜,看见对面还坐着薛胥迁,便象征性的问了一句:“我就这么多了,大将军有什么要求?”      薛胥迁瞧着她,似笑非笑,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本将军不饿。”      这点菜什么的,怎么能够把将军撇在后头呢,这虞家姑娘实在是太大胆了。店小二为虞华凝摸了一把汗。      虞华凝自然是懂得,只是饿的前胸贴后背,自然就将喜嘉之前教的东西抛诸脑后了,等反应过来,便走走样子,可是薛胥迁并没有恼怒,便将心放回了肚子。      等菜上桌还要一段时间,两人便相对无言,虞华凝想着太后的话,薛胥迁打量虞华凝,突然冒出一句:“你长在凉山?”      “呃……是。”      “可是看你并不像山野丫头。”      “刚下来那会儿还是个山野丫头。”      “那怎么下山了?”      “……”还不是太后赐婚!      薛胥迁又要开口说无关紧要的,虞华凝打断他:“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好了。”      “她有没有同你提起舒媛?”      虞华凝就知道,他平素见着她就恨不得绕远了走,此时借她入了宫,还好心跟她一起来饭庄吃饭,一定不安好心。      “提起了。”虞华凝点头。      “怎么说?”      “大将军您的风流韵事呗!”虞华凝漫不经心的回答。      “详细说。”      “大将军何不详细问?”      “死了没?”      “死了。”      “胡说!”薛胥迁突然站起来,手在腰间摸了两把,最后定下心神坐下来。      虞华凝知道他是在摸什么,他是在摸他腰间的剑,可是他知道今天要进宫,便没有佩剑……他刚刚怕是想杀了她。      这人真是怪,既想听真话,却又听不得真话。      虞华凝想了想,决定趁早离开。从随身的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按在桌上便要离开了。      “你不是饿了么,不吃了?”      “若还呆在这里,华凝只怕就没命吃了。”      隽眉轻扬,眼中俱是无奈,嘴角却是勾着笑——她还有胆色笑。薛胥迁看着她推了门出去,不多时便出了饭庄,然后在街边糕点铺子买了一盒糕点,一个人坐在茶肆吃了起来。      薛胥迁在窗子边上坐着,突然意识到,虞华凝刚刚是故意在激怒他。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薛胥迁想了一会儿,觉得她可能是不愿意与他坐在一起吃饭。      吃完了糕点的虞华凝喝了一盏茶,付了钱便往百艳坊去。      宋雅臣站在柜台里看账簿,虞渐欢坐在不远处看书,姑娘们有些扒在二楼上观望,胆大一些的便在两人之间穿行,氛围有些怪。      一抹黄衫从侧门进来的时候,虞渐欢倒了一杯茶,走到宋雅臣身前,将茶水搁在了她面前,柔声道:“累了吧?”      宋雅臣感激一笑,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又笑:“多谢。”      那黄衫身影一僵,最后唤了唤身后的孩童:“秦川,走吧。”      秦芸牵着秦川,在宋雅臣的面前的柜台上放了一袋银子:“赎身。”      宋雅臣弯腰从柜台底下翻出姐弟两人的卖身契,将钱袋压在卖身契上又推了回去。      “虞姑娘的意思?”秦芸问。      “当然。”宋雅臣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虞渐欢,只见虞渐欢看着茶盏里浮动的茶叶,面容沉寂。      秦芸谢过,紧了紧身上的包袱,牵着秦川往百艳坊外走去。她走出去的时候,虞渐欢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变小,最后消失在转角处的时候,突然扶着柜台咳嗽起来。      虞华凝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虞渐欢在咳嗽,打听了一圈,最后只扶着他:“何苦?你这是何苦!”      虞渐欢轻轻的笑,眼睛亮亮的,他说:“阿姐,不苦,渐欢不苦。”      那样的安慰,令虞华凝更加伤心。      “渐欢,咱们回去吧。”      虞渐欢点点头:“咱们走回去吧,我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出来了。”      虞华凝将百艳坊的事情交待了一番,便与虞渐欢一同出门了。      虞渐欢的气色不太好,走几步便有些喘,虞华凝劝他休息一下,他摇头,继续往前走。大辛各郡之间暗潮汹涌,边界又有各国纷争,但是这天子脚下的京都,却是繁华依旧。      时光就像是回到了虞华凝和虞渐欢第一次出府那会儿,那时两人坐在马车中,看了街道两边的盛景,对视的时候便笑。此时的两人肩并肩走在街上,飘着的旗帜在他们的头顶,各个商铺里传出讨价还价的声音,虞渐欢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而虞华凝则看着他。      这样的日子,总觉得以后就没有了。      两人不知道在街市在走了多久,回虞府的时候,暮色四合,他们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宋管家见了,连忙接过,又唤了丫鬟小厮伺候两位主子休息。      虞华凝洗完澡,换了一套烟灰色的襦裙,准备再去瞧瞧对面慢慢苑里的虞渐欢,但是伺候虞渐欢的小厮拦住她:“公子已经歇着了。”      虞华凝点头,点头便往回走,可是整个下午吃了太多东西,她肚子里撑的不得了,索性在院子里消食散步。晴鱼今日一早便告了假,说是要去姑姑家瞧一瞧,至今未归,虞华凝一个人在府里晃着,突然觉得有些寂寥。      将信送出去已经有段日子了,但是梅老头却没有任何消息,虞渐欢现在的身子时好时坏,实在是令人忧虑。另外,她又想起了薛胥迁拔剑的那一瞬,她似乎更加没有理由再喜欢他了。      曲寻曾说,你的初见敌得过几次羞辱与冷淡?太后说那不是喜欢,不过是迷恋。起初,她以为薛胥迁喜欢名门淑女,她便认真学习那些礼仪,努力使自己变成一个淑女,可是她根本就很讨厌那些虚伪的做派,在薛胥迁面前,她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      一见钟情,并不意味日后长情。      虞华凝当初那么想嫁人,因着阿景的错误引导,所以碰上对她有过救命之恩的薛胥迁,她就更是想嫁了,可是一路走来,这份喜欢甚是坎坷,她也不是一个特别有勇气的人,也会胆小和懦弱,在面对了这么多之后,犹豫自己还要不要坚持也在情理之中。在这个世道中,几乎所有人认为一个人都要从一而终,可是如果并不适合呢?      薛胥迁保家卫国,对心上人也可称得上是情深不渝,这样一个男人,其实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他带给她伤痛,不过是不爱她,可是他不爱她,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呀!      这世上的爱情其实还是讲究先来后到的,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已经在他的世界里掀起风浪,那么其他人便是平淡,后来的人,要么与一个人细水长流一生,早就终其一生一个人还在追逐风浪。      简而言之,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虞华凝坐在亭子里笑了笑,舒媛若是还活着,她一定要去见见那个被薛胥迁珍之重之的女人,究竟是何样的风采!      星子渐渐挂上天幕,远处的屋舍融入夜色中,蝉声蛙声一片片,却不知究竟是在何处响鸣。虞华凝听着,在墙角下慢慢的走着,突然前方不远处墙头上翻下一个人,那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刺客,杀手,侠客……一一在虞华凝头脑中浮现,恐惧与隐隐的兴奋推着她往那人走去。      倒在地上的人,标准的‘黑乌鸦’装扮,只留出一双眼睛漏在外面。他大口的喘气,瞧见虞华凝靠近,眼里有一瞬间的挣扎,最后还是归于平静。虞华凝看着他那双深沉的眼,解开他的面巾,然后低低的唤了一声:“爹!”      虞道安右腿插着一根羽箭,腹部有血液涌出,虞华凝扶着他往房里去的时候,挑着无人的路在走。到了虞道安当中,张氏起先还是慌乱,慌乱过后,她冷静的撕开虞道安的裤腿,让虞华凝去煎药,虞华凝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虞道安闷哼一声,随之是金属砸在地上的声音。      虞华凝煎了药回来,便见到了房里地板上躺着沾血的羽箭,撕破的衣裳和带血的帕子。张氏已经给虞道安包扎好了,虞道安见虞华凝进来了,他招了招手,虞华凝走过去。      虞华凝搬了小圆凳坐在床边上,虞道安看着她,最后点了点头:“回去吧!”      虞华凝告了安,没多说,退了出去。      父亲既然不愿解释,她便不再问,她如果想知道,可以自己去查。虞华凝从袖子里拿出那支羽箭,看着箭簇上缠枝而生的扶桑花,眼神黯了黯。      梨花小巷案件那会儿,弯刀上的花纹也是缠枝而生的扶桑花。      沁安城,神秘的无名小村。      赵浮生敌不过两个人,眼看阿佪的弯刀就要刺穿他的喉咙,一枚铜钱破空而来,阿佪的刀偏了一些,直直砍在赵浮生的方角布帽上,赵浮生转身躲开时,一头青丝散开。      “赵兄弟,不介意我用你的‘漫天洒金钱’吧!”来者一袭紫衣,俊朗的脸上还有几个唇印。      “找死!”阿佪说着便向曲寻冲去。      这片刻的功夫,塔楼的烛火亮了起来,原本在楼下围着篝火跳舞的男男女女统统向塔楼涌进来,人越来越多,赵浮生与曲寻背对着站立在人群中央。      “寻哥哥,你若是弄死那个娘娘腔,我们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对对!”      “寻哥哥,你快点动手呀!”      女人们在一起嚷着,男人们将两人围了一个密不透风。      “阿生,你听见没有,她们说你是娘娘腔。”      赵浮生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弄死我?”      曲寻看着他,撅了撅嘴:“她们长得没你好看。”      这什么跟什么呀,未免太答非所问了吧!赵浮生正想瞪他一眼,却见他抽出腰间的软剑便冲了出去。      近身搏斗,‘漫天洒金钱’的招式是不适用的,赵浮生没一会儿就被逼到了墙角。曲寻的剑术固然精湛,但是寡不敌众,渐渐也落了下风。      阿佪招招致命,在曲寻疲于应对四周的刀剑时,他瞅准了一个时机,向曲寻的背后刺入,赵浮生恰巧见了,迎上弯刀,在肩被刺穿的时候,他手里的紫金玉笛穿透了阿佪的心脏。阿佪眼中有迷茫闪过,最后用力一击,居然将赵浮生挑出了塔楼。      赵浮生坠落下去的时候,如瀑的青丝四散,肩头涌出的血蔓延成一朵花。      “赵浮生!”      有人怒吼,有人坠下塔楼,有人抱住黑无边际中的那抹雪色。 作者有话要说:  好聚好散。 ☆、交情   虞华凝没想到她查那枚羽箭会查到薛胥迁身上。      京都的铁匠铺子并不多,打造长剑短刃的时候会在兵器上面刻上图纹,铁匠师傅对于出自自己手的兵器都是比较有印象的。      她拓下了那缠枝而生的扶桑花,拿去刀剑铺请师傅在刚铸的剑上雕刻上那花纹,结果师傅拒绝了。      “要雕那些花里胡哨又没用的东西,去隔壁找铁花!”      原来铁匠师傅是不会在上面雕刻的,虞华凝便又拿着拓印和剑去隔壁找铁花。      铁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面色白净,胡子修的整整齐齐,身着木色的直裾,坐在院中的藤萝下给一柄小刀雕花。      虞华凝开门见山:“我想在剑上雕一朵花。”      铁花看了眼虞华凝手上的拓印,点了点头:“虞小姐对大将军可真是深情呢!”      “嗯?”虞华凝不解。      “大将军腕刀上也是这花纹,虞小姐便在佩剑上雕这花纹,不就是想凑一对儿么?”      虞华凝没想到这拓印与薛胥迁有关,一时之间,脸上有些不自然,铁花有些疑惑:“难道不是?”      虞华凝只得尴尬的点头:“是呀是呀。”      之后,虞华凝借故离开,走在街上的时候,不禁回忆起来顾翎的话。      顾翎说扶桑花是霓国的圣花,花式各式各样,但是这缠枝扶桑花极为特殊。这么特殊的样式,却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是梨花小巷的那把弯刀,第二次是父亲腿脚的羽箭,现在铁花说薛胥迁腕刀上也是这种花纹……这一桩桩,与薛胥迁有什么关系?      虞华凝百思不得其解,转身往家里去,却看见府前停了一辆马车。      在虞华凝的印象中,鲜少有人上门来拜访,此时家门前停着一辆华丽非常的马车,心胸还是有疑问的。      “这是谁的马车?”虞华凝问守门的家丁。      家丁回答:“兵部崔尚书的。”      虞华凝向来不关心朝廷上的事情,但是这崔龄靖的手段却是听说过的。虞华凝正要往里头走,却看见父亲送一位男子出来。      男子身着便装,面容祥和,一派儒雅。虞道安陪在一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根本不像是昨天才拔了箭的人。      虞华凝瞧着甚是担忧,正要过去扶他,宋管家站出来,将她引至一边:“大小姐回来啦?”      虞华凝点头,见着父亲送那男人登上马车,马车离开之后,虞道安腿一软,要不是宋管家扶他,差点栽在地上。      “这崔狐狸,这就上门来试探了!”虞道安低声咒骂了一句,又瞧着虞华凝还站在一边,摆了摆手,“你不要担心,这几天少出去浪。”      虞华凝点头,脑中却是更乱了。      虞华凝独自往前走,路过花厅的时候,瞧见母亲张氏在花厅里坐着发呆。      张氏是个美人,远看是是个柔弱的女子,走近了瞧,就可以看见她眉宇之间的硬气。虞华凝走近了,张氏回过神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你出生那会儿,只有那么大,如今却是快要嫁人的人了。”张氏笑着说。      “可是爹爹的伤不是薛胥迁造成的么,我怎么还会嫁给他?”      “谁说你爹的伤是薛大将军造成的?”张氏问。      这下子,虞华凝是真的迷惑了。      “薛大将军是好人,你嫁给他,他是可以护住你的。”张氏将虞华凝耳边散乱的发丝拢到她的耳后,语调甚是温柔。      “可是我并不想嫁给他了。”      “嗯?”      “我见过太后的,太后说我对薛兄薛胥迁的感情并不是爱情,而是迷恋,迷恋会使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我已经变成另一个人的话,那我本身应该是不喜欢他的。”      张氏点了点头,“对,可是这世上的两个人,不可能一开始就是绝对的合适的,只有相互磨合,两人变得更加适合,两人才能携手走过余下来的年年岁岁。”她说着,摸了摸虞华凝的头,继续说,“遇上你爹的时候,我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呢,我打小就骄傲,常爱做男儿打扮,背着一把剑跟哥哥游走四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来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      “哥哥?我也是有舅舅的吗?”虞华凝追问。      “原先是有的,现在没有了。”      “娘……”      “你舅舅是前兵部尚书赵之光,四年前遭了祸。当年我娶你娘的时候,他死活不愿意,说是你娘要是嫁给我,便不许姓赵,所以你娘随母姓张。”虞道安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前兵部尚书赵之光……好生熟悉……      “我爹是前兵部尚书赵之光,在朝堂之上与薛胥迁政见不和,后遭人暗算,满门除了我之外,无一生还。我作为赵氏后人,此仇不报,枉姓赵!而薛胥迁,就是我的仇人。”      赵浮生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赵之光……我是说舅舅,他是不是有一个儿子?”      “什么?他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虞道安说。      “赵浮生……”虞华凝喃喃念起这个名字。      “外面的人都唤赵小妮,其实她的名字是赵浮生,‘轻舟沉浮,欢喜一生’的浮生,可是年纪轻轻就跟着去了。”张氏伤痛起来。      虞华凝总觉得赵浮生美得不正常,原来是这个原因。      “浮生还活着,她跟曲寻一同去了沁安城。”      虞华凝此言一出,张氏与虞道安都愣住了,之后虞华凝将自己与赵浮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张氏最后趴到虞道安怀里哭起来了:“哥哥在天有灵呀!”      得知赵浮生是一位姑娘,虞华凝其实并不觉得多么难以接受,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能让人相信世间有那么美的一个人已经很难了,又何必在意她是女人还是男人呢。      沁安城,百丈崖下荒草丛生,某个洞中有幽幽火光印现。      曲寻撕开锦袍,给赵浮生包住肩头的血洞。赵浮生咬着牙,从腰间取出两块玉,将玉扔到曲寻身上:“你快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玉在火光中显得通透至极,曲寻往怀里一放,摇了摇头:“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也得是两个人。”      赵浮生瞧着他,嘴角突然弯了起来:“那就一起死好了。”      “我还未娶妻,家里还有财产要我继承,我不可以死在这里,你也是。”      曲寻不容分说的将赵浮生拉到背上,踩熄了火堆,趁着夜色往外摸去。      百丈崖下有人举着火把搜寻两人的踪迹,曲寻与赵浮生躲在草丛中,不远处就是举着火把的人。      天上一轮圆月很亮,赵浮生看了看月亮,又看了看曲寻的脸,她突然笑起来:“曲寻,我要是一个姑娘,你会不会与我这般好?”      曲寻收回观望的目光,严肃的摇了摇头:“不会。”      赵浮生笑着,眼里的光却黯了下去。      曲寻又将目光放在不远的火把上,他十分平常的说:“你若是个姑娘,那我早就娶回家了,谁还跟你称兄道弟呀!”      月亮突然特别亮,赵浮生只觉得四周都甚是亮堂,她的心思无处可藏,最后汇聚到脸上,成为两片红霞。      本就不远的火把越来越近,曲寻抓住赵浮生的手将寒玉又取出来,“我引开那些人,你带着寒玉先回京都。”      “还是算了,我还想在外头逛一逛,你先回京都吧!”      “你还会回来的吧?”      赵浮生沉吟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会的。”      曲寻摇头:“我不信,你带一块玉,你若是没有回来,我会报官的。”      赵浮生一怔,曲寻往她手上塞了一块玉,然后大步跑远了。      一嗅着风吹草动,举着火把的人快速追去,赵浮生见机便往相反的方向跑。      赵浮生不知道这对玉里藏着什么,她只知道,这玉关乎崔龄靖,关乎赵家一门。      崔龄靖绝对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干净无辜,他说是薛胥迁屠了赵家一门,可是她却只看见薛胥迁与霓国勾结的证据和赵家墙角的箭簇上的花纹与薛胥迁腕刀上的花纹一致,这两者,看似与他赵家灭门之祸有关系,可是换了角度,却又与赵家灭门之祸没关系。薛胥迁勾结霓国的信件,那些信件其实是三年内的,而赵家灭门之祸是在四年前,箭簇的花纹与腕刀的花纹一致,可能是嫁祸。      她不确定崔龄靖到底是不是存心误导她,但是通过寒玉这件事,她对崔龄靖持保留态度。      赵浮生跑了一夜,天渐渐亮起来的时候,她到了沁安城门口,肩膀上又有血迹渗出来,曲寻给她绾的发也散开来,整个人狼狈不堪。她捂着肩往前跑,步履却是很慢的,肩头的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淌过已不再雪白的衣衫,最后滴到地上。初升的日头就在她身后,红光在她发间,在她耳边,在她沾血的衣角。      赵浮生跑到城门口,守城的人将她拦住,她没站稳,便脱了力一般的倒在地上,挣扎了很久,还是没有站起来。这时,城内有一辆轮椅被推出来,轮椅上的人,雪衣不染纤尘,足上穿着一双银丝白靴,再往瞧去,便看见搁在腿上的一双手,左手搭在右手上,右手拢着一串缠了几匝的木珠。      赵浮生倒在地上,只看见轮椅上的那人动了动手上的珠串,她望上去,便看见一张微笑着的脸。      “姑娘,还好吗?”那人轻柔的问。 作者有话要说:  小爆料:刀剑铺的师傅跟隔壁雕花的铁花其实是一对cp! 然后之前有人猜浮生的身份,有猜说是虞小妹的师姐妹,其实已经很接近了,这一章已经给出了答案,两人是表姐妹啦。浮生是知道虞小妹的身份的,所以对虞小妹不同啦,有哪些小伙伴以为婆子会把两人凑cp的,站出来! ☆、变故   虞华凝准备往将军府走一趟,看看关于缠枝扶桑花能有什么发现,可是到了将军府门口,鸿岸告诉她,薛胥迁往沪郡去了。      沪郡距离京都几千里,这一去一回便得七八天,如果薛胥迁在沪郡还要耽搁几天,那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他了。这缠枝扶桑花的事,不得不放下来了。      虞华凝默默的往前走去,身旁跟着欲言又止的晴鱼。      晴鱼不过是告了两天假,回来却感觉自家姑娘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还有心思打趣她的,现在就总是一个人默默的想着一些什么,难道是马上两家就要商定婚期,所以有些惶恐?      主仆两人在集市上逛了一圈,虞华凝百无聊赖,晴鱼放下啃的正欢畅的小白糕,轻声问:“小姐,咱们回去?”      虞华凝点点头:“回去吧。”      街上有带刀的侍卫走过,所过之处,行人让道。虞华凝与晴鱼被人群挤到边边角角里,虞华凝踮起脚往侍卫队望过去,只见最前头的领头人微微扬起下巴,有点扬眉吐气的味道。      刘易徽。      “这虞家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三番两次被往牢房里带。”      “这世家之中,微生家被诛九族,赵家被灭门,曲家远离朝堂,虞家如今也遭了祸事,屈指一算,世家没剩多少了,倒是新贵们在引导局势。”      “可不是,现在朝中可是薛大将军和太后娘娘把持着,两派之间可以说是分庭抗礼了。”      “薛大将军前段日子跟霓国打仗,败了,兵权归到了兵部,可是兵部好像是在太后娘娘手中呀!”      “这话可不能瞎说呀,乱议朝政,可是会被杀头的!”      “……”      虞华凝与晴鱼站在人群中,周围的话语听得一清二楚,待刘易徽引着侍卫们远去了,两人抄小道往回赶。      虞家到底是获了什么罪,为什么之前没有半点风声。      狭长的小巷,虞华凝提着裙摆往前跑,跑的快了,摔在地上,站起来继续往前跑。虞华凝毕竟是在凉山待过的,体力要比晴鱼好,等晴鱼赶上虞华凝的时候,虞华凝正趴在离虞家不远处的小巷口。      侍卫们将虞府围了一个圈,不多时,便有侍卫绑着人出来。伤了腿的虞道安,傲气的张氏,恍若没了魂魄的虞渐欢……虞华凝死死咬着下唇,晴鱼捂着嘴巴才没有哭出来。      带走了人,虞家大门便被白色的封条封住了,虞华凝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一般的滑坐在地,晴鱼也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哭出了声。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呀!”      “老爷和夫人都是那么好的人,少爷也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被抓呢?”      “小姐小姐,你想想法子呀!”      虞华凝摇了摇头:“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虞家满门被抄,虞华凝作为遗漏,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被官府的人抓住。      晴鱼渐渐冷静下来:“百艳坊不能去,将军去了沪郡,曲公子去了沁安城,咱们还能去哪里呢?”      是呀,还能去哪里呢?      虞华凝往不远处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人站着,虞华凝定睛瞧去,居然是宋雅臣。宋雅臣大概也发现了在小巷处张望的虞华凝,快步走了过来。      宋雅臣到虞华凝面前,皱了皱眉,很干脆的说:“听说虞家的罪名是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这怎么可能!”晴鱼第一个反驳。      宋雅臣点头:“我知道,虞姑娘现在没地方去,不如去我那里住一阵子吧!”      虞华凝犹豫了一下,瞧着宋雅臣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那打扰了。”      两人话不多说,循着小路就往城郊去,一路上,四处是抓虞华凝的人,虞华凝若不是碰上了宋雅臣,肯定会被抓去牢里。      宋雅臣的房子在城郊,挤在一排高高低低的巷陌里,推了门进去,再关上门,仿佛就将纷乱关在了门外。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南边的院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藤蔓上又开了不知名的白色的花儿,远处看过去的时候,就像是一片星河。      宋雅臣自从在百艳坊任事之后,就没有住在这里了,因此房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宋雅臣打了水来,和虞华凝主仆两人将房子打扰完已经是日暮时分。      晴鱼在厨房里煮了粥,三人在桌前喝完粥之后,宋雅臣说:“你在这里万事小心,我回百艳坊再探探消息。”      虞华凝只觉得行至末路还有人如此帮自己,很是感动,拍了拍宋雅臣的手:“多亏你了。”      宋雅臣不说话,退了出去,又带上了门。      这世上的感情真的很奇特,宋雅臣与虞华凝其实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一个是老板,一个是账房先生,很冷漠的阶级关系。相比较起来,虞渐欢与宋雅臣的关系就要好得多,两人一见如故,宋雅臣不顾及自己的名誉,帮虞渐欢将秦芸支走。但是,宋雅臣愿意为虞华凝做到这般地步,只是因为在她被诋毁,不被信任的时候,虞华凝愿意相信她。      像是知音,就算平时话不多,聊的也不是什么体己的话,但彼此之间就是信任。      一个日夜兼程的将军终于在天明之前到了沪郡,他牵着的大胡子也重重地喘气。      沪郡不大,一眼望去,几间破旧的屋舍散置在荒草中,远方有零星几缕炊烟升起。薛胥迁怎么也没想到,沪郡居然破败成了这个样子。前些年的时候,他还不是将军,只是杂耍班里的小艺人,曾经来这里表演过,那时的沪郡虽算不上富庶,但是因挨着两条大川,倒也不穷。      长了草的街上有拿着风车绕跑过的小童,见了薛胥迁,惊恐地往回跑:“霓国蛮子来了,霓国蛮子来了!”      薛胥迁心间一跳,牵着大胡子停在路上,在一旁观望的老人见他身后并没有人,大着胆子站出来来与他说话。      “小郎君是打哪来?”老人发色灰白,衣服上补丁落补丁,拄着一根磨的发亮的拐杖。      “京都。”      “哦,来这里是作甚?”      “寻人。”      “寻何人?”      “一个女人。”      “哦。”老人拄着拐杖又离去了。      薛胥迁望着老人离开,抿了抿唇,牵着大胡子继续往前走。      三天前,他在府里赏月,突然有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脸钉在树干上。他拔下箭,看见箭簇上刻着缠枝扶桑花,但是来不及细究,他展开信,寥寥五个字:      舒媛在沪郡。      日夜兼程,他赶了三天,终于是到了沪郡。      尽管太后说舒媛死了,但是他不信:舒媛若是死了,那与霓国大战之时,引他迷路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繁星堆满天际,薛胥迁牵着大胡子慢慢的往前走。      夜深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坐在一棵枯了的树下,把玩手中的腕刀。      腕刀精致锋利,微微一晃,寒光乍现。腕刀上刻着的扶桑花,与舒媛背上的花纹一致。      舒媛特别喜爱跳舞,旋身的时候,艳丽的舞裙翻卷如花。      有一回,她穿了一身露背的靛青色舞裙,扎着辫子的头发盘了起来,头上带着一顶镶着小珠子的小圆帽,手里拿着一条银色的鞭子,站在百艳坊的大厅中抽打一个满身肥肉的男人。      “我舒媛的名号是没听说过么,让你别动手动脚,你就把手脚给我收好了,不然别怪姑奶奶我小鞭子伺候!”      薛胥迁鲜少见有人将鞭子使得那般威风,那时他见了,便记到了心上。      舒媛收拾了那男人,鞭子一挥,搭上二楼的扶栏,她借着力,旋身便稳稳的落到了二楼,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打打闹闹的人群中。那时她背对着薛胥迁,薛胥迁可以清晰的看见她背上的花纹。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舒媛在他身边的时候,要么跳舞,要么静静的坐在一边,并不说话,但是他就是喜欢。哪怕就那样挨着她坐着,他也很愉快。他碰上了太多的女人,那些女人面上看着纯良无害,可实际上却是为达利益,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的毒蛇。舒媛是不一样的,她眸子中一派清明,绝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去伤害别人。      虞华凝也有一双清灵动人的眸子,可是那眸子却又不纯粹,里面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比如倔强……薛胥迁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已经为什么会想起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人,明明……明明他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舒媛啊!      在来之前,他给虞华凝留了一封信和一个小盒子。解除婚约的信,和虞渐欢当初送过来的小盒子。      顾翎中毒那天,他刚出宫,便碰上了守在宫门口的虞渐欢。      少年拦住他,将捏在手里的盒子摊在他面前,说:“这是‘余蔻’,世间仅三颗,一颗跟着先皇后入了皇陵,一颗原本在微生家,但是微生家五年前遭了祸,那颗‘余蔻’也下落不明,剩下的那颗,在我这里。我用这颗‘余蔻’,跟你换与我阿姐的婚约。”      传闻余蔻是用极为神秘的药材练成,有奇效,可解百毒……在这乱世,谁不想得到那药丸,而薛胥迁更是多年前就在寻找一颗‘余蔻’。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传闻这‘余蔻’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就算薛大将军你心里的那个人是真的死了,你也是可以让她活过来的。”      他收下了虞渐欢的药,条件就是不再与虞华凝提退婚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得知舒媛还活着,便不再需要余蔻了,与虞华凝的婚约,自当解除。 作者有话要说:  晓得了薛胥迁不退婚的原因了吧,晓得了虞渐欢在虞华凝进宫的那天为什么一夜没睡的原因了吧,晓得虞渐欢为什么要把秦芸推选的原因了吧,虞渐欢,他真真是婆子的男神。 ☆、光灭   宋雅臣再一次离开之后,官兵闯入了那个小院子,虞华凝没有抵抗,直接跟着走了。晴鱼跟在后面,泪眼婆娑:“小姐,晴鱼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的!”      牢房还是那个牢房,只不过这一次关在牢房里的是张氏和她。      张氏嘴角有血迹,纤细的手指布满了伤口,见虞华凝进来,她很激动,可是嘴巴动了许久,没说出一个字。虞华凝迎着透过窗口的月光望过去,只见她空中空洞洞的。      她的舌头被拔了。      虞华凝跪下来,抱着张氏哭起来:“娘!”      为了掩藏真相,便将张氏的舌头拔了。      张氏摇头,受了伤的指头在虞华凝的手上划着。      “因暗中调查赵家惨案被陷害入狱。”      “赵家被灭门,并不是薛大将军所为,而是崔龄靖勾结霓国人所为。”      “崔龄靖将所有的疑点引到薛大将军身上,要不是这次他急切来家里,他还不会这么快露出马脚。”      “官员之间勾结,抓人的是刑部刘易徽,用刑的却是兵部崔龄靖。”      “你爹已经过去了,我熬着一口气,只是为了将这事告诉你。”      虞华凝愣在原地,那灵动的眸子睁得极大,可是仍旧有泪水从里头不停的流出来。      “照顾好渐欢。”张氏写完便要往墙上撞过去,虞华凝眼快,冲过去挡住。      张氏撞到虞华凝肩头,往后退了几步,虞华凝顾不上揉自己几近被撞碎的肩膀,连忙搂住张氏:“娘,您若是也去了,我和渐欢怎么办?”      张氏的情绪仍旧很激动,虞华凝抱不住她,在她颈后拍了一下,她便软软的靠着虞华凝坐了下来。      虞华凝心中悲恸,可是却没有任何办法。她应该会死在这里吧,跟家人死在一起,其实没有什么遗憾,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还没有出去看看十六国的大好河山,还没嫁给一个自己为之奋不顾身的人,就有些伤感。她突然想起了还在凉山的时候,阿景对她说:“一个女人如果没有碰到一个愿意带她看山看水的男人,那便算是白活了。”      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想这些小情小爱未免可笑,虞华凝摇了摇头,她只是不想死在这阴谋之下。      虞华凝一夜未睡,清晨的时候,正准备眯一下,张氏醒了,虞华凝怕她又想不开,便打起精神看着她。      张氏没有寻死,看着虞华凝还温柔的笑了笑,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可是突然,她眼睛圆瞪,大力将虞华凝推开,虞华凝撞到墙角,额头上很快就见了血,虞华凝也顾不上,只看着张氏。      张氏站在草垛上跳起来,眼睛眯着,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是不开心了,坐在地上,嘴巴撅着,手拍在草垛上,喉咙里发出‘噜噜’的声音。虞华凝试探性的靠近她,她发现了,就瞪着虞渐欢,抓起干草往她脸上丢去。      虞华凝退回角落里,心里更加担心。      张氏疯了。      她将自己的母亲一巴掌拍疯了。      虞华凝看着自己的手,眼里流露出一片哀痛。      她这双手,原本应该是像梅惊春一般,是用来救人的,可是她却把自己的母亲拍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车轮轧过石砖的声音传来,虞华凝不动,等到车轮停在虞华凝面前,虞华凝才抬头看过去。      轮椅上的男子穿一袭白衣,手上拢着一串木珠,一张脸淡淡的,不显山不露水但深入人心。虞华凝再往上看去,便看见推着轮椅的女子,她有片刻恍惚。      “虞姑娘。”女子开口。      “浮生……”虞华凝喃喃道。      那女子便是赵浮生,换做女装打扮的赵浮生。      “额头伤了。”赵浮生从袖间掏出丝绢,正要帮她擦一擦,虞华凝摇摇头,“我没事。”      这时,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点了点头,候在一旁的小兵狗腿的打开牢房门。      “虞姑娘自由了。”男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虞华凝还有些不信,她家可是获得‘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名呢,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放了?赵浮生见她疑虑,安慰性的点了点头:“崔公子向来仰慕姑丈的气节,这次跑了不少关系,帮虞家翻了案。”      虞华凝又看向那崔公子,只见那崔公子面上淡淡的,并没有邀功。她正要谢,崔公子伸出那只拢着木珠的手:“不必言谢。”      虞华凝也不再扭捏,扶着张氏便去找虞渐欢。赵浮生站在轮椅边上看着两人离去,自己最后却成为牢房角落里的一个白点。      虞渐欢趴在牢房里,背上皮开肉绽,锦衣化为褴褛,见虞华凝来了,他嘴角弯了弯,还没笑出来,却喷出一口血。      他的气息紊乱,虞华凝拉着他的时候,它有意不让虞华凝探到他的脉搏。      张氏像个五岁多的小姑娘,在牢房里跳起舞来。      虞渐欢看着,嘴角挤出一个笑:“不知道是什么道理,说跳舞是下作的戏子的手段,母亲明明爱跳舞,却从不跳。”      他的目光透过张氏,落在墙壁上的火把上。那火把闪烁着,像是一个正在月光下跳舞的黄衫少女。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一片黑暗。      虞华凝惊慌失措,只能驮着他往前走。脚下黏糊糊的,不知是泥还是干涸的血迹,亦有可能是一个个冤屈的灵魂。虞华凝不愿多想,她只知道,进一次牢房得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她以后再也不会进来了。      牢房外头下着雨,张氏一把冲进雨幕中,虞华凝跟不上,驮着虞渐欢摔在地上,泥水四溅。      “小姐,你不要慌,我去追夫人。”      是晴鱼的声音。虞华凝抬头看去,便看见晴鱼扔下油桐伞,撩起裙角便冒雨追了上去。另外一道红衣人影撑着伞走近,将伞遮到虞华凝头上,伸手便搭上虞渐欢脉搏上。      “他的‘余蔻’呢?”来人如此说。      虞华凝眨巴了一眼,泪水又涌出来,哽咽道:“我不知道,阿景,我不知道。”      男子伸手将她的泪水擦尽,嫌弃道:“本来就丑,哭起来就更丑了。去找薛胥迁吧,‘余蔻’在他那里。”      虞华凝顾不上思考,一瘸一拐往将军府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发丝和衣衫,她又是刚刚从牢房里出来,形容狼狈。      鸿岸瞧见她的时候,一时之间还没有将她认出来。      “让我见薛胥迁!”      鸿岸将伞撑到她头顶,看着她发丝上的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流下,抱歉的回答:“将军还未归来。”      “我等着他救命呐!”      “可将军真的还没回来。”鸿岸除了这般回答,没有半点办法。      虞华凝定下心神,突然问:“他到底是干什么去了?”      鸿岸沉吟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去找舒姑娘了。”      “舒媛……”虞华凝偏着头看鸿岸,鸿岸点了点头,虞华凝嗤地笑了起来,“呵!”      虞华凝来不及心伤,调头便往回跑。鸿岸撑伞看着,只觉得她这一跑,以后跟将军府的仇怨便算是结下了。      一个女人,在最需要一个男人的时候,那么男人在满世界的寻找另一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以后便再也不会需要这个男人。      再也不!      虞华凝跑遍了半座城,最后在寿木店门口找到了阿景和虞渐欢。      寿木店的老板和阿景抬着虞渐欢往寿木里放,虞华凝眼睛瞪大,凄声喊道:“渐欢!”      阿景眨了眨眼:“他还没死。”      虞渐欢躺在棺材里,眼睛里的光芒已经不在了,他摸到腰间,将一对耳环捏着,可是后来又松开,他说:“我向宋姑娘打听过了,她说秦芸三天之后会嫁到叶家,到时候,你不要让我的棺材挡了她的路。”将耳环交给虞华凝之后,他又咳了一下,嘴角有血迹渗出,可是他继续说,“现在,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阿姐你了,阿姐,你要保重好自己呀。”      “我命将交待在今日,你念我的好,为我哭三日,以后想起我的时候,便只可笑,好不好?”他说的时候,又笑了一下,结果有更多的血涌出。      虞华凝已经哭的成了一个泪人,扶着寿木都抬不起头。虞渐欢看着,叹了一口气:“你这样,让我怎么安心。”      是了,明明他才是弟弟,但是他却为她操碎了心。      随着那几不可闻得叹息落下,虞渐欢来不及为虞华凝擦泪的手也落下,他的眼缓缓阖上,最后一线光明也消失了。虞华凝看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温热依旧,只是呼吸没了。      寿木店老板不忍再看,缓缓退了出去。阿景守在一边,要伸出安慰她的手还是收了回去。      三日之后,城东有鼓吹的花轿,城西有撒钱的遗葬。      城东嫁的是昔日红袖坊名旦秦芸姑娘,城西葬的是虞家三口。      当日张氏跑走,晴鱼追上时,张氏已经跳入水中。晴鱼跳进水中,好不容易拉住张氏,可是张氏在水中跳起舞来,又因为水大,晴鱼没拉住张氏,反而两人都被水冲走了。后来,晴鱼得救了,可是张氏却溺死了。有人说,张氏溺水之前,是笑着的。      她与虞道安第一次相遇时,她正在雪地里跳一支舞。      虞华凝扶棺而行,漫天纸钱之中,有一青衫人影牵着一匹骏马缓缓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男神,他将存活在婆子的记忆中。 最虐的就是城东娶亲,城西送葬。 ☆、退婚   风过,落在长街上的桐叶被卷起,但是没被风带多远,便又轻飘飘落到地上。      哒哒的马蹄,浩浩汤汤的送葬队伍。      那段不长的路程,却仿佛隔着一个还未泛黄的曾经。      突然冲出来的受惊的鬃马,惊慌的少女,从屋檐上轻轻落下的青年,瘦削的脸,淡漠的一双眼,带着清酒味的怀抱。      虞家的马车,披着天青色披风的骄傲女子,骑在高头大马不屑一顾的将军。      熙攘的人潮中,装疯卖傻的委屈姑娘,看似厌烦实则被惊艳的男子。      摔碎的酒坛,凌乱的鬓发,红色的斗篷,金色的旗帜,逆着人潮的背影。      骏马上撒泼打滚的姑娘,姑娘身后意气风发的将军,一路威胁,一路偷笑。      长街还是那条走过无数遍的长街,人还是那两个人,只是有什么随风而过,最后掩入不为人知的角落。      薛胥迁牵着大胡子退到路边,扶棺而行的虞华凝与他错身而过时,没有看他一眼。      以往,她看着他的时候,他总是不耐烦,不屑,可是这次,他是希望她能够看他一眼的。像往常的无数次一般,只不过这回换他退到一边,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      虞家的丧事办完之后,薛胥迁没想到自己还会见到虞华凝。      那已是三天后,虞华凝穿着一身素白站在将军府门口。鸿岸通传给薛胥迁的时候,薛胥迁正在看那封鸿岸不忍心送出去的解除婚约的信函。      薛胥迁到府门口的时候,看见虞华凝撑着一把素白的桐油伞站着,见到他的时候,她收起伞,行了一个大礼。      “承蒙天家垂怜,与大将军订下婚约。自订婚以来,大将军多有关怀,华凝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今全家遭祸,父母尸骨未寒,华凝欲回扶风老家为二老祈福,望大将军怜华凝孤苦伶仃,欣然允之。”      薛胥迁听着她一字一句的说,掌心濡湿一片。      许久之后,薛胥迁一句话总结:“你要退婚。”      虞华凝看着他,突然笑起来:“对。”      她是笑着的,可是又讽刺。      “婚约是太后娘娘赐下的,对我说无用。”      “这是我请皇上写的和离书,”虞华凝从袖间取出一块明黄色的布帛,递给薛胥迁之后继续说,“以后各自嫁娶自由。”      你还可以娶十三夫人,十四夫人,都与我无关,我可以嫁一个你不知名字的男人,度过余生……但是那也与你无关。      “渐欢曾用‘余蔻’换这一纸婚约,如今婚约解除,大将军可否将‘余蔻’归还?”      薛胥迁一愣,点了点头:“跟我来取吧。”      “华凝如今是不详之身,就留在外头等罢。”      那样执拗的一张脸,明明嘴角还勾着,可是眼里的讽刺更甚。那让薛胥迁很不舒服,可是他做不了什么,摆了摆手,让鸿岸去取了。      鸿岸去取物的空档,薛胥迁就那样看着虞华凝。虞华凝站在青石阶下面,一身素白,头发随意绾在脑后,鬓角斜插着一朵素白的珠花。手撑着伞,淡淡的目光沿着伞檐停在不远处桐树上的两只飞舞的小鸟身上。      她不看他。      他从未如此细致的观察她,如今仔仔细细的将她当珍藏观察了,可是心里生出一股涩意。      她心里现在没有他。      其实他从没要求某个人眼里、心里得有他,他对舒媛没要求,对府里的那十二个夫人也没要求,可是这一刻,他希望面前这个撑着伞的女子能将他放在眼里。可是,他又压下这样的思绪,他没有任何理由纠缠。      他爱她吗?      不爱的,他很清楚。      他如今有这样的心思,只是因为他曾经是被她放在心上的,现在被人赶了出来,心里未免有落差。其实人都是这样的,拥有的时候不珍惜,甚至是不屑一顾,但是等到失去的时候,却又怅然若失。      不久之后,鸿岸拿着小盒子回来了,华凝接过,纤细的手指摸了摸盒子,又撑着伞走了。      余蔻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但是却可以调理气息,渐欢若是还有一口气,这余蔻是可以救他的。虞华凝迎着伞檐细碎的光望过去,眼底又是一片濡湿。      若不是她太蠢,渐欢也不会……      “不要难过了,你不是还要报仇么?”一道清朗的声音打乱虞华凝的思绪。      虞华凝望过去,不远处站着一个面上带着胎记的男子。      五年前的时候,他是一个面前带着胎记的少年,如今,他是一个面上带着胎记的青年。可是,不管是少年还是青年,哪怕面上带着胎记,看起来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师傅曾经说过,人如果只剩下悲伤,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倒不如死了算了。趁早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你身上可是肩负着光耀百年虞家的门楣的重任呢!”      他从未一本正经的安慰她,此时跟她说这些的时候,她觉得面前的人不是那么讨厌了。      “你这萎靡不振的模样,我都不好意思嫌弃你了……”      果然,好印象持续不了多久。虞华凝瞪了他一眼,伸出手大力往他腰间一拧:“说什么呢!你小子活的不耐烦了,敢在姑奶□□上叫嚣?”      阿景捂着腰嗷嗷直叫,看着身旁的女子打起了些精神,眼底笑意更甚。      那一切,都被将军府前的男子看的真切。      很多东西,他看的很清楚,但是做出的决定与看得清楚不清楚无关。      他知道舒媛不可能还活着的,但是当听闻了舒媛的消息,他还是会跨上千里马,风雨兼程的去寻找。      他如今的行为,可以称得上是弥补。      如果当年他没有被太后用懿旨压去边疆,舒媛便不会死。      早些年的时候,自己想做的,做不了,不愿意做的,被别人强迫着做,因为要生存下去,不得不迎合别人。那时,他便想着,有一天,他要活成另一个样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自己不愿意做的,别人勉强不得他。如今看起来,他似乎是做到了的,可是,他发现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他发现很多事情不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两个人的,或者是更多人的事情。他想挽留的,可是他找不到一个理由。      风,还是在吹着的,墙头上泛黄的藤蔓如水波一般荡开。曾经藏在绿叶下的灰尘松动了,簌簌的往下掉,有的则被风吹到薛胥迁的衣摆上。      他站在那里很久。      入秋之后,天光变短了,虞华凝常常在院子里扫地,扫着扫着,日头便落了山。      虞华凝看了看天色,将扫帚放下,觉得宋雅臣该到了。      她要回扶风老家,京都里的事情便要拜托给友人。赵浮生自牢中分别之后便没有再见面,曲寻也未露面,阿景回了凉山,这能拜托的,也只有宋雅臣了。      宋雅臣很快就来了,着一袭青衫,方角布帽,眉目淡淡。见到虞华凝的时候,宋雅臣微微勾了勾嘴角,算是问好。      “虞府的事情打理好了之后,我便回扶风老家了,百艳坊的事情便拜托你了。”虞华凝一边说着,一边为宋雅臣倒茶。      宋雅臣在虞华凝对面坐下的时候,虞华凝将白瓷茶杯推到宋雅臣面前。宋雅臣将茶杯挪到一边,望着虞华凝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百艳坊搅得乌烟瘴气?”      虞华凝摇了摇头:“不怕。”      宋雅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眸变得深邃起来:“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信我?”      虞华凝左手支起下颌想了想,然后说:“因为你眼神坦荡,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可是当时有……”      当时有人说你不可信?虞华凝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相信我的眼睛。”      宋雅臣低下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再抬头看虞华凝,点了点头:“我会帮你看好百艳坊的。”      虞华凝点头微笑,不再说什么。      她不知道宋雅臣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变得不愿意相信他人,变得否定自己,宋雅臣不说,她便不问,就这样,给彼此都留一些秘密。      茶喝完了,宋雅臣起身告辞,像江湖中的儿女一般,双手抱拳,沉声道:“保重!”      虞华凝送她出门,待宋雅臣消失在路的转角处,虞华凝站在虞府门口,定定的看着天边已经升起的一轮瘦瘦的月亮。      京都中的事务,该打理的已经打理好了,剩下的便是与几个平日交好的道别。      赵浮生不知住在何处,曲寻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似乎是来不及告别了。百艳坊的一众姐妹,去了又是徒增伤感,倒不如不去。这样看来,似乎只剩下前未婚夫薛胥迁了。      薛胥迁之于她,算不得交好,若不是有那一纸婚约,他与她只有救命的恩情。      话本子里,将婚约作为救命之恩的延续,算作是姻缘天成,可是她与薛胥迁的一纸婚约,将之前所有的悸动都抹杀了。      她忘不了虞渐欢死前的模样,她不能原谅自己,她不能再与薛胥迁纠缠。      月光清冷,入秋以来,露气便重了不少,虞华凝回过神来,缓缓阖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悲凉呀,心酸呀,薛大将军这个渣男,渣出了天际! ☆、扶风   扶风距离京都一千一百五十里。      虞华凝对于扶风印象已经很少了,只记得五岁之前身体很弱,常常被关在府里。      那时院墙上总是有一两只纸鸢,院墙外面是五六个欢笑的孩童,她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缩在墙角听外面的笑声。      两道墙,一碧天,清朗的笑声,就是所有的记忆。      晴鱼坐在马车椽子上,嘴里学虞华凝叼了一根草:“小姐,咱们这都赶了一天的路了,什么时候到扶风呀?”      虞华凝摊开手指算了算,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小姐,要光耀虞家的门楣,在京都也是可以的呀,为什么要去扶风呢?”      “我老家在扶风,我想回到那里,从那里开始。”      “哦!”晴鱼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赶紧表忠心,“晴鱼会一直在小姐身边的!”      马车跑跑停停,十天之后,终于到了扶风。      扶风气候多变,名山大川不胜枚举。扶风百姓很是富庶,富庶到土匪占据进扶风的必经之路,却不屑于打劫虞华凝的马车。      晴鱼感叹不可能:“如今世风日下,咱们两人一路行来居然没被打劫!”      虞华凝摊了摊手:“咱们太寒酸了。”      “小姐,你在扶风给我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吧!”晴鱼眼里冒星星。      虞华凝瞅了一眼晴鱼,嘴里的草吐了出去:“前两天是谁说不会离开我的?不过算了,女大不中留,我帮你留意。听说呀,这扶风首富乃施家,施家只有一位公子,丰神俊朗,文武全才,都可以比得上曲寻了……”      晴鱼眼睛里的光芒更甚。      “只不过,他特别听他祖母的话,听话到休了三个老婆。这第一个女人,茶庄的千金,知书达礼,气质温婉,但是施老太看不惯她娇滴滴的模样。第二个女人,赌庄老大的女儿,据说是施公子的真爱,但是施老太嫌那女人江湖味道太重,又给休了。第三个女人,卖豆腐的,挺会照顾人,但是还是被施老太休了。”虞华凝煞有介事的说。      晴鱼一听,心有戚戚焉:“这施老太太厉害了,可是这样的话,那扶风还有人家把女儿嫁过去吗?”      “他们家掌握着扶风所有的船只,你也看到了,扶风四面环山,山后又是水,出入都很是不易,如果没有他家的船,要出行是很不方便的,所以没人跟他们家过不去。”      晴鱼听完,抹了把脸:“太可怜了,晴鱼觉得还是呆在小姐身边比较好。”      进了城之后,虞华凝和晴鱼直接往虞家老宅去。不知是不是虞家世代都是读书人的缘故,虞家的房子多选在远离闹市的地方,马车绕了很远,才停在虞家老宅外头。      虞家这几代都是独苗,到虞华凝这一辈才出了一对鸾凤,虞华凝没有什么叔叔伯伯,虞家老宅里便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看着。      虞家老宅有上百年的历史,院墙虽然在他父亲还在的时候翻修过一次,但是也隔了多年,墙角积了一层青灰。小时候的虞华凝站在虞府前,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可是现在,只觉得心里很是沉重。      那些过往的岁月,那些儒雅的祖辈,她虽看不见,但是可以感受,然后最令人伤悲的,还是当初一家四口离家,如今回来,却是一人捧三人骨灰。      百年的虞家,居然没落于一次官僚之间的斗争。      崔龄靖,霓国,她斗不过,来到扶风,只能算是避祸。      如今虞赵两家只有她和赵浮生还活着,一个在京都寻找证据,一个借着回扶风祈福,实则暗渡霓国寻找证据。在京都的,是赵浮生,要往霓国去的,是虞华凝。      扶风离霓国中间只隔着两个州,骑一匹马,清晨出发,日暮便可到霓国边境。      虞华凝到扶风的第二天,一封信送到虞家老宅里。      “华凝,见字如吾,崔贼已有所察觉,尔等小心。”      落款是赵浮生。      赵浮生的信跟她的人一样,能用一句话说完,坚决不多说一句无用的话。      虞华凝烧了信,吹熄了蜡烛。      回到扶风的第三天,虞家只剩虞华凝一个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扶风。      在扶风这个富庶之地,民风其实颇为剽悍,地痞流氓扎堆,欺凌弱小之事时有发生。      虞华凝在院里研磨的时候,五个地痞流氓突然冲了进来。晴鱼原本在前院扫地,见那些人气势汹汹的进来,不敢抵挡,一路小跑进来缩在了虞华凝身后。      这样的阵势,虞华凝也未曾见过,一时之间有些慌乱,没捏稳的墨块沿着衣衫滚落在地,在她素白的衣衫上留下一条黑印。      五个地痞见了便哈哈大笑,尤其是最前面一个半边脸绘着青印的光头笑的最厉害。      “这虞家的女儿也不过如此嘛!”光头笑着说。      站在一旁的只有半边头发的小白脸掐着兰花指也笑:“听说还是京都的才女呢,呵呵呵!”      这两人一说话,后面的三个男人也笑的更厉害了。      虞华凝镇定下来,望着光头:“你们想抢劫么?”      光头坏笑着摇了摇头:“我们都是良民,说什么抢劫呀!”      “对对对,良民!”后头一个带耳环的男人说。      “良民从来都是借宿,说什么抢劫呀,真难听!”小白脸兰花指翘的越发销魂。      晴鱼见状,从虞华凝背后伸出脑袋骂了一声:“无耻!”      这话让光头不爱听了,他皱起眉,眼睛眯着,朝晴鱼勾了勾手指头:“你,过来!”      晴鱼死也不过去,又往虞华凝身后缩了缩。光头朝耳环递了一个眼色,耳环点头,从虞华凝身后将晴鱼拽了出来,虞华凝阻拦未果,反而被耳环推到了地上,没了阻碍之后,耳环连拖带拉的将晴鱼带到光头面前。      光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圈晴鱼,然后点了点头:“条儿正,眼儿顺,不错不错,留下来伺候最好不过。”然后又绕道虞华凝面前,摇了摇头,嫌弃道,“瞧着就不是安分的主,祸害!”      虞华凝突然有些想笑,这个光头看人还真的是挺准,一眼就看出她不是安分的人。她从地上抓了一把灰,然后爬起来,再将灰抛到光头脸上。光头被扔了一脸灰,愣了一会儿,气急败坏的抹了一把脸,学着小白脸翘起兰花指:“弄死她,给老子弄死她!”      几个地痞得令,冲上来就要打她,可是虞华凝也不是好欺负的,抄起桌边的砚台、毛笔就往几人身上扔,一时之间,几个地痞身上都沾了墨汁,惹得晴鱼躲在树后哈哈笑。      可是地痞凭借的就是一股子无赖的劲,跟虞华凝磨着,等虞华凝手里能扔的东西扔完了,脸上纷纷露出了奸诈的笑。      虞华凝往后退,地痞往前进,眼看着虞华凝就要被几个没有节操的地痞一顿狠揍,这时一个穿蓝衣的书生站在了虞府门口。      “且慢!”      声音不大,但是几个地痞都停下了动作。      光头一见着那书生,恨不得找块布把自己的脸包起来,可是其余几人却不害怕。耳环叫嚣道:“英雄救美也要看场合,这场合,能救吗?”      小白脸翘着兰花指,嘴角牵动一个自以为柔媚的笑:“小哥哥,这场合,可不行呢。”      虞华凝从耳环和小白脸两人身体的间隙中望过去,只见那蓝衣书生用折扇打着拍子缓缓走过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场景,就像是渐欢向她走来一般,等到了她面前,然后唤她一声‘阿姐’。可是,蓝衣书生站到耳环和小白脸面前,又看向一旁低着头的光头,道:“赖皮八,你这是几天没有挨揍,皮又痒痒了是吧!”      “不敢!”光头摇头。      “我倒没觉得你有不敢的,这不,又出来打家劫舍了。”      “施老大,我们这不是打家劫舍……”光头此言一出,几个地痞虎躯一震,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仔细的打量那个能让自己老大变成怂包的‘施老大’。      “那你倒是说说,这是干嘛来了,居然把人家姑娘逼到墙角了……”      “我们是来慰问的,听说这虞家就剩这一个女子,我们兄弟是觉得她一个人实在是太可怜了,觉得要来表达一下我们的关怀……”      “简直是越说越离谱,把我当傻子哈!”书生扇子翻了一个花样,拿扇柄敲了敲光头绘了青印的脸,眉头皱起来,低喝一声,“滚!”      “是是是,马上就滚。”光头低头一个劲往虞府外面走,到了虞府门口,瞧见自己的几个跟班还像木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又吼了一声,“你们都不长眼是不是,施老大要泡妞了!”      听闻此声,几个地痞离开得非常迅速。没了遮挡物,虞华凝看清楚了蓝衣书生。      很俊俏的一张脸,眼睛如一湾湖水,笑着的时候湖水荡漾,点点亮光在里头宛如细碎的金子。他从远处走过来的时候,与渐欢真的很像,可是等走近了,虞华凝又发现他们不像了。虞渐欢是欢喜的眸子里藏着伤感,他是悲伤的眸子里点缀着欢乐。      虞华凝看着他,弯起嘴角笑了笑:“多谢!”      蓝衣书生偏着脑袋看了看她,然后扇子在指尖帅气的翻了一个花样,他也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也不是?”      虞华凝一愣,点了点头:“是。”      书生满意的点头,继续问:“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婆子要开始洒狗血了,这个酷似虞渐欢的男神,对,就是男神,跟虞小妹有一段。其实婆子真心不想写一个玛丽苏光环太盛的人,可是如果不跟这个男神扯上那么一段故事,后续的故事就讲不下去了。 ☆、棋局   扶风有个姓施的男子,明明武功很好,非要做弱质书生打扮,最喜好做的事情便是摇着一柄折扇走在各个巷陌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个男子不仅武功好,人长得也好看,穿衣打扮什么的也颇有心得,虽然每日都是蓝衣,但是衣领、袖口、衣摆上的花纹却从来不重样,这样总结下来,不难发现,他身上的积蓄也是颇为厚实的。      “他家里是开船行的,‘施氏船行’的那个船行哟!”晴鱼补充道。      对了,就是虞华凝之前跟晴鱼讲的那个垄断了扶风船只的施家,也是那个曾经休过三个老婆的施家。      “长得那么俊俏,那些女人嫁过去,其实不是忌惮施家的家势吧。”晴鱼剥了一颗花生。      “叫什么来着?”虞华凝问道。      晴鱼翻了一个白眼,颇有些嫌弃:“施南夫!”      是的,那个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了五个地痞做坏事,并且调戏了虞华凝的蓝衣书生就是施南夫!      当他问她‘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是也不是?’的时候,虞华凝脑子里是蒙的,这跟上一句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是也不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虞华凝当时的做法是,笑笑笑,笑得他感叹了一声,“喔,原来是个傻的。”      施南夫走后,晴鱼趴在地上笑得打滚,虞华凝拍了拍手上的灰:“哼,跟我斗,还嫩了点!”      这事便算是落下了帷幕,虞华凝原以为等这几日风平浪静之后偷偷往霓国去,却没想到三日之后,扶风的的县太爷过来求亲了。      那县太爷五十往上的年纪,跟所有贪官长得一个样貌,八字眉,绿豆眼,还自以为自己俊俏的跟十八岁的施南夫一个模样!县太爷姓甄,单名一个淳,看到虞华凝的时候,绿豆眼发出了异样的光芒。      “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父母皆已亡故,我已请了法师算过,咱们的八字很合,所以便带着媒人一起来提亲。”      这话实在是太跳跃,虞华凝理解了好一会儿,看了看比自己老爹还老的甄淳,摇了摇头:“父母尸骨未寒,华凝得守孝三年……”      “你别给脸不要脸,咱们老爷看得上你才来提亲!”一旁的贾师爷怒斥道。      虞华凝瞅了他一眼,轻飘飘的说:“你们老爷来提亲,你这狗汪汪叫什么?哪天我要是进了门,就你这嚣张模样,我能让你有好日子过?”      贾师爷两眼瞪圆了,但也仅仅是瞪圆了,没别的了。甄淳就淡定多了,打量了一眼虞家的高堂,笑呵呵的说:“贾师爷不会说话,虞小姐莫往心里去。”      这一甄一贾,却是一假一真。      虞华凝面上笑着,不答话。      甄淳又允诺了一些好处,说什么虞华凝若是过门了,名义上虽是十一夫人,可是却可以住最大的房子,房子冬暖夏凉,院子里还种着满塘荷花……虞华凝听得昏昏欲睡,最后甄淳又问了一句:“虞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虞华凝立马睁眼:“有!”      “哦?”      “我对你不满意。”虞华凝老实回答。      贾师爷的眼睛瞪得更圆了。甄淳脸上也终于闪现了戾气:“虞小姐是在开玩笑吧!”      “薛大将军你知道吧,他我都看不上,你,”指了指甄淳,“你说我看的上么?”      甄淳怒了,拂袖站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虞华凝你等着!”      虞华凝笑着点头,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施南夫摇着折扇慢悠悠的晃了过来,站到虞华凝身旁:“甄老爷要请你喝酒呀,我请你喝酒你都不去,怎么能够跟甄老爷喝呢?”      甄淳在一旁听着,气的脸都绿了,但是在施南夫面前却又只能忍着,瞧着施南夫跟虞华凝亲昵的态度,有些疑惑:“施公子与虞小姐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施南夫指了指自己和虞华凝,然后爽快的回答,“夫妻关系!”      此言一出,甄淳的脸又涨红了,带着一行人匆匆告辞就走了。      这天高皇帝远的,官威第二,有钱第一!      施南夫坐在虞华凝旁边,看着她自顾自的沏茶,他笑道:“很有胆色嘛!”      虞华凝轻轻点头:“多谢。”      “说什么谢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施南夫摇头,一双眼里满是笑意。      “我可没说跟你是夫妻关系。”      “不这样说,那姓甄的会放过你?”      “我不怕他!”      施南夫呵呵笑起来:“你是不怕他,可是这百年虞家老宅却经不起折腾。”      “啊?”晴鱼在一旁愣住了。      “你们都是京都来的,应该知道‘官痞’吧?”      这运气简直了,之前是来了一波地痞流氓,现在来了一波官痞。被地痞欺负了还能告官,可如果是被官痞找上事了,那只能打碎牙和血吞!      “你看我,除了成了三次亲,还是一个挺不错的男人吧。长得好,武功又好,家里还有你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要不要考虑一下?”      “可是成了三次亲还没定下来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虞华凝说完就往堂后去。      施南夫不怒,仍旧是笑着的,只是叹了一口气:“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那眼神,那口吻,晴鱼在边上瞧着,只觉得自己心里的花儿开成了一个春天。      这个男人,比薛大将军靠谱!      果然呐,放弃了一棵歪脖子树之后,将会拥有整片森林!      虞华凝没有与施南夫成亲的日子很奇怪:总有乱七八糟的人来虞家老宅捣乱,然后施南夫总会在千钧一发之际来救场。      某一次送走一波媒婆之后,虞华凝拦住即将离去的施南夫:“说,是不是你找来的人?”      她觉得虞家就是再好,连甄淳都不再打主意了,怎么还有源源不断的人来呢?这让她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暗中鼓动人心。      “我为什么要找人来?”施南夫扇子‘唰’的一声打开。      虞华凝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因为你想娶我呀!”      一点也不矫揉造作,甚至正经得有些可爱。      施南夫‘嗤’的一声笑了,他敲了敲虞华凝的脑瓜:“君子行事,光明正大!君子有所求,光明正大!君子要追求姑娘,同样也是光明正大!”      瞧着施南夫那模样,虞华凝突然觉得自己是小人。      施南夫离开虞家老宅之后,转过一道小巷,将钱袋扔给候在不远处的几个媒婆,然后自顾自的说:“要追求姑娘,光用君子的那套可不行呢!”      日子一日日过去,赵浮生又来了信。      油灯下,虞华凝展开信。      目之所及,字迹潦草,不少地方墨迹还晕染开了。虞华凝皱着眉读完,然后赶紧收拾衣物细软准备离开。      昏黄的烛光在夜里晕染一个不大的光圈,但是将信笺上的字照的颇为清晰。      “崔贼有所动作,速离扶风!”      她不知道赵浮生究竟是怎么接近崔龄靖的,只是看那潦草的书信,赵浮生的境况似乎也不太好……      京都,崔府。      崔府有一大片红叶林,恰是深秋,红叶红到最后一帧,稍稍‘娇弱’一点的,遇上徐徐凉风便脱离了枝头。凉风一阵一阵地吹,红叶一片一片地落,似乎是一场角逐,风不停,叶不静。      红叶林中摆了一盘棋,棋盘两边分别坐了一个人。      一男一女,皆着白衣。男的坐在轮椅中,嘴角带着笑,一手盘着木珠,一手执着黑子。女的低垂着眼,认真的打量棋局,手中的白子在指尖顿了又顿,还是没有痛快落下。      男子瞧女子踌躇不决的模样,笑道:“你想赢?”      女子没抬头,仍是看着棋局,嘴里还是如实回答:“想赢。”      男子笑容更甚,瞧着她落下子之后,黑子随之落下。      黑子落定,女子突然抬头看着男子,原本冷然的眼中俱是迷惑。      他步步为营,明明是胜券在握的,可是这一枚子,却将自己的路数全数暴露了出来。下棋下棋,自然是讲究输赢的,可是他这样做……      还没等他表态,一个侍卫匆匆闯入红叶林。      “公子!”侍卫抱拳行了礼,见男子示意他接着说,便抬起头,“老爷在书房等您。”      “知道了。”男子点头,招手让侍卫来推他的轮椅。轮椅错过沉思着的女子的时候,他轻声道,“你若是想赢,那我便不会让你输。”      他的声音虽小,但是女子听得很清楚,她身子轻轻一颤,望过去,“崔子满……”      男子回头,面上还是暖人的笑意,“等我回来。”      赵浮生一点也不在意这个男人为什么对她那么好,她只是心里有点愧疚。      沁安城城门口,她昏倒在他面前,没想到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京都,身边仍旧是他。      他虽不良于行,但是颇有耐性,照顾她也不嫌麻烦,还处处留心她的喜好。      她不爱笑,养伤期间常常坐在房内看廊檐下的金丝雀,有一回,丫鬟放跑了一只金丝雀,她瞧着,不自觉弯了弯嘴角,他便命人放了那些金丝雀。      得知虞氏一门入狱,她心急如焚,病情数度恶化,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告诉她,他能救虞氏一门。      她感谢他,跟他一起去牢房,直到看着虞华凝等人被放出来,出了牢房,她才知道,他便是崔子满。诗词名动天下的崔子满,也是兵部尚书崔龄靖的儿子——她杀父仇人的儿子。      天意弄人,她之前还想着,自己怎样才能接近崔龄靖获得自己所要的证据,没想到,老天将崔子满摆在了她面前。      崔子满待她很好,可是她为了复仇,不得不利用他。      崔子满的轮椅越来越远,赵浮生回过头,视线又落到了棋盘上,这时,一道玄衣人影走近。      赵浮生指尖捏着一枚白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磕在棋盘上,玄衣人影拂了拂衣袖,坐在她对面。      “我儿的棋艺居然落到这个地步了?”男子摇了摇头,落了一枚子,“不过还有救。”      “崔叔叔,支开子满是有什么话要说吧。”赵浮生看了他一眼,像是一个自作聪明的孩子。      崔龄靖点头,面上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大辛近来又多了不少霓国浪人,京都又出了几个案子,薛胥迁请旨出征,太后还在犹豫。”      “那?”      “出征是假,与霓国军队会面才是真,看来这大辛的天真的是要变了!”      赵浮生突然站起来,啐了一句:“狗贼!”然后仿佛意识到自己失态,尴尬的坐在崔龄靖面前,焦急道,“那我们一定要阻止呀!”      崔龄靖见赵浮生如此激动,点了点头:“我们大辛可以出兵讨伐,但是不能是薛胥迁!”      “崔叔叔也精通战术,为何您不请旨?”赵浮生顺着话问道。      崔龄靖摇了摇头,颇为遗憾道:“薛胥迁是先帝钦点的大将军,出兵不动用虎符,其余人等若是要引兵出征,须得虎符才行。”      “虎符不是由兵部保管么,听您这么说……”      “小妮呀,叔叔也不骗你,虎符向来是兵部尚书在保管,可是你父亲故去之后,兵符便失踪了。”崔龄靖摇头叹气,见赵浮生低下了头,又问,“你是赵兄的掌上明珠,赵兄可有透露?”      赵浮生想了想,然后摇头:“家里从不讲朝中事。”      崔龄靖点头,甩着袖子又离开了。      赵浮生瞧着面前的棋盘,自己的白子又被逼到了角落里,但是不要紧,还有翻盘的可能。想到这里,赵浮生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浮生跟崔公子……嗯,其实不要奇怪啦,崔公子一直都很爱浮生,婆子还可以透露一点,当初崔公子就是救浮生去的,两人还有一段前尘往事,婆子再想要不要把两人的番外也放出来…… ☆、安家   虞华凝离开的动作没赶上施老太带人来的速度。      虞华凝这厢收拾好了包袱,带着晴鱼正要趁着夜色离开,那边施老太带着一群年轻力壮的打手闯入了虞家老宅。      施老太两鬓斑白,身穿一袭宝蓝色华衣,走过来的时候步履很是稳健。她左右两边各站着八个身穿劲装的男子,男子手上又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这次的阵势最是骇人。      晴鱼扯着包袱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挡到了自家姑娘前面,佯装镇定:“老夫人您可算是私闯民宅,不合规矩……”      施老太一个冷眼扫过去,晴鱼剩下的话全闭在嘴里了。见晴鱼是这种反应,施老太很满意,又看着两人背着包袱,调侃道:“怎么,在扶风混不下去了,要跑路了?”      虞华凝不得不说,这老夫人真的是有一双犀利的眼睛,硬是将她看的透透的。虞华凝不自觉将包袱藏了藏,直面施老太:“夫人大半夜来虞府,有何见教?”      施老太不语,一旁站着的粉衫少女搬了一个把椅子到施老太身后,施老太落座之后,抬起眼皮打量虞华凝。      虞华凝穿一袭碧色衣衫,头发用普通的银冠尽数绾在头顶,冠子两边各垂下一枚碧色的绦子,乍一看像个书生,却比书生更灵动。隽眉微微蹙着,眼睛也眯着一点,抵抗写在脸上。      “远看柔柔弱弱,近看倒还有股韧劲,”施老太点了点头,接着道,“勉勉强强还是可以进门的。”      虞华凝终于明白了,这样的排场,也只有扶风施氏了。这两鬓斑白的老太,应该就是施南夫的祖母施老太了。      如果不是急着离开,虞华凝可能还会给她沏壶茶,可是现在,她急着离开,磨叽不得。      “老夫人不妨明说。”      施老太轻飘飘的说:“我家小夫为你害了相思病,你得负责。”      虞华凝和晴鱼面色一僵,两两相对时同时摇头:“这罪名我们不背!”      施老太脸色沉了下来,声音也沉了下来:“咱们小夫那是看得起你,你还真把自己当九天玄女了!”      晴鱼发现这扶风人羞辱人的说辞都是一个模式,连口气都是一样的。      虞华凝可以得罪甄淳,可以得罪其他人,可是这施氏她却是得罪不起的。她叹了口气,将包袱交给晴鱼,上前来:“承蒙施公子看得起,可是华凝父母尸骨未寒,华凝惶恐二老在天上看着,怪女不孝……”      “适龄不择夫家才算不孝,虞家老爷夫人大概也希望子女能够有所依靠。”      “承蒙夫人抬爱,华凝其实在京都订过亲,可是……”虞华凝咬唇看着施老太,见施老太侧耳倾听,声音刻意哽咽起来,“可是夫家嫌华凝,退了婚。”      施老太面色不善,最后还是咬咬牙:“不要紧,咱们小夫不计较。”      不行,她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她的小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虞华凝豁出去了:“华凝不忍欺瞒,华凝乃是石女!”      石女,不能受孕的女子。      没有一个长辈会愿意自己的小辈娶一个石女,何况是施家这样的大家族,娶一个石女回家,简直是大不孝。      果然,施老太面色黑了,气冲冲的站起来,又怒气冲冲的走了。      看着一群人终于离开了,虞华凝差点瘫倒在地上。晴鱼扶着虞华凝出门,没想到刚关上虞府老宅的门,从天而降数十只‘黑乌鸦’。      清一色的黑色劲装,黑布包头,黑布蒙面,腰间别着一把弯刀,在月光下,又可以看见弯刀上刻着缠枝扶桑花。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黑衣人形成一个包围圈向两人靠拢,虞华凝与晴鱼背对背站着。      “小姐,你别抖呀!”      “是你在不停地抖。”      “……”      黑衣人们一起拔出弯刀,举起弯刀,然后向两人刺来。虞华凝与晴鱼蹲下身子,觉得自己死定了的时候,有硬物从天上落下,乒乒嘭嘭,砸在石砖上,人身上,弯刀上。虞华凝望过去,只见施南夫坐在屋檐上扔瓦片。      一片一片,漫不经心,可却是例无虚发,稳稳地打在‘黑乌鸦’的身上。      崔龄靖派来灭口的人武功应该不会差的,可是这些人在施南夫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虞华凝知道施南夫的功夫不错,可是没想到他的功夫不错到这个地步。      ‘黑乌鸦’在这里只有挨打的份,瞅了一个时机便纷纷撤退了。施南夫拍了拍手,旋身轻飘飘落在虞华凝面前,轻叹道:“原来不愿意嫁我是怕连累到我,华凝你这样,可真叫人心疼。”      才没有,虞华凝瞪了他一眼。      “你在京都招惹了人,那人来头还不小,派出这杀手来杀人灭口,若不是我在,你该去阎王那里报道了。不用说多谢,你又不准备以身相许。我觉得吧,这群人还会回来,你要不还是嫁给我吧,在扶风,绝对没人能动你一根手指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虞华凝有些头大,原本走在施南夫前面,这时猛地回头,发上绿色的绦子擦着施南夫的鼻尖过去,一股淡淡的馨香在两人之间荡漾开。      “我们还不熟不是吗?可是你就已经决定娶我,不会太轻率吗?还有,你想娶我,到底为什么?”      施南夫看着虞华凝那张脸,一本正经的回答:“我就是喜欢你这张脸,没错,我就是这么肤浅。”      曲寻当初表白的时候,最起码还说她是个特别的丫头,可是施南夫,直接就说看上了她的脸,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内在,这样未免让人觉得错愕。      “我这张脸,很好看?”      施南夫摇头:“其实也还好,没有我第二任妻子出色。”      “那?”那为什么看中这张脸!      “可爷就是喜欢,就是这么任性!”施南夫将笑脸凑到虞华凝面前,虞华凝往后退了两步,施南夫便做出受伤的表情,嘴巴瘪下来,“考虑一下吧,来我这里,我可以护住你的小命,也可以护住虞家老宅。”      来我这里,我可以护住你,也可以护住你家。      这话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      一个女人漂泊在乱世,无枝可依,偌大的家业倾尽全力也护不住,但是有一个人站出来,说,来我这里,我可以护住你,也可以护住你的家业。      他跟渐欢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总是在背后默默地为她打算,这一刻,她鬼使神差的点头:“好。”      好夜与风度,好花伴星眠。      翌日,霜降。      唢呐吹打着走过正街,又往另一条街绕过去。      这是施南夫第四次娶亲,娶的是没落了的百年虞家的唯一一个姑娘。      施家家大业大,娶亲的排场也很是轰动,丝毫没有因为是第四次娶亲便懈怠了新娘子。      喜纸,红花散的满城都是,施家给每家每户派了二两喜糖,这桩婚事,可算得是全城皆知。      虞华凝坐在喜轿中,心情其实十分平静,她没有新嫁娘该有的紧张与忐忑。她没有拉下遮住脸的喜帕,此时若是拉下了喜帕,便会发现她的眼中是出乎寻常的淡然。      不过是一场仪式罢了。      其实还是有些恍惚的,她答应施南夫的求婚之后便有些后悔,可是她知道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没错。施南夫的确可以护住百年虞家,让她不至于还没来得及追查出崔龄靖陷害忠良的证据就丢了虞家。      她此番与施南夫成了亲,便是将那群‘黑乌鸦’引到了施家,想来其实还是有些不忍心,但是一想到施南夫武艺高超,心里多多少少还是轻松了些。      花轿从正阳街走过,街边拥簇着看热闹的人群,有人说这虞家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居然嫁得施家独子,以后偌大的家业都是她管了。也有人说这虞家的姑娘真是倒霉,居然嫁给休了三次妻的施南夫,有施老太在,这虞家姑娘怕是过不了几日也是会被扫地出门。      说好话的有,看笑话的也有。虞华凝坐在八抬大轿中听着,并无反应,就像前面说的,这只是一个仪式罢了。      她幸不幸福,现在轮不到她做选择,她只能倾尽全力护住虞家,护住还没来得及报仇的自己的这条小命!      喜轿绕完了几条主街,最后停在了雁江边上。喜娘扶虞华凝出轿门,又引着她站在一艘乌篷船边上。      “那隔江相望的便是施氏,也是您以后的归宿。”喜娘说着往围观的群众中撒了一把福米,又道,“愿姑娘您福泽安康,过往不顺心统统抛掉,今后便只有欢喜。”      虞华凝笑着称是,从袖中掏了一锭金:“谢关喜娘吉言。”      这是一个彩头,即使所有人都知道,过去的不顺心不可能抛掉,往后的时光也不可能只有欢喜,但是谁也不愿意放弃期盼。      乌篷船耳边仍旧是唢呐声,一片欢庆。      喜娘收好金子,乐得咧开了嘴巴,又引着虞华凝上乌篷船。乌篷船缓缓荡开,船只摇摆,虞华凝因为蒙着帕子没有重心,身体也摇摇晃晃的,晕眩感随之而来。      没一会儿,虞华凝还是忍不住掀开了盖头。      触目是一片白茫茫之色,可视之域极小,若不是船夫划桨时入耳的水声,虞华凝真怀疑自己站在一处世外之境。水波漫开一圈又一圈涟漪,这一刻,天地之间如此之静,虞华凝便彻底听清了自己的心跳。      她还是有些紧张的。      有些思绪,熬得过浩瀚的人潮,熬不过一人的荒芜。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的虞小妹已经没有了任何期望,她只想保住虞家,而施南夫可以帮她,她便嫁了,何其悲哀! ☆、宅院   施家宅子非常特别,坐落在雁江另一畔的一处岛上,岛上遍植月桂,施家的宅子便立在月桂之中。若是刚入秋,便可见满树金花吻雁水的壮阔景象,可现在已经入冬,桂花一夜之间落了个干净,只留树枝杈子疏影横斜。      乌篷船继续往前驶,穿过雾气,离施家宅子越来越近。虞华凝站在船头,看见岛上站着一个红衣人影,雾气全融在那人身后,顿时只觉天地之间只有那一个人。      喜娘眼尖,知道那是施南夫,连忙替虞华凝搭上盖头。      眼前又是一片红色,除却沾指便化为水珠的雾气和水波荡开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了。      那一段不长的水程,虞华凝却觉得过了许久,似乎跨过了山山水水,做了一个关于往事的梦。      作别过往,一切云烟散尽,便更加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乌篷船不再摇晃,水波荡漾的声音不再响起。喜娘牵起她的手,引着她下了船,又将她的手交到施南夫手里。      施南夫的手很暖,他牵着她往前走,嘴角弯弯,“我会护好你的。”      虞华凝不应,只跟着他往前走,她是信他的。      踏过火盆,拜完堂,虞华凝便被送回房间了。      简简单单的一个仪式,以后她便同他系在一起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多事情像是走马观花一般的在眼前晃过,很多思绪纠杂在一起,虞华凝缓缓阖上眼。      夜色降临,施家大宅处处挂起了红喜灯笼。虞华凝一觉醒来,正赶上施南夫推门进来。      淡淡的酒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他一步一步走来,步履有些踉跄,像是踩在棉花上。虞华凝从盖头下望过去,只望见他的一双脚,心里头有些疑惑,他怎么走路走那么慢?      施南夫走的慢是有原因的。      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慎重,他很紧张,也很忐忑。虽然他之前娶了三个婆娘,可是这个是不一样的。      前面三个婆娘是祖母为他娶的,虞华凝却是他自己想娶的。      怎么说呢,见虞华凝第一眼的时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心里不痛不痒,但是让他怅然若失。他像是很久之前便见过她,还同她约定了什么,可是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与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的。      明知不会有好结果,可偏偏就是不信命。      到虞华凝跟前的时候,他缓缓挑起她的盖头,看见的便是她微微颔首的模样。虞华凝还有点迷糊,缓缓抬头,只见施南夫脸色酡红,嘴角挂着傻兮兮的微笑。      画面还是美的,只是两人都不自在。      臂粗的喜蜡淌着红泪,整个房间都是一片暗红色。      施南夫一把圈住虞华凝,热气和着酒香瞬间环绕住了她。虞华凝一时愣住了,本能要推开施南夫的时候,施南夫退后两步望着她笑。      “你……”虞华凝舌头有些打结。      面前的施南夫笑得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他掂了掂手臂上的被褥,“你不想跟我睡觉,我也没办法一下子接受枕边多了一个人,所以,我打地铺好了。”      虞华凝瞧了瞧他,将一直揣在怀里的苹果抛到床上,然后站了起来,道:“我看你这身板瘦弱的很,这天寒地冻的,打地铺能行么?”      听她这么一说,施南夫的眸子一下子就亮了,他抱着被褥翻到床上:“你若是心疼我,我也不介意睡床上,只是就要劳烦你睡地上了。”      这……前后变脸未免也太快了吧!      “你们练武功的,不是都有睡绳子的能耐么,你可以睡绳子上呀!”这才是虞华凝想要表达的。      施南夫在床上蹭了蹭,然后对着虞华凝摇了摇头:“有床谁愿意去睡绳子呀!”      “也是……可是,你让我去打地铺?我涉水嫁到你们施家来,你就让我打地铺?当初是谁说要护好我的?我在地上睡一宿,那不到明天铁定染上风寒,这就是所谓护好我?我看这是谋杀!施南夫,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样不……”不厚道呀!      施南夫一把摊开被褥,被褥罩到虞华凝的身上,虞华凝还没反应过来,只偏头咬牙闭上了眼睛。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虞华凝发现自己伏在施南夫的胸前,稍稍抬头,就能看见施南夫带笑的脸。      “我改变主意了。”      虞华凝不解:“啊?”      “我挺习惯你这个‘枕边人’的。”施南夫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虞华凝趴在施南夫胸前,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翻了一个白眼,她多么希望在半刻钟之前,她不多话,直接让他去打地铺!      施南夫瞧着她,见她一脸的不情愿,又笑起来:“怎么,你也习惯了?”      虞华凝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还伏在他胸口,连忙裹着被褥滚到一边,背对着施南夫,脸上酡红。施南夫看着她发红的耳根,笑得更加畅快了,甚至还呛了一声,最后,他坐起来:“逗你玩的,那旁边不还有张榻么?”      施南夫起身离开。没过一会儿,虞华凝偷偷翻过身子,在房内扫视了一圈,在斜对着的方位瞧见了一张榻,榻上斜倚着施南夫。      他似乎是累极了,绸花还搭在胸前,眼睛却是阖上了。      虞华凝轻手轻脚的下床,抱着被褥挪到施南夫身旁。施南夫嘴角微微勾着,呼吸很均匀,想来该是睡熟了。虞华凝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没有忽然睁开眼戏弄她,便放心将被褥搭在他身上,撇了撇嘴:“哼,本姑娘怎么说还是善良的,不与你计较!”      虞华凝转身往床边走的时候,施南夫嘴角的笑意更甚了几分。      红烛到天明才烧尽,虞华凝天明时醒过来,下意识地往施南夫躺着的睡榻望过去,可是视线却扑了一个空。      自虞家出事之后,她常常是整宿整宿的睡不好,可是昨天夜里,她一夜无梦,睡得很好。睡好了,精神也不错,虞华凝推开房门,正看见施南夫在院子里给一棵梅树修剪枝桠。      梅树高华,枝枝狰狞傲气,基本上是不必修剪的,可是施南夫拿着一把花剪站在梅树下面,脚边堆着几枝梅枝。      偏过头的时候,施南夫看见站在房门口看着自己的虞华凝,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将花剪递给一旁候着的侍女,大步向虞华凝走过去。      虞华凝只觉得施南夫走过来的时候,有股子‘气势汹汹’的味道,再回过神的时候,施南夫已经站到她面前,伸出手替她紧了紧领口。      “天凉了,多穿一些再出门罢。”      虞华凝点点头,目光又投向梅树下堆着的梅枝。      施南夫顺着目光望过去,解释道:“那是将枯未枯的梅枝,占了养分却并不开花,倒不如修剪了去。”      还在京都的时候,虞渐欢时常在莲塘边上作画,画的不是眼前的半塘荷叶,而是傲雪寒梅。她问虞渐欢,为何不顾及眼前的风景,却想象寒冬腊月的景致。虞渐欢抿唇笑:“大概得不到的才算有价值吧……”      虞渐欢的身子向来很弱,可以说是遇风便倒,冬日里的寒梅,他根本是无法观赏的。虞渐欢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想象,想要活的更丰富一些。      她又想起渐欢了……      虞华凝看着面前的施南夫,心里有一阵恍惚,渐欢若是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呀!山长水阔,边疆风景,有多少能够融入他笔下呀!      施南夫以为虞华凝眼里的哀戚是堆积在地上的梅枝,按了按她的肩膀,轻声说:“我不知道你竟是如此心软的一个人,罢了,以后便放任它恣意生长吧!”      “那倒没有,不过都是命数罢了。”虞华凝摇头,然后将目光收回来,“该拜见老太太,是不是?”      施南夫点头,嘴角又笑开,牵起虞华凝的手便往正堂里去。      施家宅子大,佣人也多,施南夫牵着虞华凝往正堂去见施老太的时候,一路上丫鬟家丁行礼,很是热闹。      堂上坐着施老太,她斜睨着虞华凝走近,手里把玩着一个汤婆子。      新妇该在进门第二天给公婆敬茶,但是施南夫父母多年前一同葬身于海水之中,这茶便只用敬给施老太。虞华凝端着茶水上前,看着施老太摆在脸上的不欢喜,料想着她应该会像话本子里写得一般,一个‘不小心’将茶水泼到她手背上。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施老太虽然看她不顺眼,但是并没有给她小鞋穿,在她敬完茶之后,大手一挥,让她滚了。      虞华凝认怂,缓缓退了出去,身旁跟着憋笑憋到内伤的施南夫。      “祖母对我没有什么好脸色,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虞华凝无法理解。      施南夫一下子就笑出来:“最起码没为难你不是?”      “唔……”      “第一个,被茶水烫了手。第二个,被茶水烫了脸。第三个,端着茶碗,手上烫了两个泡……”      果然不是什么善茬,但是虞华凝笑眯了眼:“没有好脸色便算得上是最好的态度了。”      最起码,没有对她造成实际性的伤害不是?      可是,施老太毕竟把你施南夫休了三个老婆,根本算不得什么善茬,当着施南夫的面没有刁难虞华凝,可是并不意味着背着施南夫就会放过虞华凝。虞华凝没碰上婆媳大战,却碰上了祖孙大战。      施南夫爹娘走得早,施南夫全靠施老太才能平安活这么大。那些年,施南夫是她的唯一,她也是施南夫的唯一,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虞华凝嫁过来之后,施南夫花更多的时间陪在虞华凝身边,鲜少有时间去看望她了。      这落差未免太大了。      施南夫可是她一手带大了!      在施南夫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她将他抱在怀里,手把手教他写字。后来又请师傅教他武功,多少次受了伤,都是她拿着药膏去给他上药。      施家这样的大家族里,这样的温情实在太少,施老太年纪越老,便越发的容易回想起以前,又想到从自己身边勾走了乖孙子的虞华凝,气是不打一处来!      这个女人明明没有做什么,却将自己培养的那般出色的孙子给勾走了,怎么想怎么不服气!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婆媳大战,有祖孙大战,看谁更重要一点。 ☆、扫雪   年关将至,施南夫纵使不愿应酬家里的船行,却也不得不去应酬。施南夫离开之后,施老太便打发虞华凝去厨房里熬药膳。      晴鱼已经从虞家老宅来到了施家,瞧着自家姑娘像个丫鬟一样在厨房炉子边上蹲着,恨不得抄起两把菜刀去跟施老太拼命。      “她左右各有八个黑衣武功高强的男人。”虞华凝淡淡开口。      晴鱼举着菜刀默默退了回来,将菜刀拍在案板上,无力道:“不是晴鱼怂,而是敌人太强大。”      虞华凝看了她一眼,拿起蒲扇在炉子口扇了起来。      雪落了一场又一场,雁江也被冻住了,船只不能行驶,施南夫被困在雁江那头,施老太便更加放肆的指使虞华凝。      药膳熬好之后,虞华凝端去施老太房里。施老太捧着汤婆子,神情恹恹的,挥了挥手,一旁的粉衫少女端过药膳,当着虞华凝的面倒在门外的废水桶里。      “施老夫人没有胃口,烦请少奶奶为老夫人煮点甜汤吧!”粉衫少女眨了眨眼。      施家的人都知道施老太看虞华凝不顺眼,施南夫不在家里,便放肆的欺负虞华凝。虞华凝也是清楚的,点了点头,告退了。      虞华凝在施老太面前很是隐忍,可是出了门,两眼一翻,“不过如此!”      也只能这样给她使绊子了。      回了厨房,晴鱼在磨刀。      见虞华凝回来了,晴鱼回头望了一眼,“听说那老太婆又倒掉了?”      虞华凝点头:“反正我也没有好好煮,她要是真吃了,保准吐三天三夜。”      晴鱼捂着嘴偷笑起来,可是笑着笑着,又沮丧起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虽然没什么实际性伤害,可是这样熬着,精神也会崩溃呀。      “怕什么,我都已经麻木了。”      晴鱼无奈的点头:“好吧。”随即眼睛又一亮,“听说昨个那帮‘黑乌鸦’又闯到施家来了,结果被抓了。”      崔龄靖派出的人还真是锲而不舍,她嫁到施家两个多月,隔个两天势必会有一波刺客夜袭上门。施家高手众多,那些‘黑乌鸦’还没摸到虞华凝的院子便被扔了出去。日子久了,虞华凝其实是很怀疑崔龄靖的能力的。如果是她要杀人,绝对雇绝顶高手,一击必杀!这样耗着,实在是夜长梦多。      相比于拖拖拉拉的行事风格,她其实不太沉得住气,更加干脆,但是她现在看看自己,在京都的时候,又确确实实是个拖拉的人。      午间时分,虞华凝给施老太送甜汤,不例外的,又被倒掉了。虞华凝正要告退,施老太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你倒真是好耐性。”      “多谢夸奖。”      施老太圆眼一瞪,怒道:“你还真当我是在夸你?不要脸皮的玩意儿!”      虞华凝眨巴眨巴眼,看吧,有人忍不下去了。      “罢了,今个儿小夫回来吃晚饭,你好生准备着。”      这看起来有些握手言和的味道,虞华凝点头,下去吩咐厨房了。她根本就不会厨房的那些,熬粥做汤,全是厨娘在掌勺,她就候在一边装装样子便行了,现在好了,连样子都不必装了。      得了令,厨房忙碌起来,晚间时分,施南夫回来了,可是没来的及喝一口热汤就晕倒了。      这可是一件大事,虞华凝正要去给施南夫把脉,一直跟在施老太身边的粉衫少女推开虞华凝:“都是因为你,南夫哥哥才病倒了,你这个祸害!”      那粉衫少女唤阿珊,是施南夫远房的表妹,自小寄居在施家。      晴鱼不乐意了,又推了阿珊一把:“说什么呢,我家小姐才不是祸害,要说祸害,你才是!”      一时之间,厅里吵作一团,施老太年纪大了,禁不得躁,当时就冲到虞华凝面前,狠狠给了虞华凝一巴掌:“不体谅丈夫,管教下人不力,关去柴房,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放出来!”      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阿珊被晴鱼抓乱了头发,此时也忘了哭泣,只盯着虞华凝脸上的红印发愣。      老夫人打人了。      老夫人要打人,从来不自己动手,可是这回显然是气急了,居然不顾及面子,甩了孙媳一巴掌。      有人将虞华凝带了下去,晴鱼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被抓花了脸,飞快地跟了出去。      虞华凝还有一点发懵,她进过牢房,被劈头盖脸的骂过,还从来没有被谁打过。她在京都犯了那么大的事,她爹连说她都不忍心,怎么会打她,这施老太的一巴掌,着实是让她傻了。      被打了的脸遇上夜间的寒风,顿时就火辣辣的疼。虞华凝被关在柴房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晴鱼看着都快吓哭了。      小姐在这施家就没有过过一天正常日子,这施家肯定是呆不下去了!      “小姐,我这就写信往京都送去,一定要让小姐脱离苦海!”      虞华凝呆呆的,不做声。      第二日,阳光大好。阳光照在积雪上,天地之间一片冷白,虞华凝即使是在柴房里,也被那冷光晃得眼睛有些疼。      听外面走过的人说,施南夫还在昏迷,施老太不眠不休的守着。      第三日的时候,施老太请江湖术士来了施家,结果术士说施家有邪祟,又掐指一算,直指柴房。      当日,施老太就命人将虞华凝绑到了院子里,天寒地冻的,晴鱼哪里肯自家小姐受那份罪,大闹了一通,结果还是被人拖走了。      临被拖走时,晴鱼大声的喊:“小姐,你别担心,我给京都送了信,赵姑娘看到信就会来救你的……”      虞华凝看了看天,又阴着,只怕又有一场雪要下了。她看起来很镇定,可是心里却很乱。      施南夫病情究竟怎么样了?她难道就要魂断施家了么?如果她死了,虞家怎么办?赵浮生一个人在京都与崔龄靖较量,她又该怎么样?      虞华凝维持着的镇定,在见到那江湖术士的时候顷刻瓦解。      那时天色暗了下来,雪花开始飘落,她手脚早已冻得麻木,只能勉强睁着一双眼。      江湖术士穿着灰色的道袍,脸上扬着笑。      “虞小姐,好久不见呢。”那人缓缓走来,道袍扫在雪上,留有长长一片拖痕。      “鸿岸管家……你是崔龄靖的人吧。”虞华凝动了动嘴巴。      她可不会傻到认为他是来救她的,要知道,她被架在这里,全是他的功劳呀!      “不错。”鸿岸点头。      这一刻,虞华凝算是明白了,崔龄靖之前派出的杀手根本就没想杀她,倒是像在拖延时间,现在才算是准备对她下手了,所以派了一个鸿岸过来。      那他之前拖延时间……      “崔龄靖还没死么?”虞华凝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      “你倒不如直接问赵浮生可还好。”      虞华凝闻言睁大了眼。      “之前崔大人跟你玩玩闹闹,那是在收拾赵浮生。赵浮生那样一个绝色,下场却落得断手断脚,若不是公子拦着,只怕早就成了乱葬岗一抔艳土。你以为大人是在对付你,顾不上赵浮生那边,其实崔大人各有侧重呢!”鸿岸站到虞华凝面前,瞧着她眼里的错愕,又笑道,“或许你还好奇,为什么我会在薛胥迁身边,不过虞小姐冰雪聪明,也该是猜得到的。”      崔龄靖狼子野心,只怕早想将薛胥迁取而代之了。      虞华凝艰难的翻了一个白眼,笑道:“难为鸿岸大人伪作忠心人。”      鸿岸也不怒,仍是笑:“我忠不忠心,崔大人最清楚。”      风来了,雪花落得更加欢快了,虞华凝瑟缩了一下。鸿岸瞧够了,转过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笑道:“你不会受太多苦的,再有两日,你就会去见你那病秧子弟弟了,噢,忘了说,虞家二郎,算是死在我手上。那时候,薛胥迁离开,写了休书,央我将休书连同‘余蔻’送还,我扣下了。”      是她太蠢,葬送了渐欢的命,还错怪了薛胥迁。      漫天雪花中,被缚在绞刑架上的女子如同小兽一般挣扎起来,她挣扎了很久,最后同寒风一起呜咽起来。      雪飘千里,风卷京都。      京都的街道总是容不下雪花,总是落了没一会儿便被行人踩去了,若是再大一些,积了一些雪,立即便被官府的人铲了去。      曲寻推开窗,看了一眼被铲了雪的街道,又将目光投向铺着细雪的屋顶。      腰间的玉闪耀着雪一样的冷光,曲寻解开玉坠,瞧了瞧,眼里一片通红,赵浮生已经消失三个多月了。      那不知名的村子分别之后,他火急火燎的往京都赶,在京都等了三个月,还是没有等到赵浮生。赵浮生就像是从人间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踪迹。      回到桌边,曲寻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正欲饮下,店小二敲响了门。      “公子,崔公子来了。”      “嗯。”曲寻应了一声。      今日,崔子满约他在这里见面,说是来年三月便要成亲了,成亲前,想与他聊一聊,他欣然应允。      曲寻朋友遍及天下,但是没有一个人像崔子满一般。      崔子满人如白梅,虽然父亲利欲熏心,但是本人却淡泊名利,常偏居一隅,抚琴煮茶,舞文弄墨。他出来一趟甚是不易,也从不约人,现在他开口了,曲寻怎么会拒绝呢?      曲寻下楼,转过扶梯,又跟着店小二往雅间去。      店小二为曲寻推开门,房间里的地龙烧极暖,扑面而来一股松木燃烧的清香。      房里坐着两人,崔子满面对着他,还有一红装女子背对着他。崔子满见到曲寻,微微笑了笑,那女子听见推门的声音,回过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婆媳没有什么话要说 ☆、变心   一百零三天。      距离两人分开已经一百零三天了。      再次相遇,赵浮生从雪衣俏郎君变成了红装美娇娘,曲寻却眼睛通红,一身冷冽酒香。      那一眼,赵浮生眼里诧异不比曲寻少。可是很快,赵浮生移开眼睛,在崔子满面前垂首。      曲寻怔了一会儿,缓缓走进房中。      “阿生,这位是曲寻。”崔子满缠着木珠的手指了指曲寻,又对曲寻说,“这是我未婚妻赵浮生。”      赵浮生微微点头,仿佛是头一回见曲寻一般。曲寻却被她的淡漠伤到了,他们明明生死与共过,怎么如今仿佛陌生人一般。      崔子满不晓得眼前两人的过往,又道:“来年三月,我同阿生的喜酒,阿寻你可一定要来喝。”      曲寻坐到赵浮生旁边,看着她:“你告诉我,你要同他成亲?”      崔子满见此情景,疑问:“你们认识?”      曲寻看了崔子满一眼:“我同她有话说。”说着就拉起赵浮生的手腕离开。      赵浮生被曲寻拉得跌跌撞撞,出了门,赵浮生甩开曲寻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靠着门板站着。      一个站在檐下,一个青石台阶上,相对而视,一个目光冷涩,一个眼神哀痛。      “等你一百零三天,等你等得茶饭不思,牵肠挂肚,却等来你摇身一变红装加身变成崔子满的妻。”曲寻自嘲的笑了笑,又抬头愤然,“赵浮生,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围在你身边泼皮无赖一样的曲寻真的是无赖?赵浮生,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聪明,将曲寻那样身家,才貌一等的公子哥玩弄与股掌之间?赵浮生,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像你袖间的铜钱,中央是没有心的?”      从没见过骂人的空档还能把自己夸一通的,赵浮生笑起来,眉目弯弯,冷意消融,唇角勾着。那模样好看极了,曲寻也不自觉牵起嘴角,可是赵浮生说:“是呀。”      曲寻笑意僵在嘴角,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那些小动作都被赵浮生看在眼里,她眼里的笑意更甚,从袖间缓缓摸出一块玉,递给曲寻:“寒玉还给你,咱们两清。”      清不了的,怎么清得了!      这里头的生死与共,生死相依,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抹的干干净净?      曲寻不接,赵浮生缓缓垂下手,寒玉落在未被扫去的雪地上,一下子砸出一个雪坑。      曲寻眸子里的悲恸更甚,可是赵浮生却仿佛看不见一般,从袖间取出丝绢,擦了擦手,又道:“曲寻,我曾问你,我若是一个女孩子,你会不会同我那般好,你说不会,那个时候,我们之间不是就已经有答案了么?”      尽管他当时还说过,若她是个娘们,他必然将她娶回家,可是她现在选择闭耳不听。      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点了点头,上前两步,从雪坑里刨出寒玉,转身决然离开。      他转身的时候,赵浮生微微偏过头,一直集聚在黑压压云上的雪花终于落了下来。曲寻走进风雪中的时候,赵浮生沿着门板滑落在地,手再也捏不住丝绢,风一吹,那丝绢便被掀起,很快就随风雪不见了踪影。      他若是稍微长点心,便会知道她是将那寒玉随身带着的,要不然为什么时隔多日的相见,她正好能将那玉还给他?      他若是再仔细一点,便会发现她一直靠在门板上才勉力站稳,寒玉在她手里,是因为捏不住才掉到雪地上的。      那风,那雪,最终还是将她的心吹得千疮百孔,将她的情意冻死在言不由己的唇舌之中。      她的仇,怎么舍得扯上他啊。      在沁安城的那些过往,纵然短暂,可到底是深刻。他数次舍命相救,她没有理由‘恩将仇报’,对不对?      沁骨的寒意从地上升起,她的罗裙被雪水打湿,被抽了筋的双足此时难以支撑她站起来。      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从风雪中走出来,他跑到她面前,取下毡帽,朗声问:“可是赵浮生,赵姑娘?”      她点头,疑惑望着那个脸上染上红晕的少年。      “我爹是京都的信使,他病了,我来替他送信。这里有一封从扶风捎来的信,说是给你的。”少年从怀里翻出一沓信,翻了又翻,最后递给她一封。      赵浮生坐在地上看过之后,望向离开不远的少年,大声道:“小哥请慢!”      少年回过头来,脸上红晕更甚,有些结巴:“何……何事?”      “烦请小哥将这信送往将军府。”少年摸着头愣了一下,赵浮生急起来,“立刻!”      少年取过信,转身闯入风雪中。      雪越下越大,少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将军府去。他明知道他作为一个信使不应该思量太多,可是他就是想知道那个叫赵浮生的女子为何那般落寞。      这么冷的天,四周门板闭塞,可是她坐在廊檐下的雪地上,半里长街只此一抹亮色。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可是风雪太大,他什么也看不见。      少年到将军府前的时候,被拦住了。      “送给赵浮生的信,怎么送到将军府来了?”守卫盘问。      少年说不清,摸了摸头:“的确是送给赵浮生的,可是赵浮生让我转送到将军府。”      “那又让你转送给将军府何人?”      少年摇头:“不清楚。”      “呵,莫不是瞅着大将军今日娶妻,借口来讨一杯酒喝?”      少年这才看清,将军府内门客来往频繁,又想起京中传遍了的,大将军今日娶妻。      娶妻,并非纳妾。      听说几个月前,百年虞家下了狱,翻案之后,虞家只剩下一个姑娘,那姑娘甚是刚烈,只身上将军府,与大将军解除了婚约。朝堂之上的势力还要牵制,太后便又为大将军许了一门亲,大将军这回没有说什么,应了。      婚期便在今日,可也许是天公不作美,雪下的实在是太大了,花轿在游街的时候被困住了。门客们又不愿意在外头受冻,便都在将军府内闲磕。      少年与门卫说不明白,只能在将军府门前干跺脚。那信是赵浮生让他送来的,可是她并没有说是送给谁,这可真是一个恼人的问题呐!      信是从扶风寄来的,赵浮生让他送往将军府……该不会是虞家小姐有难……      “我明白了,这信是给薛大将军的!”少年拍了拍脑袋,继续说,“当初两人的事在京都闹的人尽皆知,薛大将军怎么看都像是会栽在虞小姐手里的,如今看来,两人真的是不一般呐!”      守卫一听,狠狠瞪了一眼那少年:“说什么呢,泼皮无赖精,哪凉快哪呆着去!”      可都是因为那虞家娘们退婚,他们英明神武的大将军才沦为京都人的笑柄的。      少年不怕死的撇了撇嘴:“这儿最凉快不过,我要等着薛大将军回来,亲自将信交给他!”      “痴人说梦,咱们将军被那女人害的还不够惨么,还指望他会看信,我看你还是莫在这紧要关头触大将军的霉头了。”守卫嗤笑少年的天真。      这话说得有理,毕竟虞家小姐离开京都一意孤行往扶风去了之后,薛大将军在外头可没被人少调侃。      少年恍惚起来。      该怎么办,这信,到底要不要送?      他是信使,他喜欢给人送信,带去分别在异地人的思念……那在扶风的女子,究竟是怎么了……那廊檐下红罗裙女子焦急的目光……      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少年也打定了主意。      风雪被器乐声强行撕开,一队人马由远及近,为首高头大马上的男人胸束绸花,头冠乌纱,面颊削瘦,不正是薛胥迁么!      少年奔向薛胥迁,可是还没到薛胥迁跟前,便被开路的人推倒在地上。      薛胥迁有些疲懒,瞅了被推搡的少年一眼,摆了摆手,示意推搡少年的人住手:“罢了,就当是积德。”      话说到这个地步,有点见识的人都该退到一边去了,可是那少年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大声道:“有一封信要交给大将军!”      薛胥迁偏过头笑了笑,笑那少年不知好歹。他笑了一会儿,回过头来:“给老子写信的人多了去了,老子若是一封封都看了去,这亲也不用成了。”      说着,那些开路的人又要将少年推搡开。少年扬着信,大声道:“这信是从扶风寄来的。”      少年已经被推倒了,只留捏着信的手臂在挥舞着。薛胥迁偏过头来,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摆了一下手,推搡的人放开那少年。      片刻之后,有人呈上少年手中的那封信。      那是一封求救信,写信的人是虞华凝的侍女晴鱼,信原本是应该写给赵浮生的,可信又怎么到了他手里,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信里说虞华凝命在旦夕。      一瞬间,薛胥迁表情复杂。      喜娘上前催行,薛胥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喜轿。      喜轿里头是兵部侍郎袁敬崇的小女儿袁爱颖,整个大辛出了名的端庄女子。虽是太后许给他的妻子,可是他并不讨厌她。      袁爱颖一言一行当为世家女子典范,眼中澄澈,与虞华凝是有些像的。那女子不爱他,为了家族,却不得不嫁给他,这处境,与当初的虞华凝更像了。      他一把揪下胸前的红绸花,调转马头时,那绸花落在浮雪碎冰上,白雪红花,喜庆又悲哀。      新娘迎至夫家门口,新郎一言不发打马离去,人们相互奔走,都不明白这横生的变故,只有被揍花了脸的少年知道。      薛胥迁将会日夜兼程,跨越山山水水,去扶风见那位虞姓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赵浮生,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像你袖间的铜钱,中央是没有心的? 是呀。 ☆、平衡   施家宅院里,虞华凝被束在架子上已经三天了。      三天里,风吹雪刮,她大半张脸已经烂掉了。晴鱼被扔在柴房里,施家的人都不敢可怜她,她便只能靠餐风饮雪吊着一口气。      她不死,施南夫怕是醒不过来。施南夫醒不过来,她便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绝望呀,可是她不能死在这里。      赵浮生安危不可知,虞家家仇还未报,她不能死在这里。      鸿岸再一次出现的时候,身穿道袍,右手执桃木剑,左手摇铃,围着她左三圈右三圈,最后停在她面前,桃木剑直指她眉心。      她的脸已经冻的麻木,眉心被刺破也没什么感觉。许久,一滴血落在桃木剑上,鸿岸舞剑的空档又往虞华凝身上撒了一把米,接着,他像是受了内伤一般,径直倒在地上。有施家家丁扶起他,问他如何,他摇头:“贫道无能为力,住在那里头的那只妖死不悔改。”      施老太焦急道:“可有化解的法子?”      “有,”鸿岸望向施老太,桃木剑指着虞华凝,“焚之。”      祭台很快搭好,火把也已经准备好了,一行人解开虞华凝,将其推上祭台。虞华凝尽全力挣扎,可是冻的僵硬的四肢已经没有什么实际性的破坏了,挣扎无果欲死心时,一人闯了过来。      那人面色苍白,身上穿着薄薄的中衣,后面跟着一众丫鬟。      虞华凝那时已经被束在祭台上了,努力掀开眼皮望过去,眼中隐约有些泪光,施南夫!      施南夫显然醒了之后便赶了过来,身体弱质,走路走的很是费力。      “华凝……”施南夫站到祭台前,声音沙哑。      雪花片片落呀落,虞华凝觉得老天待她还是不薄的,在这紧要关头,施南夫竟然醒来了。      他说他会护好她的,她信他。      愧疚有千言万语,可是在面对架在祭台上的虞华凝的时候,施南夫无语凝噎,眼角涌起一股酸涩。      这变故始料未及,施老太很快回过神来,让阿珊去拉施南夫。      “南夫哥哥,赶紧回屋……”阿珊说着去拉施南夫,可是施南夫反手甩开她,指着候在一边举着火把的人骂道:“是谁给你们这么大的胆子?她是谁?她是施家少奶奶,我施南夫明媒正娶的夫人!你们这群狗奴才,你们这是弑主!”      在场的奴仆都低下头,举着火把的家丁更是跪了下去。      阿珊脸上气的通红,鸿岸僵在一边,施老太被气的半死。      “够了!”率先出声的还是施老太,她站了出来,面色憔悴,可是眼睛却瞪圆了,她又道,“是我,都是我!小夫你昏迷不醒全是这女人害的!”      施南夫回过头,周身的气势顿时弱了很多,他摇头:“祖母,华凝不是。”      施老太眼睛瞪得更大了,这是头一次,小夫忤逆自己。      小夫向来是很乖的。      施家夫妻两海难时,施家难持,施老太根本就活不下去了。年仅五岁的施南夫擦掉祖母的泪水,“我会永远听话,永远孝敬您,您莫哭了,再哭,小夫也活不下去了。”      小夫总是那么乖,那么听话。施家被扶风地痞流氓觊觎的时候,天天有人来府上捣乱,他便拜了师,学了武功。施家船业被施氏夫妇的合伙人侵占,他便暗中一点一点取了回来……他总是那么孝顺,她为他娶妻,为他休妻,他从未有过一句忤逆的话,可是现在为了这个虞华凝,他忤逆她了。      施南夫不再看施老太,踢开那些柴火,往祭台上的虞华凝走去。      他一步一步虽然匆忙,但是却很久才走到虞华凝面前,正要伸手解开她手上的绳子,虞华凝睁开眼瞧他。      “你这回算不算是说话不算数呢?不,不是你给的伤痛,你是来救我的,可是我不会感谢你。”      施南夫的手一顿,继续解了起来。      他从未想过让她感激她,他已经是欠她了。她嫁过来,他承诺会护好她,却没想到让她受了那么多苦。      眼前的那一幕幕,施老太只觉得虞华凝真是一个祸害,祸害留不得。      鸿岸是看清了施老太眼中的挣扎的,又附耳说了两句,施老太再度抬头,眼中已经有了戾气。      “我施家断然不会放过一个妖孽,小夫,你若是执意于此,我无话可说,”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我不能坐视不管,既然管不了,便到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去。”      施南夫心间一跳,再回头时,施老太头已经撞向一旁的红木柱子,纵然有人眼快拉住,可是施老太额头上还是见了血。血滴在雪地上,仿佛突然被抛下的几朵红梅,眩目至极!      施南夫眼睛瞪大,心里慌了,她这是以死相逼。      施家一下子乱了。      施老太撞柱,生死未卜。新夫人昏迷不醒。当家人主持大局,可病体堪忧。      风雨飘摇,外面的人都说施家这回是娶进了一个妖孽,要不然为什么虞华凝进了门,施家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又有从外赶回扶风过年的小青年说,那虞家原本也是好好的,可虞华凝下山回家了,虞家便覆灭了。      事情说到这里,整个扶风便都知道虞华凝昔日在京都的事情了。      先是被赐婚,英明神武的大将军看出了虞华凝是妖孽的真相,誓死不娶,之后这妖孽不堪忍受抛弃,终于施展其妖术,使虞家覆灭。妖孽带着虞家骨灰回了扶风老家,嫁到施家,把施家搅得天翻地覆……      更有旁支的消息,说虞华凝这妖孽在京都经营着一家青楼。此消息一出,更是坐实了妖孽之说。      虞华凝醒来是在小年夜里。      房内烛火微微,昏黄的烛光下,施南夫的脸还是惨白的。      虞华凝动了动手,发觉自己的手是被他捂在怀里的,她一动,原本伏着床沿睡着的施南夫便醒了过来。      “你怎么样?”      “你怎么样?”      异口同声的。      虞华凝收回手,偏了偏头:“脸有些痒。”      伸手就要去抓,施南夫握住她的手:“不要碰,上过药的。”      她脸上有冻疮,上过药之后,整张脸变得通红,好像是烧过一般。到如今,冻疮虽略有好转,可整张脸还是不忍直视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虞华凝那样一张动人的脸,施南夫怕她心里慌乱,捏紧了她的手,眸光坚定的望着她,说:“你的脸嫁给我是什么样子,以后跟我睡同一个棺材的时候就还是什么样子。”      虞华凝噗嗤一声笑了:“知道人老珠黄么?哪有一成不变的青春。捡回一条命,我就很知足了。”      她是知足的,有命在就足够了。可是他差点就……      “是我食言了,但是,不会有以后了。”      虞华凝看过去,触碰到他炙热的眸光,飞快地低下了头。      施南夫见她低头,以为她是不信自己,望着自己的手发呆。      其实她是信他的。他没有伤害她,他是护着她的,他并没有食言。      她低头,是因为他对她的情意刻在眼中,像是要灼烧她,她不敢承受那样浓烈地感情。      还在矫情什么呢?      虞华凝不知道。      想到这里,虞华凝又觉得好笑,不自觉就翻过了身子,背对着施南夫。      虞华凝翻身的这个动作,对施南夫绝对是致命一击。      施南夫缓缓收紧拳头,复又松开,脸上的表情也从悲恸变得凝重。他看了虞华凝的背影很久,最后深吸一口气,帮她揶了揶被角,被角揶好又叹了口气,最后起身离开了。      门被拉开,风雪灌进来,可是没一会儿,门阖上,风雪停息。虞华凝转过身子来,昏黄的烛光下,门外立着一道人影。      如果施家维持现状,或许还能好好过年,可是次日,施老太醒了过来,‘平衡’被打破了。      施老太醒过来之后,施南夫赶过去看,可是施老太并不许他进房门,同时,自己绝食起来。这无非是给施南夫施压,要他在媳妇和祖母中间做一个选择罢了。      施南夫在门外站了半宿,最后在一地落雪中离去。      躺在榻上的施老太得了消息,捂着心口哽咽:“都是那女人,祸害呀!”      她也不过是一个善妒的女人。      每个女人都是玉匠,施南夫是她雕磨出的最好的玉石。她花精力与时间打磨,最后却便宜了另一个女人。这气,咽不下!      施南夫转身离开是去了厨房。他亲自煮了一碗面,又亲自端了回来,拖阿珊呈了进去。片刻,阿珊出来了,问:“南夫哥哥,你可是想清楚了?”      施南夫点头:“嗯。”      阿珊面上一喜,就要请他进去,可是施南夫又道:“祖母,华凝,我都割舍不下。祖母若是想跟华凝斗下去,最好还是先保重身体。”      阿珊咬着唇进去,片刻功夫之后,瓷碗摔碎的声音传出来。      施老太是将门之后,脾气刚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是女红厨艺就啥也不会了。当时的施老太爷听说它是那样一个女人,并不愿意订婚,这话传到了施老太的耳朵里,那怎么得了,好强如施氏女,当即就下厨做了一碗面。面摆在施老太爷眼前的时候,施老太爷便也同意了亲事。      施南夫父母双亡,府里下人走了干净,没办法,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施老太便只能亲自下厨了。那些是施南夫童年的记忆,可是印象却特别的深刻。      他此番亲自下面,只不过想说,祖母在他心中,谁也无法取代。      只是,他也不能舍弃虞华凝,不仅仅是承诺,更因为他爱她。      当然,他这些心思,施老太是不会顾及的,她没上过战场,不懂的关爱苍生,她只想护好自己唯一的精神寄托。      碗碎在地上,施老太颤抖着手指着西苑的方向,咬牙切齿道:“定要……定要将她挫骨扬灰!”      寒风又开始呜咽的叫唤,雪落孤岛,淡了一宅温情,多了一层血腥。      西苑住着虞华凝。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宅院里头斗得这么凶,将虞小妹虐的这么惨,只是想要她明一个道理,不能靠别人,咱们只能靠自己。 ☆、听风   在喝了很多药之后,虞华凝脸上的伤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      房里的镜子都被施南夫偷偷撤了下去,可是虞华凝还是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脸上的血痂裂开,黑血流出来,整张脸烂的像个桃子——她是在水盆里望见的。      她不介意脸变得多么难看,她介意脸是因为被旁人投毒才变得难看。谁愿意白白被整蛊呢?      药又一次被端进来的时候,虞华凝赤脚散发往施老太房里去。晴鱼跟在她身后,手里端着那碗药。      明明无风无雪,可是晴鱼跟在她后面,发现她的头发在空中兀自散开,如疯长的黑丝藤蔓。头发飘着飘着,方圆几寸如坠冰窟。      到施老太房门口的时候,施老太正在房里喝粥。施南夫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一句的,要跟虞华凝磨着,身体还是得保重。      虞华凝可不管什么,赤脚踏进房内,一拂袖,晴鱼端着的瓷碗便摔在地上。      白瓷碗碎成五瓣,乌黑的汤药淌到地上。施老太瞅了一眼,仍旧自顾自的喝粥。      虞华凝踩过汤药汁,站在施老太面前:“施老夫人,这算是‘开战’了么?”      施老太不看她,接过阿珊递过来的帕子,仔细擦了擦嘴角,再抬头看她:“这是晚辈所为么?”      “那您这样是长辈所为么?”虞华凝反驳。      施老太笑起来:“我这个长辈有什么动作,全取决于你这个晚辈呀!”      “这算是承认了么?”虞华凝望着她,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又道,“施老夫人若是容不下我,不如跟前几次一般,将我休了。”      这话不知是哪里触了施老太的忌讳,施老太脸上的笑容迅速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怒气。她皱着眉头,手拍在床榻上的小案几上,沉声道:“虞华凝,你别作贱!”      “哼,尽管放马过来好了!”虞华凝甩袖离开。      这话,这态度,无异于是火上浇油。施老太再一次拍了一把桌子,指着虞华凝的背影说:“目无尊长,出言不逊,动家法!”      虞华凝远远听着只觉得好笑,可是笑过之后又深感可悲。      曾经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做了那么多混账事情,总寻思着父亲会动家法,可是她不管惹了多么大的事,父亲望向她的目光都是怜爱有加的。如今,她在婆家却是要被动家法了。      原本是要申冤,可是来了这里一趟,却要讨一顿家法。      施老太的贴身近卫来捉她的时候,她就站在原地,并没有打算反抗。      施老太瞧着,觉得她敢来讨理便不会束手就擒,果然,她的贴身近卫刚将虞华凝绑起来,施南夫就到了。      施南夫近来夹在媳妇和祖母中间,忧思过度,脸色很是憔悴。他匆匆赶来,撩起衣摆跪在施老太面前,面上焦急,嘴里却没吐出一个字。      她不说话,施老太也不说话,只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卫将虞华凝按在黄色的蒲团上。谁都没说话,侍卫便只好继续。      侍卫请出藤杖,在祠堂里烧香拜佛之后,用力抽在虞华凝背上。挨了一杖,虞华凝身子前倾,牙关紧咬在一起才没哼出声来。      第二杖很快落下来,虞华凝忍着。      第三杖,第四杖,第五杖……      第七杖的时候,虞华凝趴在地上再没支起身子。      施南夫跪在祠堂外面,听着藤条抽打的声音,心里紧了又紧。施老太将他面上细微的表情看得很清楚,嗤了一声,将目光落在别处。      施南夫便是知道了,无论他跪多久,是老太都是不会松口的了。      第八道藤杖将要落下的时候,施南夫站起来,大步迈进祠堂,怒道:“够了!”      那时虞华凝趴在地上,双手被束在身后,整了人身子弓着,身上血迹斑斑,就像是一只受伤的虾子。      她身上都是血,人却没有晕过去。她眼睛睁着,看着施南夫走近,眨了眨眼,最后闭上了眼。      施老太看不惯施南夫为了一个女人数次忤逆自己,走进来,对站在一旁拿着藤杖的侍卫开口:“动手。”      侍卫上前一步,施南夫瞪了一眼,那侍卫便僵在原地了。      “我施家不是牢房,不靠着严刑逼供立门威!虞华凝是我的妻子,我看还有谁敢动手!”施南夫扫视了一圈周围人,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施老太又被刺激到了,抽过侍卫手里的藤杖,狠狠抽向虞华凝:“我敢!”      那藤杖没落到虞华凝身上,落到了施南夫身上。施南夫抱着虞华凝,后背挨了杖,锦袍裂开,红色的血很快冒了出来。      “既然是祖母动手,那自然是没有人敢阻止的……不过,华凝是我媳妇,我没教导好她,是我的错,应当让我来受过。”施南夫仿佛是嫌事情闹地不够狠,还仰头对施老太微微笑了笑。      “混账!”施老太咒骂一声,又扬起藤杖,“既然你要代她受过,那我便成全你!”      藤杖扬起又落下,施南夫一直将虞华凝护在怀里。到后来,施老太眼角湿润,将藤杖扔在一边,拂袖离开了祠堂。      虞华凝在施南夫怀里睁开眼,目光定定的望着他,许久,她开口:“你还是休了我比较好。”      施南夫眼睛猛地瞪大,然后将虞华凝搂的更紧了一些,“不死不休!”      “可是我已经没力气了。”      嫁给他,一时心动,他说可以护住她。      她大仇未报,将性命看得重中之重,婚约也是仓促之间决定并举行,实在没有思考太多。之前想的是,女人总归是要嫁人的,而施南夫还不错,便嫁了吧!可是,婚姻之后所带来的矛盾,那是她无力化解的。      如今的两人,遍体鳞伤,真的该考虑一下,这段婚姻,还能拿什么维系。      其实靠着别人的庇佑得以生存,这个念头本身就是错的。这世上,没有谁是谁的守护神,如果非要择出一个守护神,那个人永远是自己。      虞华凝笑了笑,嘴角源源不断有血流出来,她说:“你该知道的,我嫁给你,是为了寻求施家的庇佑。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我虽弱小,却没人能够救得了我,唯一能够救我的人,还是我。一场婚姻,到头来明白的,居然是这个道理,咳咳……”      施南夫捂住她的嘴,想阻止她继续流血,可是那些血堵也堵不住,最后从他指缝流出来。      虞华凝还在笑,眉眼弯弯,血流了更多出来。施南夫皱眉:“够了,你别笑了,求你了……”      “我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可是我又不该死在这逼仄的祠堂里,你带我去雁江边上吧!”虞华凝再度开口。      她的声音很细微,目光也开始游离……施南夫顾不得旁的,拦腰抱起她便往雁江边上走。      寒风掠空,两个血人踉跄走在雪地上,白雪朱血,一片伤心。      雁江边上,残阳落在挂满冰柱的柏树上,连带着周围的雪地都笼了一层红光。虞华凝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到最后,身子靠在施南夫身上,眼皮掀开已经变得困难。      风声掠过已经结冰的雁江,虞华凝能听见耳畔呼呼的风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一个黑影,背着残阳,涉江而来。      来人一步步走的很是缓慢,在一望无垠的素白中,一袭乌裳便显得分外的醒目。      黑影渐渐的近了,虞华凝看清了,眼睛突然睁大:“薛……薛胥迁……”      乌影的面貌露了出来:瘦削的脸,眉眼涂漆,唇色黯淡。一头青丝在寒风中被吹乱,到两人面前时,薛胥迁眉宇上还搭着一缕发。      更近一些了,薛胥迁站定,俯视虞华凝,嘴角突然勾起来:“活不下去了么?”      虞华凝别开眼,嘴角抿得死死的。      这么狼狈呀,他怎么可以看见呢!可是转念一想,如今两人根本就没有关系了,他看见了又怎么样。虞华凝转过头,挣脱施南夫的怀抱,艰难支起身子,仰头看着薛胥迁:“薛大将军真是好兴致,难道这么大老远的,您来扶风就是为了看华凝的落拓模样?”      老子特么这么远跑来看你的落拓模样,老子有病!薛胥迁嘴角抿了抿,又笑道:“知我者,华凝也!”      捏紧衣袖,虞华凝低头不说话了。      施南夫在一旁看着,这才想起,虞华凝曾经在京都是有一个未婚夫的,名字就叫薛胥迁。这薛胥迁来到扶风,穿水衣涉江来到雁江这头的施家,肯定是来找华凝的。这么一想,施南夫握住虞华凝的手,迎上薛胥迁的目光:“大将军似乎是跋山涉水而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薛胥迁连忙摇头:“没有什么要紧事。”      没事才怪,不过施南夫不自己找麻烦,抱起虞华凝就往回走,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薛胥迁,“既然没事,那小的就带夫人回家了,外头天寒地冻的,大将军也要保重身体呀!”      这……套路不对呀!      薛胥迁回过神来,扬起下巴:“慢着!”      施南夫站定。      薛胥迁走到两人面前,从袖间取出一道布帛,随意撕开,然后扬手抛在风中。他勾了勾因为飞舞而乱了视线的发,看着虞华凝:“确实没什么要紧事,我只是来带阿凝离开。”      虞华凝睁大了眼,视线还在那被风吹远的布帛上面。      那是皇帝亲笔写的和离书。      他就这么撕掉了!      他还那样看着自己,眼中平静的如一面镜子,虞华凝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施南夫懂她的疑惑,抱着她的臂弯又紧了紧,脸色沉下来:“华凝是我的夫人。”      “你说是就是?不过就算是也没关系,我这人没读什么书,一向不喜欢讲道理,解决问题的方式多靠武力……”他望着天自顾自的说着,又看向施南夫,“不过,这回,我不打人。你自己想想,你能护好你怀里的这个女人么?我看,她是会死在你手上的。”      这是羞辱。      虞华凝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原本一张秀丽的脸现在也毁了……他确实没护好她。      “我薛胥迁,能护好大辛,自然也能护好她,即使护不好她,也不至于让她这么狼狈。”他说着,然后朝虞华凝伸出手,“所以,你要不要跟我走。”      这就像是一个梦,如果时光再往前推推,那是何等盛大的风华。      虞华凝别开脸,眼睛闭上时眼眶周围能感受到温热的水意。      她的眼泪在施南夫眼中,他蹲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脸,指腹轻轻擦去那些湿润,他哀求道:“华凝,你说,你不会离开我,你说,你不会离开我……”      他像是一个孩子,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哀求着,可是虞华凝不说话,只是脸上的泪水肆意了一番。      她无声的哭着,不知为谁。      很久很久之后,施南夫瘫坐在地,雪地上开出一朵朵血花。薛胥迁从他怀里抱走虞华凝的时候,他除了放手,别无他法。      虞华凝可能真的会死在他手里。      他愚钝,在祖母与妻子之间寻不到一个平衡点。他懦弱,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最后让一段大好姻缘蹉跎。      薛胥迁抱着虞华凝渐渐走远,他却蓦然想到他娶虞华凝的那天,水汽结霜,江水汤汤,红花乌篷摇桨悠悠而来,站在船头的新娘眉眼如画,嘴角荡漾一抹浅浅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双十一,买一送一,再来一更! ☆、思量   薛胥迁抱着虞华凝涉过雁江,回到了虞家老宅,次日清晨,晴鱼哭哭啼啼归来,拉着虞华凝的手哭诉。      “小姐呀,咱们可算离开施家那窝了,再呆下去,晴鱼的命也要交代在那里了……”突然觉得脖子有些凉,晴鱼回头就看见薛胥迁坐在桌边喝茶,顿时就炸了,“小姐,施家的下人说你被带走了,你别告诉我,带你离开的是薛大将军。”      虞华凝无力的点点头。      晴鱼猛地一拍大腿,也不顾着薛胥迁还在旁边,又哭喊道:“怎么才脱虎穴,就又入了狼窝呀!”      薛胥迁脸瞬间就黑了:“要不是老子,你主子能离开施家?”      “可是也掉到了……”狼窝!转念一想,晴鱼觉得有些不对,又道,“不对,我明明是给赵姑娘写的信,怎么来的是薛大将军你呀?”      这么一说,虞华凝也打起了精神,赵浮生到底怎么样了?      鸿岸说赵浮生被困住了……      薛胥迁用指头点了点桌子,头低下去,披在肩上的发丝滑下去,将他的五官遮住。      虞华凝捏着棉被的手紧了又紧,瞧着薛胥迁很久,正要开口,却见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轻轻搁在桌上。      “信是赵浮生转送于我的。”所以我来了。      他其实也是很冲动的,得知虞华凝过得不好,在扶风受苦受难,他就像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灌了一口黄连,苦涩到了心里,也不顾不得什么,策马便来了。      在路上的时候,他也在想,推着他策马而奔的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快到扶风的时候,他觉得那是责任与担当。      虞华凝嫁得不好,婚后受苦,他有责任的。若不是之前与他有过婚约,她不用背着‘二婚’的名号嫁人,那样日子会好过许多。      薛胥迁从来不是一个良善且懂得为人思虑的人,身段摆在那里,做事情向来是随性而为,只是自己将责任与担当看的极为重要。      是的,他抛下新娘,只身前往扶风救虞华凝,只是他的的责任与担当所然,不是世人口中的风月之情。      他如此告诫自己。      他强行将那些东西揽在自己身上,却没想过,那些东西,其实不必要他去承担。虞华凝出嫁了……她与他之间,根本就没有关系的。他的良心不安……其实他的良心又关虞华凝什么事呢?      到扶风之后,他顾不上休息,四处打听虞华凝的消息,最后得知她在雁江那头。      那时雁江千里冰封,船只已经动不了了,他便将马交给镇上的人家看管,穿了水衣直接涉江而去。      他心里焦急,可是他不能提快速度,因为雁江虽然是被冰封住了,可是底下江水滔滔,江面上不知道哪一处冰层薄弱,会在他踏足的时候会破裂,所以他只能一点一点的挪动。      那时,他额头上的汗黏住被风吹乱的发丝,也是狼狈的模样……后来夕阳西下,在一片灼灼红光之中,他看见虞华凝的时候,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      窗外雪落悄无声息,薛胥迁将垂下的头发撩到耳后,侧脸对虞华凝笑。      那笑容跟他调戏花魁的笑容不一样,跟他面对兄弟痞坏的笑容不一样,跟以往嘲讽她的笑容不一样,这一次,那笑容淡淡的,像是冰天雪地里一支嫩柳枝桠,一点朦胧的光,黑夜瞬间就亮堂了。      她所见的他,从未如此温暖。      “这次,算是两不相欠了。”      嗓音低沉,是他难得正经的模样。      虞华凝微微笑了笑,嘴角咧开:“早就不相欠了,可如今,却又是欠了你的。”顿了顿,又道,“不过,大将军若是不计较,那华凝也没什么好说的。”      “唔,如此最好。”薛胥迁缓缓站起来,双手交叠在一起,看了一眼虞华凝,转身出去了。      薛胥迁出去之后,晴鱼又心疼的看向虞华凝,看着她脸上的血痂,眼泪吧啦吧啦往下掉。虞华凝看着觉得好笑,没好气的抹了抹她的脸,笑道:“有什么好哭的,不是还没死么!”      晴鱼捂着嘴巴哭:“都怪晴鱼,当初小姐成亲的时候我怎么不拉住小姐你呀,现在又被施家……”      “好了好了,你小姐曾经在京都的时候被退过亲,现在……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能活着,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晴鱼点头,从袖间拿出一封信,缓缓递给虞华凝。      “早上施公子送我回来时,央我将这个交给你。”      虞华凝接过,看了一会儿,又折叠好,“取匣子封起来罢。”      晴鱼点头,接过,封匣时,隐约看见几个字。      和离,婚嫁……      应该是和离书吧!晴鱼抹了抹眼泪,嘴角牵起一抹笑。      其实这是解脱呀!      入夜之后,窗外风声渐渐弱了下去,可是虞华凝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浮生到底怎么样了?京都的局势如今又是什么模样了?她又该怎么办?薛胥迁来这一遭,决不仅仅是跟她说两不相欠地,那么他又想干什么?跟她的事情又有没有关系呢?太多的思绪夹杂在一起。      虞华凝辗转反侧,将自己折腾的腰酸背痛,最后索性掀了被子,下床披了衣裳往庭院里去。      虞华凝往前院走了没几步,就隐约听见烟火炸开的声音,大概是年关将至,城东头在放烟火。虞华凝望了望虞家的高台,犹豫了一下,一手紧着披风,一手扶着旋转石栏往上走。      虞家多出风雅之人,所以百年前这虞府在搭建的时候,在院中搭了高台。说是高台,其实是一座小楼阁,虞家的老太爷时常在小楼阁里看书,一看就是一晚上。      虞华凝越往高处走,越能听清烟花那炸裂的响声,同时,目之所及,东方天空有五彩之光。      站在楼阁的走廊上的时候,虞华凝终于将那烟火看了个清楚。      屋舍如掉落水中的一滴墨,向远处缓缓蔓延开去,近处墨色浓稠一些,远处因为‘兑了水’则显得稀淡一些,若不是天尽头次第绽放的烟花,眼前是一幅顶好的水墨画。      泼墨似的天际,一朵烟花陨落,另一朵在其陨落之前炸裂,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花期,竞相卖弄自己的一瞬光华。      烟花易冷,时光易逝,可是人们都拼命在找寻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让自己一瞬芳华。她现在存在的意义,大概只是光耀虞家的门楣,为父母报仇。      在一年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承担这些。那时的她呀,住在凉山上,只想着自己要如话本子的主角一样嫁个好夫君,可是没想到,属于自己的话本子根本就不是那样写的,她得背负种种,然后走上一条常人不会走的路。那条路看不到尽头,路上还有各式各样的磨难等着她,稍有不慎,命便会搭上。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往前走的,不是么?      深深吸了两口气,肺腑之间涌入一股寒气,她却是镇定了下来。      阁楼顶上铺着黑瓦,翘起的朱雀旁倚着扣着酒葫芦的黑影。烟花爆裂时,他的脸被从黑暗里拉出来,明明灭灭之中,他眸子里的浮光碎影无处安放,就那样明目张胆的露在外面。      他倚在屋顶很久,亲眼见虞华凝吹了蜡烛,推门走了出来,然后来到中庭,扶着石栏走了上来。      黑夜中,他似乎看得清她脸上寂寂神色,恍惚间忆起还在京都的时候,她披着天青色的披风站在他面前,咬牙威胁他的傲倨模样……那个时候,她身上还是有生气的,更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他无声的叹息,似乎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才体会到自己曾经是多么的混账,有意无意的伤害了一个好姑娘。      他不出声,默默的看远方的烟火。      那一夜,廊檐下的人,屋顶上的人,同赏一场烟火。      许多年后的薛胥迁想起这一晚,觉得那该是他这一生心思最澄明的时候。      大辛与霓国的纷争,朝堂之上党派的纷争,舒媛的生与死,跟自己妹妹的恩怨……那些东西让他脑子里一团糟,可是在那个时候,他将那些东西抛在一边,静静地看了一夜烟火。      那个时候,他想的都是与虞华凝有关的过往。      初见时,她缓缓抬头看他,纵然是看过无数遍的戏码,心里却还是有一丝异样情愫。只是那一丝情愫一闪即逝,他没抓住,只想着她是太后用来牵制他的棋子,他不能接受她。      后来,他对她提了无数次退婚,明面上她骄傲的表示不在乎,其实背地里流了好几回眼泪。他不是看不见,只是看见了又怎么样,你会跟一个为旁人效力的女子成婚么?      后来的某一天,他突然觉得,为旁人效力的女人,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呢。如果一切就停在这一刻,那都还是好的,可世事多变动,有些犹疑,是考验,也是转折。      他一向自恃过高,却在当初没有觉得,他其实可以将那个‘为旁人效力的女人’变成‘为自己效力的女人’。      说去说来,他是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来说去,他是后悔了。 ☆、再见   新年到来的时候,虞华凝身上的伤渐渐好转,脸也不显得那么可怖了。      初五夜里,虞华凝在房里点了一盏灯,就着灯光在桌边看书。晴鱼伺候在一旁,支着下巴偏头看着自家姑娘,眼里满是不解。      “小姐,我记得你没有看书的嗜好呀,怎么这几天看书看得这般凶狠,像是吸食那个啥的啥子女人。”      吸食那个啥?啥子女人?      虞华凝瞅了她一眼,视线复又落在书册上,嘴里淡淡道:“以前还在凉山上的时候,师傅嫌我笨,师弟嫌我丑,我便寄情于书册,读书使我快乐。至于你说的,没看见我看书,现在觉得我看书看得凶狠,那纯粹是你不够重视我,所以没有看见,这么一说,我似乎看穿了一切。”      晴鱼不明所以,愣愣的‘啊’了一声:“看穿一切,是什么?”      虞华凝深深看了她一眼,说:“你不爱我。”      晴鱼点头,觉得她说的十分有理。可是转念一想,啊呸,什么有理,完全没理!小姐怎么能够质疑她的忠心呢,她处处挂念着自家小姐的!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家小姐的话十分内涵,难道……在自家小姐哀怨的目光中,晴鱼心虚的低下了头,难道小姐其实一直都对自己有肖想,所以跟施公子和离了也不难过,因为有她在……不行,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太鬼畜了!      这些念头打脑海里过了一遭之后,晴鱼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正常面对虞华凝了,佯装困了,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小姐,夜深了,睡吧。”      虞华凝摇头:“你若是困了,你便自己去睡吧,不用陪着我的,反正……反正你也不爱我。”      那委屈的小眼神,那微微颤抖的语调,晴鱼只觉得自己有罪,可是她知道,她若是还留在这里,那就是罪加一等,这么一想,连忙推门逃也似的出去了。      门刚被合上,院里就传来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啊哟’传来。虞华凝正要开门去看看,就又听见衣衫抖簇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晴鱼的自言自语:“太骇人了!小姐大概是和离之后受了刺激,那扭捏的眼神……嘶,太瘆人了!赶明个儿要请个郎中回来瞧瞧,嗯,我也得瞧瞧!”      虞华凝在屋里听着好笑,笑过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从屉子里取出笔墨与雪纸。      烛光摇曳之下,虞华凝皱着眉头在写一封告别信。      晴鱼,小姐就爱看你圆圆的脸,所以你别总是想着减重了,反正你又瘦不下来。      晴鱼,你总说小姐心大,其实你也不差,以后小姐不在身边,你可不能那般缺心眼了,一定要多多保重自己!      虽然说京都里没几个好人,但是咱们在那里还有不动资产百艳坊。为什么说百艳坊是不动资产呢,那是因为咱们百艳坊背后有人撑着,只要那人还在,百艳坊就一天垮不了台,所以那里算是你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所了。百艳坊里的宋雅臣,她也是一个好人,你若是跟她说说好话,她大概也是会收留你的,我离开京都之前跟她打了招呼的。不过,小姐我还是希望你能找到你的归宿,那样你便有一个照应,小姐也比较安心。      回了京都之后,记得行事低调一点,好好做人。      你是母亲为我挑的丫鬟,可我从来不将你看过丫鬟,自然,我也清楚,你也从来没把我当过小姐……此去凶险,肯定要比在施家受得磨难多,小姐我不忍心你跟我受苦,便不让你跟着了。      就这样吧,听话,别想着找我,你寻不到我,从小到大,本姑娘玩躲猫猫从来没输过!      落笔:虞华凝。      将信折叠好,虞华凝从被衾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拎着包袱便悄无声息的出了门。      扶风城向来热闹,因着还在新年里,火树银花,人潮如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虞华凝穿梭其间,脸上也染了淡淡笑意。      搭上施家的船的时候,虞华凝回头望了眼那锁住所有喧嚣的城墙,轻轻挥了挥手。      再见了,扶风。      从扶风去往霓国,仅需过两个郡,虞华凝因为是一个人赶路,速度还挺快,乘船次日夜里便到了霓国边境。      船夫将小船靠了岸,指着不远处的残垣,说:“穿过那‘亡人坡’就是霓国了,以后的路,姑娘便自己走吧!”      虞华凝点头,答谢过船夫,便往那亡人坡走去。      霓国与大辛多战乱,除却陪侧王那一役胜了,霓国鲜少打胜仗,可将士们偏生又固执的很——不打胜仗,便以死谢罪!很多将士在撤退的时候便在两国边境自尽,久而久之,这个地界便被称为亡人坡。      虞华凝一直都很忙,这亡人坡的典故根本就没有听过,所以,她只当四周的阴寒之气是因为霓国气候跟大辛的不同。      地上处处是小土包,虞华凝能绕则绕,绕不过去便直接踏上去,天际微白的时候,虞华凝终于走出了亡人坡。拿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就那么一段路,居然还挺长!”      日头刚漏出小半张脸的时候,虞华凝已经进城找了一家客栈,仔仔细细洗了洗个澡,又认认真真用了早饭,便趴在榻上睡了一个昏天黑地。      只仅仅一个早上,虞华凝便觉得大辛与霓国有许多的不同。      大辛各处城门非得有路牌才被允许放行,可是霓国并不需要路牌。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你是富人还是乞丐,守城的将士根本就不屑于多看你一眼,自然也不会去问。      住客栈,大辛要将顾客的信息摸透才会允许客人住下,而霓国不会那么细致,给钱就可以。      在饮食方面,大辛百姓会在早上食用一些米粥,炊饼之内的,各式各样的早点很是丰盛,可是霓国的不同。虞华凝今早在大堂里用餐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的早点都是一样的。烙得金黄酥脆的果饼上淋了一层酸甜的白酱,一碗漂着两块油光的麦茶,很有异国风情,虞华凝尝了几口,觉得味道不错。      早上准备洗澡的时候,美丽的老板娘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瓶子,对虞华凝眨了眨眼,把小瓶子倾斜,瓶子中便缓缓淌出一道碧色的水流,水滴在虞华凝的澡盆子里。      “这是?”虞华凝不解道。      “陪侧王的洗澡水呀!”老板娘回答。      洗澡水?原谅虞华凝接受无力,只能干瞪着眼。      老板娘见她那副模样,知道她不懂,便耐心的解释:“陪侧王是我们霓国的圣人,他的一切都有神力,他的杯子、碗筷都是神物,洗澡水自然也是不例外的呀!今天初七,用神水沐浴再好不过了!”      说着说着,虞华凝觉得老板娘眼中的小星星可以灼烧她。      老板娘从花痴中回过神来,又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一套衣裳:“晚上便穿这一身绮丽去参加新会吧!可以见到我们陪侧王的!”      虞华凝看了看那不太厚实的衣裳,很是犹豫:“这么单薄,不冷么?”      “会冷吗?”老板娘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纤细的腰肢露在外头,让她挪不开眼。      霓国女子穿着也特别有意思,不是露腰就是露腿,放眼望去,白花花一片,世界很是美好。不过话说回来,虞华凝在这里确实不觉得冷,才在房里呆了一会儿,额头便有汗沁出来。      “晚上的时候,街上人多,不会冷!”老板娘又补充了一句,双手合十,推门出去时仿佛又想起什么,笑眯眯的说,“陪侧王的洗澡水,请慢慢享用!”      虞华凝转身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虞华凝唤来店里的小二,意欲加钱换一盆水,可是小二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的钱:“瑞亚将这盆撒了陪侧王洗澡水的水送给我就好了。”      在霓国,瑞亚是姑娘的意思。      虞华凝目瞪口呆,由着小二收拾走了那盆水,然后又换了新的水进来。      搓澡的时候,虞华凝就觉得,这陪侧王未免太得人心,简直就是全民心中的神,这么一想,她还是想去见识一下这陪侧王的。      洗完了澡,虞华凝换上了那套绮丽。      烟绿色的丝质料子,摸上去很是光滑。衣裳是上下两件,外加一条披肩。上衣只到肚脐处,裙子不仅窄,还是低腰,纵使上面装点了许多亮片和珠子穿起来的吊坠,但是仍旧不能转移各位看客的目光——虞华凝纤细的腰此时显露无疑。虞华凝连忙将披肩缠在身上,又将头发散下来,这才不觉得尴尬。      这衣食住行,霓国与大辛的差异不要太大。      仔仔细细睡了一觉,再醒来的时候,暮色四合,正要起身,碰上老板娘来敲她的房门。      “瑞亚,你已经睡了一天了,出去走走吧!陪侧王马上就要抵达空空广场了。”      虞华凝开门,发现老板娘换了一身火红的绮丽,完美的身材展露的更加彻底,她又将头发盘了起来,柔美的五官便全部展露出来,美得好像一轮旭日。      “真美!”虞华凝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你不也是一个美人么?”老板娘笑道。      虞华凝不由自主的摸上还未完好的左脸,但是转念一想,没有那块伤,她长的还是不错的,便也笑:“好眼力!”      “我并非取笑你。”老板娘说着,从背后拿出准备好的钿花,轻轻按在她伤处,然后点头,眉开眼笑,“真是一个美人呐!今天你可要去空空广场参加新会,去沾沾喜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加更一章,婆子想要快点完结这文,哈哈哈! 然后,扶风的副本刷完了,现在到霓国了,之前说过的,那个叫做“楚婴”的男人也要真正露面了,你们期待吗? ☆、夜游   霓国的这处边城名唤空空城,空空城中央有一块大的青砖空地,叫空空广场。碰上霓国的节日,人们便汇聚到空空广场,一起狂欢庆祝。      老板娘傅丽关了客栈,又上楼催促虞华凝。      “瑞亚,快点呀,晚了就看不见王了!”      虞华凝不为所动。她就跪坐在竹席上看书,见傅丽进来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将视线投向书页上。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看王。”傅丽说着就去拉虞华凝的胳膊,可是虞华凝坐如钟,傅丽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姑娘,自然拉不动她,自己反倒一屁股坐到地上。      傅丽瞧瞧瞅了一眼虞华凝,见她仍旧看着书,又看了看她手里捧着的书,哼了哼:“你认得我们霓国的字么?”      虞华凝一怔,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傅丽嗤笑起来,指了指她手里的书,“书拿倒了呀!”取笑完了,在虞华凝脸色更加僵硬的时候又拿走她手里的书,将书放在圆桌上之后,轻轻拉住她的手,“为什么不出去热闹热闹?”      “我不喜欢热闹。”      傅丽眼睛挣得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但是又镇定下来,叹了口气:“想必瑞亚是热闹惯了的,可是我们空空城的人,怎么热闹都是不够的。”      虞华凝一听,疑惑的抬头。傅丽接着说:“我们总是在逃命呀,哪里能够放心热闹?这次我们打了胜仗,才能聚在一起热闹热闹。陪侧王真是我们的英雄。”      虞华凝一下子就懂了。辛霓两国交战,最苦的莫过于靠近战场的这些小城,他们连安定都无法得到,又怎么敢肖想繁荣与热闹呢?若不是霓国胜了,这边城只怕连一个正常的年都过不了。      这么一想,这时短暂的安定是多么的弥足可贵呀!虞华凝其实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主,即使身背仇恨,却不愿错过异国他乡的热闹。可是,虞华凝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装扮,坚定的摇了摇头。      傅丽小小年纪便是客栈的老板,眼力劲很是过人,见到虞华凝纠结的目光就知道什么原因了。      “想来你是不适应这一套装扮,可是在我霓国,你穿成这样才不会被欺负呀!如果你不自在,罩上这个纱巾吧,没人看得见你的脸。”傅丽从袖间掏出一条碧色的丝巾,递到虞华凝面前。      一路火树银花,奇特的乐声飘荡在两人的耳边。路上行人众多,无一不是盛装打扮,虞华凝与傅丽挽着手,听着傅丽的解说。      “你侧边那个身着白纱的女的,号称是我们空空城第一美人,可是我觉得她不怎么样,这么重大的节日,她居然穿白衣,真是好心机!”      “知道我为什么说她好心机么?因为咱们陪侧王最喜白衣,她穿白衣,肯定是想在王面前出风头,太过分了!王是我的!”      “你看前头那个拨着竖汀的男的,咱们空空城最有名的乐师,红白喜事都喜欢请他去奏乐,他特别喜欢那个穿白衣的,可是那个穿白衣的不喜欢他。”      虞华凝看了看侧面穿白衣的少女,又看了前头那个拨竖汀的男子,很好奇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可是傅丽话题一跳,又指了指长街尽头的人潮,说:“看见没,那里就是空空广场了,我的王就在那里等我!”      虞华凝放眼望去,只见人潮如织,人潮中一棵大树显得特别耀眼。虞华凝从没见过那样的树,它的树叶是金色的,在人们的簇拥下,它就像是一个会发光的神。      “那是什么树?”虞华凝指着那树问傅丽。      傅丽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答道:“黄金叶。我们霓国神树,扶桑花依附它生长。”      黄金叶,枝干枯焦,而叶如黄金,扶桑花盘旋其上,藤蔓纤细,叶生倒刺,花如明珠,两物虽不同,却是双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虞华凝在来霓国之前便查阅了相关书籍,当时心中还很是好奇,叶如黄金,那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是当真真看见月光之下的黄金叶之后,心中便不再是好奇,而是深深的震撼。      人潮喧嚣,那黄金叶静静的伫立在空空广场中央,将神树的气质展露无遗。      两人向神树进发,不对,傅丽是朝着陪侧王进发!      眼见着就要到挤到那黄金叶面前了,一道黑色的布从天而降,直直盖在神树上,月亮也藏进云层之中,四周一片黑暗。      人类对于黑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逃避心理,尤其是长时间躲在黑暗中的空空城百姓里,他们更是逃避黑暗。当世间一切融入黑暗中时,清扬的乐声被尖叫覆灭,人们横冲直撞,场面一片混乱。      在黑暗中,虞华凝和傅丽紧握着的手被冲开,虞华凝被推来推去,眼前黑影重重,她只觉得头晕目眩,根本不知道要如何自保。再一次被大力推开的时候,虞华凝只觉得自己再也站不稳,就要沦为人们脚底之物时,一双手破空而来握住她的双肩,将她一把拉了起来。      眼前一片黑暗,虞华凝看不见救她的人的模样,只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脑子一个嘎嘣,她想也未想,话从口出:“是你吗,薛胥迁。”      那人没有回答她,只将她护在怀里,带着她往一个方向挪动。      那怀抱让虞华凝安定,可是虞华凝却恍惚了,拥着她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薛胥迁?      如果是他,他为什么不出声,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      没等虞华凝多想,月亮跳出云层,虞华凝正想看清楚那个护着自己的人是谁,可是那双手马上松开了她,她四处探寻,可是了无踪迹。      有人爬上黄金叶,掀去树上的黑布,一瞬间,世间又光亮起来,也是这时,虞华凝发现自己就站在黄金叶下面。      黄金叶金光闪烁,扶桑花花如明珠,一片流光溢彩,美极!      人们朝树下的虞华凝望来,一时之间被震撼到。她身后有万丈光芒,她就像是从那光芒中走出来的神女,艳丽的往一众人等移不开眼。      虞华凝一抬眼就看见所有人看着自己,连忙去摸自己脸上的面纱,可是没想到手上摸了一个空。也是她低头摸脸的这个空挡,一只手伸到她面上,那双手上还有一方碧色的丝巾!      虞华凝顺着那只手的主人望过去,便望到了一个头戴墨色方布帽的雪衣男子。      男子很年轻,模样不如一般男子刚毅,倒是如女子一般明艳,有些娘气,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张好脸。他望着虞华凝,眼里盛着笑意,嘴唇勾着。      两人隔得不远,虞华凝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又见他拿着她的面纱,脑子里打了一个转:“是你?”      男子摊了摊手,脸上满是不在意:“不用太感谢我。”      虞华凝接过他手上的丝巾,紧接着,围在一旁的人们欢呼起来。      “她接了我们王的丝巾的!”      “她真是好福气,不过,我如果有她那般美,王爷一定会将丝巾送给我。”      “这下王爷终于有伴了,她一定是老天赐给我们王爷的!”      “对,她身披圣光呢!”      虞华凝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自顾自的将丝巾往脸上蒙去,可是那丝巾长度好像变短了不少,蒙在她脸上,总是缺了一块。借着黄金叶的光芒,虞华凝仔细的检查手里的这块丝巾,然后她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这条丝巾,并不是傅丽给她的那条。      男子见她自顾自的忙活,笨手笨脚甚是有趣,嘴角笑意更甚。      虞华凝一抬头就见他在笑,心里有点慌,毕竟她错拿了那丝巾,遂梗着脖子问他:“你笑什么?”      “笑你拿着一方丝巾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男子回答。      请问这是取笑么?是的!      虞华凝将丝巾拍到他手上,“谢谢你,但是我不喜欢被取笑。”      男子看了看手上被退回来的丝巾,顿了一会儿,又将丝巾拍到虞华凝手上,双手抱在一起,仰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哦。”虞华凝应了一声,将丝巾收起来,然后从腰间摸出两文钱拍到男子怀里,“我也不白拿你东西,这丝巾大概也就两文钱,我买了!”      男子的眼顿时瞪得极大,居然拿两文钱买他的丝巾?      她知道在霓国丝巾代表的是什么么?是定情信物!      虽然他没有真心打算娶某个姑娘,但是好歹他作为霓国的陪侧王,送出的丝巾居然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他接受不了!      “既然你已经收下本王的定情信物,那就跟我回金鼓城见君上。”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金鼓城,要跟你见君上?”      “因为你收了我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      虞华凝望了一眼被自己别在腰间的丝巾,一下子傻了眼。反应过来之后,她连忙抽出腰间的丝巾塞在男子手里:“意外意外,莫怪莫怪!” 作者有话要说:  扶桑花纯属就是婆子自己虚构的,不要较真啦! ☆、回城   虞华凝是准备趁着人多溜掉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离开的时候,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实在太耀眼,根本就逃不掉。      楚婴缓缓转过身来,颤抖着的手指向虞华凝,“你……你……你跟我回金鼓城!”      他的手在抖,连带着手上的丝巾也在抖,人们只当陪侧王是等到天命之女激动的,哪曾想他是被气的!      虞华凝此行来霓国是来找那缠枝扶桑花图腾的,根本没时间跟他纠缠,于是回头,站定,认真的说:“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忙,没时间跟你回金鼓城。”      楚婴觉得自己好歹也是霓国赫赫有名的陪侧王,虽然不是全民相公,但也不至于落到被一个女人当众拒绝的地步。楚婴心很痛,遂摆了摆手:“罢了,我也宽容些,不再问你,也不再纠缠你……直接将你绑回金鼓城好了。”      在很久以前,虞渐欢曾跟她说霓国民风彪悍,可是直到这个时候,虞华凝才算是真正领略了。      楚婴说是要将虞华凝绑回金鼓城,可是并没有真正将她绑起来,而是将她安置在马车里。更多时候,楚婴喜欢坐在她对面跟她唠唠嗑。      “你说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脾气怎么这么坏呢?”      “……”      “我看你不像是霓国人呀,连丝巾是定情信物都不知道。”      “……”      “这边风沙有些大,本王的脸皮都被磨糙了,回去定要向君上讨个药师看看。”      虞华凝看着楚婴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脸,终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一个爷们儿,比娘们儿还在意自己的脸,是不是变态呀?      “我发现你们大辛的女儿家都矜持贵气的很呢!你这一身气韵,没猜错,该是出自世家吧!”      虞华凝瞅了他一眼,点头:“你不过就是要带一个姑娘回去交差,打听那么清楚干什么?”      “谁说我是要带姑娘回去交差的!”顿了顿,楚婴笑开,“不过就算是交差,我还是比较喜欢知根知底的。”      “看来我还真是没猜错,你既然是找一个女子回去交差,随便带一个回去就好了,以你陪侧王的名号,什么样的女人不跟你,为什么非要盯着我?”      楚婴摊了摊手:“谁让你不是霓国人呢。”      “啊?”虞华凝表示不太能理解。      “本王不能坑本国姑娘呀!”楚婴十分认真的说,随之,虞华凝的脸黑了,楚婴见她那般,开心的笑起来,“不过,你若是帮了我这个忙,我也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      “你真的不需要?一个大辛的女子来到霓国办事,想必这事情不小呀,你真的不需要我助你?”      虞华凝犹豫了一下,最后抬头看他,说:“王爷不当商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是么,本王若经商,那十六国便没有商人了。”      虞华凝嗤之以鼻。      从空空城出发去金鼓城,车队走了二十多天,到金鼓城的时候,是正午十分。      锣鼓喧天,虞华凝挑帘望出去,便看见车队周围围着许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脸上无一例外都是真挚的笑容。      透过那些人,虞华凝还能隐约看见霓国别具一格的建筑。长街两旁立着许多刷了金漆的大鼓,麻布的旗帜迎风而舞,蓝色的琉璃瓦下挂着各式各样的风铃,风一吹,叮当叮当。      “咱们该下去了。”耳畔传来楚婴的声音。虞华凝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挑开车帘正要下车,楚婴突然握住她的肩,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到她身上。虞华凝正低头看身上的披风,楚婴又挨得近了一些,替她勾了勾耳边的发丝,虞华凝正要挥开他的手,楚婴一笑,声音放低:“既然做戏,那就做全套。”      虞华凝视线在周围扫了一眼,顿时秒懂。      周围藏着一些人,藏着一些盯着两人的眼睛。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楚婴隔着布料牵着她的手走在人们中间,脸上带笑,与一众围观群众一一来了一个眼神交流。虞华凝面上矜持的笑着,可眼睛却冷冷的瞧着,觉得身边的男人简直虚假的可以。      视线四处留意着,虞华凝发现这金鼓城的地面上也镶嵌着大鼓,只是这鼓面是铜皮打造的,她踩上去的时候,有厚重的声音发出。街边的酒肆茶铺斜斜挑出麻布旗帜,上面写着一些字,虞华凝不认识,猜想该是招牌。那些旗帜上不仅有字,还有各式花纹图腾,虞华凝仔细的看,发现了不少扶桑花,只是没看见缠枝而生的。      陪侧王府在城东,金鼓城城门也在城东,所以楚婴带着虞华凝走了没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王府,送虞华凝回了早已清扫出的院子,楚婴立马松开了握着虞华凝的手。      楚婴清咳了两声,背过身去,正要离开,虞华凝拦到他面前,从袖间掏出一张纸,将纸在他面前展开。      楚婴接过,瞅了一眼,缓缓将纸叠好,交还给虞华凝,问:“查这个?”      虞华凝点头。      楚婴点点头,又笑起来,眼里跳着戏谑的光:“等明个打发完我那好哥哥,我告诉你。”      虞华凝点头,不再说什么,径自往房里走去。楚婴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之后,淡淡一笑,转身出了院子。      异国他乡,虞华凝失眠了。趴在小圆木几上,瞅着琉璃灯罩里的油灯,虞华凝眼前视线变得模糊。      此时的大辛,天应该还是凉的吧!      二月初二,大辛的春天刚刚来到,寒气却未曾消退,赵浮生坐在窗前仔仔细细的看一支桃枝。      窗外月明星稀,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冷冷的香气,赵浮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枯朽的桃枝,缓缓闭上小木轩窗。轩窗正要完全阖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进来,阻止了赵浮生的动作。      窗子被缓缓拉开,紫色的衣,冒着青茬的下巴,带着一点死皮的嘴唇,峰鼻,哀痛的一双眸子,拧成一条线的眉宇,凌乱的发丝,全都暴露在月光下,赵浮生心一颤,随后垂下了眸子。      “我总觉得你是有苦衷的。”他说。      “沁安城回来之后,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他问。      “我其实只是想知道你是否安全……”      “让曲公子担心了,我与崔子满在一起,再安全不过,曲公子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恕浮生不能奉陪了。”说着,赵浮生抬眼,伸手就要阖上窗子,曲寻的手就搭在窗台上,窗子无法阖上。      “你不必说谎,”曲寻看着她,“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说谎。”      “我想曲公子是误解了什么,若是浮生曾经做过什么让曲公子有所误解的事情,浮生在这里给公子道歉。浮生觉得,浮生并没什么要骗公子的,我与崔公子一个月后便要成亲了,公子若是还怨恨,到时不如来喝一杯喜酒,浮生算是给公子赔罪。”      “你为何这般折磨我们!”      赵浮生抚摸着枯朽的桃枝,嘴角勾起来:“公子实在是……自作多情呐,我与阿满,门当户对,他照顾我,包容我,他便是我最好的夫君。”      “还有呢。”曲寻抬头,示意她继续说。      赵浮生看了看他,只见他抬着头,她因是坐着,只见得他眼底一片晦暗不明。她想了又想,最后点了点头:“还有?对了,还有啊,我与他,乃两情相悦。”      曲寻猛的看向她,只见她眼里满是笑意,受挫的后退了两步,转身喃喃道:“两情相悦,好个两情相悦!”      似乎是还不死心,又偏过头看来,只见赵浮生已经微微侧过了身子,手里正把玩着一截枯朽的桃枝。她又换上了雪衣,凉凉月色下,她整个人身上就像是笼了一层雾,长发未束,只散在腰间,半边脸莹莹如玉,身子端坐在黑木大椅之中,如鬼如魅,让人看不透彻。她手里的那截桃枝本是枯朽的,可是被她那带笑的眼神注视着,就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在某一刻,那桃枝能够开出粉艳艳的花朵来。      一个看着花,一个看着她,偶有相顾,却不言语。      他突然想起少时跟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白衣红裙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总是坐在他身边,手里把玩着一枝粉艳艳的桃花,时不时抬头望她,脸上是傻气而可爱的笑容。      “赵小妮,跟哥哥说说,你天天在傻笑什么?”      小姑娘摇头,嘴角还是牵动着。      他眼睛一转,手伸到小姑娘腰际,不一会儿,小姑娘就笑着讨饶:“曲大哥我错了,快放开我,好痒呀……”      “那你快说,不然……”说着又将手往她腰上探去。      小姑娘立马跳起来,低着头,望着手上的桃枝,声音细如蚊呐:“日子过一天,我就便长大了一天,离嫁给曲大哥的日子便又近了一天。”      她那话说过很多遍,每一回都无比的郑重,他听着,心窝子便好像化成了一滩温软。他伸手,将她招过来,然后摸了摸她的柔软的发。      那小姑娘从时光深处缓缓走出来,然后走到他面前,目无表情的错开他,最后坐到黑漆木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截早已枯朽的桃枝。      “你姓赵,你要为你家人报仇,你……是赵小妮,对不对。”      不是问,而是肯定。      赵浮生抬起头来,月凉如水,将她的脸庞显得如水温柔,她弯了弯眼眸,轻轻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桃枝定情,可是桃枝已经枯萎了。 ☆、落水   虞华凝见楚婴他哥,也就是霓国国君,是在城外寒山寺里头。      楚婴来唤虞华凝的时候,虞华凝正坐在门口数虫子,楚婴很是吃惊:“往日里,你哪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怎么今天这么早?”      哪里是睡到日上三竿,只是不想听你唠叨,装睡罢了。      虞华凝不说话,按了按黑眼圈,抬起头来面对楚婴,楚婴一个呵欠没打出来,活生生憋了回去:“你不会一宿没睡吧?”      虞华凝点头。      楚婴跳到虞华凝身旁,仔细瞅她的黑眼圈,然后猛地拍了一下手掌,说:“真是贱骨头呐,既然这样,从今个儿起,你还是睡马车吧!”      虞华凝狠狠剜了一眼楚婴:“若是还想我帮你,你最好别。”      “有什么不好呢,我王府的所有值钱的物件可都拿去装点那出游的马车了。”      这么一说,虞华凝确实有些疑惑:“你好歹也是一亲王,怎么这么……”      “那些名贵的摆件并没有什么用,不如拿俸禄赏赐换些米实在。出门要装门面,那辆马车就够了。”      虞华凝点头,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得便多了一些别的味道。如果是一个平常人这么想,那她可以猜测那个人生活的并不好,可是楚婴作为一个王爷这么想,那便不一样了。      “得了,少想些乱七八糟的,君上已经到寒山寺了,咱们赶快去吧!”      再次乘上楚婴的‘门面马车’时,虞华凝不由得多看了马车两眼。马车里其实也并没有名贵的物件,但是却让人看了很是赞叹。八角的马车下挂着八面镀金的小鼓,小鼓上又刻着八种不同的纹饰,一笔一刀,甚是细致,一眼看上去看上去虽不惹眼,但细看之后,便觉得异常的震撼。      车帘,窗帘上绣着密密麻麻的花纹,仔细瞧,才看出那是十六国的山河图。丘壑心中藏,虞华凝瞅了一眼楚婴,暗道:心还不小嘛!      大辛与霓国交战已久,虞华凝对霓国君王还是有些认知的。在她的意识里,她觉得霓国国君一定是泼皮无赖之人,九塘小镇那会儿,本是两国相商解决对策,霓国国君明面上说会解决好,结果却将那些作乱的浪人驱逐出境,还对外宣称那些事与霓国无关。两国交战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在背后使阴招……那样的人,一定长的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      然,事实上,霓国国君长的一副正人君子的好相貌,跪坐在蒲团上喝茶的时候,更有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高人气质。      虞华凝傻了眼,这未免也太表里不一了吧!      霓国国君楚淮放下茶杯,视线在面前两人身上穿梭了无数个来回,在虞华凝心里瘆的慌的时候,他出声了。      “决定了?”      “决定了。”楚婴回答。      “当真?”他又问。      “当真。”楚婴点头。      “哦,既然如此,那好事成双,我便也将苏弯纳进宫了。”      楚淮的声音淡淡的,可是虞华凝却感受到身旁的楚婴身影一顿,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继续维持脸上的笑容。楚婴单手划了一个祝福礼,然后弯腰,笑道:“那臣弟便在此先恭喜君上了。”      楚淮也笑,可是眼神却突然落到了虞华凝身上了,虞华凝小心的看着,只觉得才放松的心又悬了起来。在她看来,楚淮的眼神深不可测,那里头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是杀气。      被一个君王这样望着,虞华凝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身子正要往后退,楚婴握住她的手,不着痕迹的定下了她的心神。      楚婴牵着虞华凝离开寒山寺的时候,虞华凝摸了一把手臂上还没消下去的鸡皮疙瘩,问楚婴:“你哥他是不是想杀我?”      楚婴挑了挑眉,点头:“对呀!”      “楚婴,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推嘛!”虞华凝瞪了一眼他,然后又说,“我这条命可值钱了……”      “他想你死,我未必不能阻拦他。”他轻笑,随后眼神却是黯了下去,“他在我这里,再也拿不走什么了。”      他说话总是傲气中带点冷意,这回却又夹杂着点落拓,虞华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可是视线刚落到他身上,他就负手朝前去了。      一尘不染的白衣路过开的正艳的花朵,稀稀疏疏的光影晕染开一道寂寥的影子。      虞华凝定定的瞅了那背影一会儿,不做多想,跟了上去:“你的忙我算是帮了,我的事,你该……”      “嘘!你听,三姑鸟在叫了。”      虞华凝侧耳听了听,入耳的除了风来树叶摇曳之声,并无其他的声音。抬眸往楚婴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楚婴已经下山了,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见过楚淮之后,楚婴便像是消失了,偌大的王府里,居然看不到他的影子。虞华凝很清楚,她得留在这王府等楚婴,因为楚婴知道那缠枝扶桑花。      第三日,楚婴还是没有出现。虞华凝拍了拍脑子,觉得自己还是得出去找找线索,不然时间全耗在这王府里了。      出门之后,虞华凝在街边晃悠,眼睛牢牢盯着各色的旗帜,可是瞅的眼花缭乱也没有寻到缠枝扶桑花的图腾,最后便决定找个茶肆休息一下。      霓国的茶肆都很有特色,往往是用素色的布在门帘上一掩,门帘上又写了大大的‘茶’字,让人怎么走也不会走错。      虞华凝走进茶肆的时候,茶肆中间的小台子上正有一个男子坐在水晶帘后给众人说故事。茶博士引虞华凝在一张桌前坐下,虞华凝才发现这茶肆的生意特别好,十几张桌子坐了个满满当当。      “说是这千金小姐去往连山,要拜蔽月公子为师,蔽月公子是个哑巴,怎么能够教这个女子呢?”      醒木一拍,声音又传出来:“不过蔽月公子不愧为公子,纵然口不能言,心到底是清明的,也不教宋家小女习武,只让她去看书……”      后面就讲的有些乏味了,虞华凝不想听,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闲着无聊,眼睛在茶肆里逡巡起来。      听书正入神的平头百姓,背着刀枪剑戟的侠士,身着华服的贵胄……小小一间茶肆,却是汇集了各色各样的人。视线又一瞟,发现离自己不远的一桌上坐着一个青衫剑客。      那男子一头青丝随意的扎在脑后,一把剑扣在桌上,瘦削的手牢牢搭在剑鞘上,露出的小半张脸只看得虞华凝好一阵恍惚。      是他?      虞华凝起身走过去,正在这时,一道碧色人影从窗口路过,那戏台上的说书人立马敲了醒木,急促的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说完,扶开水晶帘子,从虞华凝身旁跃窗而出。      也是那时,虞华凝才知道那说书的男子就是楚婴。      说书人离开了,茶肆里喝茶的人也没了兴致,纷纷离座,场面有些混乱,等虞华凝再往那青衫人影望去的时候,眼神却扑了一个空。      人走,茶尚温热。      既然跟丢一个,那另外一个便绝对不能在跟丢了。虞华凝翻了窗子,往楚婴离去的方向追去。      坐在房檐上的青衫男子这时拨开了额前的发丝,露出一张瘦削的脸。      虞华凝追着楚婴跑了很远,最后停到了城外罗古河畔。      罗古河畔是霓国一条浅水河,水流却缓慢,连带着时光都慢了下来。岸上多是枯黄的草垛,可是霓国春天向来来的比较早,稀稀疏疏的青草从枯黄的草皮底下冒了出来,近看无绿,遥望成春。      是的,遥望成春,虞华凝站得离楚婴比较远。      虞华凝站在堆得高高的草垛边上,楚婴站在罗古河畔,面对着的是一个身穿碧衫的女子。      因为隔着远,虞华凝只看见那女子穿着碧衫,五官样貌什么的一律看不清,不过,周身的气质是相当不错的。      楚婴与那女子相对而站,手比划着,似乎很激动,可是那女子似乎觉得没必要听下去,转身就要离开,楚婴便一把拉过那女子,两人拥在了一起。呃,非礼勿视,虞华凝转过身子不准备看了,可是‘扑通’声传来的时候,她不得不转身朝两人望过去。      女子还站在河边,可是楚婴却不见了踪迹。虞华凝快步跑过去,然后看见了楚婴——在河里。      河水很浅,可是楚婴却在河里扑腾。虞华凝满头黑线,冲他喊:“王爷,这水浅的很,你放心,溺不死你!”      楚婴不吭声,手还在猛烈的扑腾。这不像是做作的模样呀,虞华凝瞅着,觉得还是救人要紧,捡了一根树枝便朝楚婴伸去。楚婴拉过树枝,立马就淡定下来,然后循着树枝往岸边走。一切都很顺利,眼看楚婴就快要上岸了,似乎没什么危险了,虞华凝便松手了,可是这一松手又出了事。楚婴见虞华凝松了手,腿一抖,身子就朝后仰去,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四处挥舞,一个‘没注意’就拉住了虞华凝的脚踝,于是楚婴再次落到河水中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脸茫然的虞华凝。      小河的水悠悠的流呀流,当身边飘过了三根枯草之后,虞华凝终于回过神来,哀叹了一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那时的楚婴正往岸上爬,一听他这么说,脚踏到石头缝里,一声脆响,又一声‘扑通’。      脆响乃骨折。      ‘扑通’乃再次落水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  楚婴是个逗,你们爱他吗? ☆、决然   夕阳西下,罗古河河中便好似熔了一盏金,河水悠悠,金光闪闪。      虞华凝自河水中将楚婴捞上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好厉害呀,居然还会水!”      “不是我厉害,我也不会水,只是水浅……”      “你这么厉害,要不要来给本王当护卫,对了,你会功夫吗?”      “不要,在王府当护卫挣不了几个钱,更何况,我不会功夫,碰上刺客,我只有被刺的份。”      “不要紧,我府上的护卫可以教你功夫呀!”      “……”      “我说真的,我府上的护卫,那身手可是一等一的。”      “……”      “你不考虑考虑么?”      “王爷,你如果不想我问那碧衫女子的事,我便绝口不提,你不必这般。”虞华凝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好的,世界安静了。      其实在那碧衫女子推他下水之前,她对他与那女子的故事根本不感兴趣,可是在那女子将他推下河之后,她心里突然很想知道两人的故事。      那故事,肯定比他在茶肆里讲的故事要有趣的多。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虞华凝无数次告诫自己,人多是被好奇心害死的,可是碰上有些事情,她就是心痒、想要去了解,纵然这些事真的会害死她。      那女子与楚婴必然是旧相识,不然不会在这僻静的地方说话。两人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争执,还搂搂抱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由此可见,两人也不算是仇家。既然不是仇家,又是旧相识,那两人该是有不少情分的,可是为什么她要推他入水,又在她去捡树枝救楚婴的时候,一声不吭就走了呢?      这里头,有故事!      有故事,虞华凝却不能问,正遗憾的时候,楚婴却开口了。      “我将你带回来,因为见你的那天,你穿着绿色的衣裳,很像她。”      虞华凝一想,初七那夜,她确实穿着老板娘傅丽给她准备的碧色的衣裳。这也解释的通,为什么楚婴作为全民未婚夫,却选择将定情信物给了她。      “她叫苏弯,舒丞相的养女,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弹琵琶,她跳舞……如今,她要嫁给我哥哥了。”      噢,两兄弟看上了一个姑娘。可是,你跟你哥哥抢女人,你是嫌命长么!      “我一日日在茶肆讲传奇,因她爱听,听我说传奇的人越来越多,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不会再来了。”      “君上无作战之才,为振士气,欲带兵亲征,她怕君上有意外,请我吃了一桌酒,我便出征了。回来后,她又请我吃了一桌酒,然后说要嫁给君上。”      “戏折子里的春夏秋冬,一年又一年,说什么先来后到,不过是深情之人嘴里的的挽留,薄情之人眼里的过往岁月。岁月,好听,却是留不住,不可追,偶尔来一下回忆,便够了。”      虞华凝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他说话的口吻总是傲气中带点冷意,冷意中又藏着点落拓。      傲气,身份使然。      冷意,不甘使然。      落拓,失望使然。      他是霓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陪侧王,却难得心爱之人一个回眸,在欣喜与失望之中纠结至此,纵使再不甘也得放弃。      她只能如此安慰:“天下好姑娘多得是,穿绿衣的姑娘也多的是,你现在喜欢的这个姑娘,指不定是上天先给了你一个模子,让你照着这个样子去找,然后等哪一天,那个真的命定之人就出现了!”      “胡说八道。”楚婴冷冷道。      虞华凝摸了摸鼻子,不再言语。      说喜欢,说爱情,说命定之人,她自己都是不信的。      她曾在命悬一线的时候被救下,一心只记着那个带着酒香的怀抱。      她也曾为了那个带着酒香的怀抱不顾自我,不顾家门,一心痴付。      她也为了一句承诺嫁过人,到头来,她才明白,承诺一心守着,那一生美好,承诺若是被外物堵着还一心守着,那一生折磨。      简单的说,她动过心,订过亲,退过亲,嫁过人,离过婚,她不信还有命定之人在等她。      风吹过,未干的衣裳贴在身上便添了几分寒意。虞华凝看了一眼一旁望着河水发呆的楚婴,问道:“你为什么这么怕水?”      “怕水不是很正常么,水是最有灵的东西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怕水,咱们就不要坐的离水这么近了,赶紧回去吧!”      楚婴点了点头,率先站起来,然后朝虞华凝伸出了手,虞华凝犹豫了一会,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最后,两人一道离开。      两人一起回到王府,站到王府前的时候,虞华凝突然拦在楚婴面前:“你忘了,你说要告诉我那图腾的事的。”      楚婴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害你。”      “害我?”虞华凝不解,他不告诉她才算是害她。      她从大辛而来,可就是为了那缠枝扶桑花图腾。他现在不告知她,那就是耽搁她的时间。      “你为了报仇,从大辛千里跋涉来到霓国,你我有缘,我不愿你去送命。”      虞华凝一听,有些了然,手摸着下颌,眼睛锁在楚婴身上。      “那人有权有势。”      “……”      “你跟他打过交道,非常清楚他。”      “……”      “你也看不上他,但是却没办法动摇他。”      “你不要从我这里套话,我真心不想看你送死。”楚婴从她身旁走过,径自往门内走去。      虞华凝哪里肯放弃,快步追了过去,又一次拦在他面前。楚婴欲绕道而过,虞华凝看出他的意图,索性拉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你既然派人查过我,那你便知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报仇。我怕死,我真的怕死,我也不愿意白白送死,可是有些事情,值得我去送命。”      “简直不可理喻!”楚婴怒道。      “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信仰有很多种,可是我只剩下报仇,你若是不让我去,那我跟死了有什么区别?”虞华凝缓缓松开手,声音也平缓下来,“所以,不要拦我,告诉我。”      楚婴看向虞华凝的目光变了,她那么坚定,坚定到偏执,像是入了魔一般。      “你这是不自量力。”他说,过了一会,又缓慢的说,“但是又有什么办法,我不能言而无信。”      虞华凝笑了。      次日,楚婴驾车出游,碰上同僚之家便上门去拜访一番。      虞华凝坐在车内昏昏欲睡,到午茶时分,楚婴推了她一把,她便彻底醒了过来。      楚婴挑开帘子,指着拐角处的一处院落,眼神颇不平静。虞华凝望过去,细看那院落。      院子周围爬满了藤,青灰色的石砖上一层淡淡的青色,朱红的大门在此时便异常显眼。这仔仔细细的看过了,虞华凝发现这院落跟楚婴之前拜访过的院落相比,实在是寒酸。      “扶桑花乃是我霓国圣花,上至皇室,下至走卒,都会拿它当图腾。那些图腾,虽然同为扶桑花,可是姿态各异,每一种都不同,你手里的那缠枝扶桑花,见过之人很少。”      “可是你见过。”      “对,我见过,我还很是熟悉。”楚婴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那处院落,说,“你要找的就在那个院子里。”      虞华凝点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那是谁的院子?”      楚婴回答:“丞相舒金安的。”      “舒媛她爹!”虞华凝脱口而出。      楚婴眼睛微微睁大,有些讶异:“你连舒媛都知道?”      虞华凝摇头:“只是略有耳闻。”      哪里是略有耳闻,跟薛胥迁定亲那会儿,她可没少打听舒媛。      霓国第一美人,有一个权倾朝野的丞相老爹,有一个文采卓然的义妹,她那样的人,一辈子貌美如花就够了,可是她偏偏又有才华,擅音律、歌舞,功夫也不错,常常骑着一匹枣红马在罗古河畔跑来跑去,皇孙贵胄知道之后便也牵马去哪里遛圈。后来那姑娘估计是觉得国内没什么好玩的,留书一封便往大辛去了,可是那一去,便再没能回来。      她在霓国的时候曾跟当时还是皇子的楚淮订过亲,但是她不愿困于宫廷,临近大婚的时候逃了。      一个敢爱敢恨,敢说敢做的倾城女子。      没想到,她查缠枝扶桑花居然查到了舒媛的故居,这里头到底又有什么牵连呢?      此时的虞华凝,觉得自己一头雾水,这前前后后一大串,越想越烦,脑子里头线头也越来越多,她想抽丝剥茧,将一切理清,可是却是徒劳,因为她发现自己越理越乱。      楚婴看着她不停的按额头,以为她是有压力,遂笑道:“既然没把握,那还是跟我回去吧,我王府虽穷,但是不差你一碗饭的。”      “不,我问你,我现在是不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虞华凝严肃的问他。      楚婴点头:“没错。”      “既然是这样,那么,那个院子里的家主会以礼待我的,对不对?”      楚婴再点头:“舒金安女儿还没进宫,他便不是皇亲国戚,这么一说,他对你的确应该以礼相待的。”      虞华凝听完,点了点头,然后说:“这么说,我的小命还是有保障的,咱们进去吧!”      虞华凝翻身下车,身姿轻盈,面上带笑,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却看得楚婴心里突突直跳!      她不会是要借着他未婚妻的这个名号做什么黑心肝的事情吧!      这是非常不好的预感呢。 作者有话要说:  麻雀里头有一句话:我爱你,可是我更爱我的信仰。 风虞调里头也有一句话:我怕死,可是为了信仰,我愿意为之付出生命。 ☆、等待   一场淅淅沥沥的雨,终于将大辛的春天带来。      一柄描墨丹青白桐油伞在华贵府邸前撑开,伞檐微微抬高,露出一张印有朱红胎记的脸。      微生景撑着伞微微转过身子,面对着站在朱色大门前身着红装的女子缓缓伸出手:“走一走吧。”      女子伸手去接从屋檐上滴落下来的雨珠,雨珠落在她指尖,她便像是受了痛一般缩回手去。面对着站在她面前的微生景,她仿若失明失聪。      她被崔龄靖多次迫害,身心多受折磨,可她还是一个能视能听的人的。      “你说,春天来了,我还能活多久?”      “必然是年年岁岁,很久很久。”微生景回答。      “可我怎么就觉着,我活不过这个春天呢。”      “那……”微生景顿了顿,又说,“那大概是师妹你不想活了罢!”      她突然笑了,点了点头,将手搭在微生景臂上。      伞原本是雪色的桐油纸伞,可是被赵浮生借去绘了一幅水墨青花,后来就挂到了百艳坊戏台中央当布景。某一日,微生景再次下山,前往百艳坊寻找虞华凝,没想到虞华凝不告而别,不知下落。便是那时,他望见了戏台中央充当布景的青花桐油伞,呼吸一滞,望向账房先生宋雅臣:“这伞是谁的?”      宋雅臣呷了一口茶,眉眼淡淡:“自然是老板的。”      不对,虞华凝不爱水墨丹青。      背着行囊千里奔赴归来的晴鱼从马车上跳下来:“伞是我家姑娘的,丹青是赵姑娘添上去的,我想公子您想问的该是伞面上丹青是出自谁人之手吧。”      微生景轻轻点头。      “赵姑娘,铜钱仙子赵浮生。”晴鱼道。      铜钱仙子,微生景一瞬间就想到了铜钱大侠。      铜钱大侠与凉山老人师出同门,后来梅惊春传承了前任凉山老人的衣钵,守在凉山,而铜钱大侠爱游历四方,从不在一处地久待,自凉山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过凉山。      这么一说来,赵浮生便是他等了很久的人。      六年前,微生家族全族被诛,独有的一条血脉被凉山老人救下。      五年前,赵家惨遭灭门,而那时,赵家小姐跟随铜钱大侠游历四方已有三年。      上天垂怜,留有两家的血脉,可是上天又是多么残忍,让两家的血脉带着仇恨归来。      微生景下山之前,梅惊春在耳边簪了一朵陈年红花,对他说:“仇恨不是好东西,我与你说了六年。”      “是。”微生景点头,手里收拾着一封又一封密信。      “可是你仍旧仇恨着,如今要动手了么?”      “是。”信收拾完毕,微生景转过身子来面对梅惊春。      梅惊春看了看微生景,指尖一晃便多了一个雪色小瓷瓶,他握着瓷瓶在木椅上坐了下来,说:“既然如此,我便不多说。你下山之后,记得找找你浮生师妹,她帮你挡去了不少灾祸。这瓷瓶里的‘寞南’,合着你手里的‘余蔻’,可解你的毒。”      簪花的老人颤巍巍的走出草堂,木椅上端放着雪色瓷瓶。      微生景看着他离开,发觉他已经不再那么硬朗了,似乎是一夜之间,他就老了。      在百艳坊看见那幅绘在桐油伞上的丹青的时候,他是诧异的。      那丹青所绘的乃是凉山景致,与凉山草堂中央挂着的那幅丹青很是相似。伞是虞华凝的,可是虞华凝从不画丹青,那画丹青的便只会是铜钱大侠和其弟子,也便是梅惊春所说的浮生师妹。      寻赵浮生不是易事。      微生景问遍整个京都,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么一个人,某一个黄昏,他在一间酒肆打听,一身穿紫袍的俊朗男子手举酒杯朝他走过去。      “公子所打听的是铜钱仙子赵浮生吧。”      那紫袍男子身上酒气熏天,微生景忍着刺鼻的酒味点了点头。      “打听她做什么,她没有心的。”紫袍又倒了一杯酒,继续说,“练就绝世剑又怎么样,到头来,那剑还不是戳到了自己心上。有心的人,最是怕疼。”      微生景不做声,只听着紫袍男子的下文,可是很意外的,男子安静下来,坐在窗边,酒杯举到唇边,目光落在天边的落日上。      他恍惚想起沁安城的落日。两岸青山,江面宽阔,金乌西沉,半江水都被染成红色。长风卷落叶,江水起波澜,红色的江水霎时之间被切分成无数的小块,一块一块皆是红。      可在今日想来,那红,比起赵浮生含笑望着他,然后抽出他腰间的软件刺向他肩头留出的血,根本不算红。      他又侧过身子来,看着姿态娴雅坐在一旁的微生景,眉头皱了皱:“你打听她做什么?”      “见她。”      “为什么要见她?”      “听闻她生的极为美艳。”      “那是假话,她一点也不美艳。”      “哦?”      “她最美的时候,是杀人的时候。”      “那我更想见见了。”      曲寻吞了一口酒,又道:“可我不想你见她。”      “你勾起了我的兴趣,为什么又不让我见她?”微生景笑问。      “你得来一件宝贝,你会将它拿出来么?”      “可是很显然,你还没拥有那宝贝,况且,赵姑娘并不是一件物件。”      曲寻噎住了,眼神陡然清明:“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要找赵浮生的人。”      曲寻没带走赵浮生,微生景也没指望能够带走她,便给她下了点药,将她偷了出来。      赵浮生在微生老宅醒来时,天色蒙尘,轩窗挂雨帘。      “为什么不跟曲公子离开?”温润的声音从水晶帘外传来。      赵浮生望过去,只见隔着一道水晶帘,有一酱色衣衫的人影伏在案上。能将她带出来的并非常人,赵浮生心里疑惑,却又不可轻举妄动,便下床,缓缓向那人影走过去。      挑开水晶帘,微生景搁下手里的笔向她望过来:“为什么不走?”      她看了看他,视线又挪到案上的一把桐油伞上,越看,眼睛瞪得越大,她快步走过去,不料却摔在地上。微生景将她扶起,发现她眼眶已经湿润。      “阿景师兄。”      当初那未绘完的丹青图,在微生景笔下终于圆满了。      微生景将伞合起来递给她,可是他并不接,摇了摇头,“往后,我再也撑不起了。”      “那便让我来吧。”      赵浮生摇头“赵家的仇,我是可以的。”      “那也让我来吧。”      “不。”      “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跟曲公子走了。”      “那你会告诉他么?”      “你自己不说,别人自然也没权利替你说。我们是一样的人,为了仇,可以舍弃一切自己爱的与爱我们的。”      赵浮生笑了笑:“那你还将我偷出来?”      “因为我会将你送回去。”      “三月二十,你再来找我,我给你你想要的。”      微生景微微颔首:“好。”      微雨迷蒙,身着白衣的公子在朱红大门前枯坐,瞧着远处有人缓缓走来,他摇着轮椅上前。      “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如此,便好,便好。”      雨中枯坐一夜,你回来,便好。      相隔千万里之外的虞华凝喝醉了酒,在丞相舒金安府上喝醉了酒。      “方便的地方在哪?方便的地方!”      虞华凝醉眼朦胧,抓着侍女大声的问。楚婴看着,该干啥干啥,似乎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王爷,王妃醉了,您看……”舒金安老脸已经黑不能看了。      面对舒金安的逐客令,楚婴表示听不懂,笑脸相对被虞华凝拉着的侍女:“劳烦这位漂亮的瑞亚将王妃带过去。”      侍女微红着脸点头。      舒金安的脸更黑了,两个泼皮无赖!      舒金安的府邸外头看着很是寒酸,其实内里很是繁华,且越往里头走,越是繁华。      “那边的茅房去过,这次去那边的,好不好?”      侍女点头,在前头引路。      这已经是第六个茅房了。      这一回,虞华凝走的更深,这第六个茅房与之前的五个相比较起来更显奢靡。茅房里的地砖描了金不用说,屋顶镶了夜明珠也不用说,要说的是这小小一间茅房,做什么要在墙上挂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呀!      虞华凝拿着那匕首出来的时候,小侍女吓得脸都青了:“赶快,赶快挂回去,不然老爷会不高兴的。”      虞华凝颤巍巍又挂了回去,暗道:“哼哼,今天让你们老爷不高兴的事多着呢!”      逛完丞相府二十三间茅房,虞华凝同楚婴终于决定打道回府了。      舒金安脸已经黑成炭了,听闻楚婴要离开,脸上一瞬间就亮了起来:“来,把我的酒给王爷捎上,王妃既然如此爱酒,回去可以继续喝。”      楚婴一听就乐了:“还是丞相大人体恤本王呀,晓得本王的难处,来呀,搬!”说罢,指挥一旁的人搬酒。      舒金安原本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楚婴一点也不见外,让人搬了一坛又一坛,最后竟然将偌大一个酒窖搬空了。      问不要脸,还有谁能比得过霓国楚婴?      没有!      驱车离去,舒金安黑着脸命人关上了门。      虞华凝看着,在车里笑得打滚。      “你看清了没有?”      “哈哈,看清了,他家茅房特别多,一个比一个大气!”      “本王才不信你是特地看茅房去了。”      “嗯。”虞华凝坐起来,摸了摸眼角笑出来的泪,“摸清楚了,他就是我要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微生景与曲寻,微生景与赵浮生的对话有那么一点古龙的味道,反正婆子当初写的时候就差点转不过来,你们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证据   霓国多年征战,国库空虚,皇室多清贫。像楚婴这样的,有一辆撑门面的马车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      舒金安府上奢靡到那种地步,他要是没从旁国捞钱,打死虞华凝都不信!      富可流油,神秘的缠枝扶桑花,这怎么说都是要查一查的。      虞华凝要查,楚婴拦不住,索性帮她查。      查虽查,但是疑虑是免不了的:“就算他真的跟你们大辛有勾结,你能拿到证据么?你知道官员后面的枝系有多么庞大复杂么?你就不怕把自己的命搁在里头?”      虞华凝坐在梳妆台前,用黑布将自己的头发包起来,通过镜子望着身后咬着果子的人:“证据,我今晚去探探,说不定就有。至于他背后的势力,我只身一人来到霓国,就没怕过。”      说那话的空挡,虞华凝又取黑巾蒙住了口鼻,至此,只留一双清丽的眼在外头。      “你会武功么?能翻进他家的墙么?”      “小看我!”虞华凝话还未落便翻窗而出。      楚婴咬着果子,半晌没回过神来,等回过神之后,叹了一声,“原来是练过的!”      夜凉如水,虞华凝拽着绳子缓缓翻过丞相府的墙头,可是才落地,便有举着火把的巡卫走过来。虞华凝连忙将绳子抛向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然后借力快速爬上树。      虞华凝没练过飞檐走壁什么的,但是爬树的功夫算是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举着火把的巡卫走过之后,虞华凝正要下树,又见着一个人影快步走来,虞华凝便又抱紧了树干。      那人走近了,虞华凝才发现那是一个穿着绿裳的女子,再仔细一看,发觉就是前些天见过的,楚婴的小青梅——苏弯。      这么大半夜的,在自己家里头像做贼似得,有什么秘密吧!      虞华凝不禁猜想,楚婴如果在这里,会不会想要跟上去瞧一瞧。这么一想,虞华凝就行动了,她悄悄跟了上去。      白天里的时候,虞华凝便将丞相府摸了个七七八八,此时跟着苏弯倒也轻松,不一会儿,苏弯停了下来,虞华凝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苏弯停下来的地方约摸是一处书房,她站在书房前头,扣了扣门,有人从里面拉开门,她便走了进去,随后门便被关上了。      虞华凝看着这一切,凑上前窥视,可是房内并没有点灯,一片漆黑,什么也望不见。她又仔细的听,发现周遭除了一些不知名虫子的叫声,什么也听不见。      越是不同寻常,越是要一探究竟。一个大活人进入一间房,怎么会连呼吸声都没有呢!虞华凝这么想着,手便推开了房门。      房门打开,宛如一个黑黢黢的洞,将人吸进去便再难翻身。      进了房内,虞华凝才明白,为什么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因为房里一个人都没有。可事实上,她是亲眼看着苏弯走进这间房的。      这间房如虞华凝所料,是一间书房,高高的书架上摆着各式书样,纸质的,竹简的,布帛的……应有尽有。      如何让一个大活人在这么多书中消失?      书房里头有密室。      虞华凝拍了拍头,开始寻找开打密室的机关。      花瓶?不是。      寿尊?不是。      凳子?不是。      那究竟是什么?      虞华凝在房内踱来踱去,最后将目光放在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上。那画被月光照着,虞华凝能看清一个轮廓,约摸是一个女子。      难道苏弯走进了那画中?      她正在伸手去掀那画,却触到一手温热,下一瞬,她身子一轻,被人搂着腰落到屋椽上。随即,那副画对面的石墙裂开,有光芒照出来,不一会儿,苏弯提着一盏油灯走出来,视线若有若无的在书房内扫了一眼,嘴角不经意间牵起一个弧度。      虞华凝朝搂着自己的人望过去,只见那人也穿一身夜行衣,不同的是,他连眼睛都没露出来。      苏弯出去之后,书房的门被关上,虞华凝便身旁的人望过去:“看来盯着丞相府的不止我一个,兄台何方神圣啊?”      黑衣人不说话,搂着她的腰旋身而下,然后放开她,推开门,走掉了。      “看来非敌非友呀!”虞华凝嘀咕了一声。      她之前跟着苏弯到书房前,分明是见着有人从里面拉开门的,现在从密室之中走出的来却只有苏弯一个,那那个打开房门的人呢?      会是那个非敌非友的人吗?      应该不会,不然他为什么要跟她一起躲着。      这么一想,又复杂了。      虞华凝这样想着,那密室又打开了,吓得虞华凝赶紧躲到书架后面去。      昏黄的烛光缓缓晕染小半间书房,虞华凝在书架之后屏息瞧着。      举着烛火的人做男子打扮,一头青丝披散到腰间,只留给虞华凝一个背影。那人在书房里转了一圈,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听见外头巡卫的声音,那人拂袖吹灭了蜡烛。      虞华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在那人瞬间熄灭烛火的时候,虞华凝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这是霓国,那人却穿着大辛特有的直裾。      那人穿直裾,但是衣裳明显是大了,衣摆全拖到了地上。      月光透过窗棂打在那人身上,虞华凝眯眼瞧过去,瞧见了她半张脸。      鼻高目陷,是霓国人特有的长相。      可是来不及细看,那人便跳进那密室的入口,瞬间,密室的门便被合上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晨风吹人醒,虞华凝走在回王府的路上,心里一坡荒草。      她料到丞相府有秘密,却没想到一夜之间便有这么多人去翻看秘密。      苏弯,黑衣人,穿直裾的那个人。      她要找的是舒金安跟崔龄靖往来的证据,那么其余的三个人呢?      天光大亮,楚婴望见穿着夜行衣的虞华凝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连忙将身上披着的斗篷披在她身上,埋怨道:“你这是要告诉全天下人本王府上藏着一个刺客么。”      虞华凝不理她,继续想着自己的事情。      “你这头发上都是什么玩意儿,出去做了一趟‘贼’,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楚婴说着从她头上取下一点米黄色的碎屑。      虞华凝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蒙头的布巾不知道落到何处去了,抓了抓头发,一手米黄色的碎屑。      楚婴有些嫌弃,将她手上的碎屑拍掉:“你多久没梳洗头发了,怎么这这些东西都粘在头发上了?”      虞华凝看了看那碎屑,然后眼睛一亮,从地上将那碎屑捡起来。      “这是一种漆料,名唤‘朱兰’,炙热的天气,它自己便会熔化,寒冷的天气,它便会凝结。”虞华凝搓了搓手上的碎屑,那碎屑便合在了一起,成了一个团,接着,她又说,“霓国的春天没个定性,温度时高时低,所以这‘朱兰’成了这般模样。”      楚婴接过,瞧了瞧,然后笑开:“色泽通透,气味清甜,我倒还是头一回见这种漆料呢。”      虞华凝也笑:“那是自然,因为这是我大辛皇室专有的漆料。”      楚婴眨了眨眼:“你这么确定?”      虞华凝点头:“嗯,你也看到了,这‘朱兰’不适应霓国的气候,但是它在大辛,便不会是这个模样。”      楚婴支着下颌想了想,然后说:“我去见一下君上,你在府里等我。”      虞华凝点头,将披风解下还给他:“就你那孱弱的身板,还是还给你吧!”      楚婴作势咳了两声,两人相对而笑。片刻功夫,马倌赶着王府的‘门面’来了,楚婴翻身上车,指了指王府:“回去吧!”      楚婴话毕,虞华凝便往府里去,搞得楚婴好没面子,又说:“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你应该目送我的马车走远再一步三回头的回府里去。”      虞华凝回头瞪了他一眼,反手将门关上了。      很好,这很虞华凝。      楚婴摸了摸鼻子,瞪了一眼忍笑的马倌:“笑什么笑,好好驾车!”      马车绝尘而去,尘土飞扬间,不远处隐匿在金鼓后面一袭绿衫缓缓走出来。      绝美的一张脸,倨傲又无能为力的一双眼。      虞华凝在王府里找了一口井,正要打水将头发好好梳洗一番,侍女过来通传。      “王妃,苏弯瑞亚来了。”      虞华凝望了望自己刚刚取上来的水,有些遗憾,随手扣了一顶帽子便去前厅见苏弯。      苏弯身穿一袭绿衣,安安静静的跪坐在前厅,见到虞华凝的时候,眉眼一弯,清声道:“王妃。”      虞华凝点了点头,跪坐在她对面,问:“你来我这里什么事?”      苏弯一听,有片刻失神,回过神来之后,回答:“过几日便要入宫了,弯弯喜服的花式却一直没有定下来,君上怜惜,说姐姐有大才,让我来向姐姐取取经。”      她统共才见过霓国国君一面,且没说过一句话,君上怎么可能了解她,这八成是楚淮想来探探她。虞华凝抿唇笑了笑,朝苏弯伸出手。      苏弯不明何意,便问:“这是何意?”      “你来取经,礼物带了没有?”      苏弯赫然。      “不过也不要紧,有这个就行了。”虞华凝说罢便伸手取下苏弯头上的一朵铜丝扎成的扶桑花。      苏弯伸手就要拿回,虞华凝板起脸:“怎么,这也不舍得么?”      “不是,这不值钱。”      “可是,它就是再不值钱,你也配不上了。”顿了顿,虞华凝又说,“楚婴的确是送给你了,可是现在你们各自嫁娶,我作为楚婴的准王妃,我有权收回来。如今,能配得上它的,只有王妃,不是么?”      苏弯看着虞华凝,呆了很久,最后却是笑了出来:“的确是这样。今日出门匆忙,下次弯弯备上厚礼再来讨教。”      虞华凝撇了撇嘴,也不看苏弯,站起身来径自往里头走。      她还得去梳洗头发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的战争。 ☆、青丝   楚婴回来的时候,虞华凝正拆开自己的发髻,三千青丝一泻而下尽数泡在水盆里,遥遥看去宛如一盆墨汁。      楚婴从腰间拿出一个瓷瓶,打开瓷瓶往水盆里滴了两滴碧色的液体。虞华凝有些惊恐:“你在我的洗发水里加了什么?”      她还记得自己刚到霓国的时候,空空城客栈的老板娘傅丽往她的洗澡水里加了一瓶楚婴的洗澡水。这随意乱加东西的毛病,虞华凝是忍受不了的。      “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呀!”楚婴扬了扬手中的瓷瓶,有些委屈,“这可是宫廷秘制的桑露,能让头发顺滑水亮的!你把它当什么了,你把本王当什么了,本王会害你么!”      虞华凝拿出他手里的瓷瓶,轻轻嗅了嗅,桑叶的清香扑面而来,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我是看你从空空城跟着我一路回到金鼓城,原本乌黑水亮的头发,发梢有些枯黄了,便去找裴药师拿了这桑露,可是你居然这么……”      “我谢谢你,真的,我特别谢谢你!”      闻言,楚婴这才作罢,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虞华凝梳洗头发。      霓国女子的头发普遍是编成了一条又一条的小辫子,然后在头发上带上各式各样珠子串成的发饰。可是虞华凝不一样,她的头发用一支玉笄固定在脑后,玉笄拔下,头发便温顺的垂至腰侧。      其实就那样,素颜披发,还是挺美的。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楚婴觉得自己终于能够体会这一句词了。      “楚婴,你落在苏弯那里的东西,我帮你拿回来了。”她突然朝他看去。      他一愣,随后便问:“什么?”      “贡在祠堂的那铜花原本是一对吧,另一朵让我拿回来了。”      “苏弯来过了?”他问。瞧见虞华凝错愕的点头,他连忙往外头去跑去。      他跑的很快,院子里刚开的花朵遇风摇摆,最后抖落一地殷红。      虞华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这忙好像是不该帮的……”      事实上,楚婴跑到王府门前便停了下来。      结束了。      她会如她所愿,嫁给君上,而他再也不会等到她。      这一笔青梅竹马的旧事,结束了。      他眨了眨眼,只觉眼角涩然。      一朵铜扎的扶桑花递到他面前。      “要不再送回去?”      他摇了摇头:“不必了,该断的。”      “哪里那么容易?夜深人静,你还是会想起她。”虞华凝顶着滴水的发坐在王府上的台阶上。      楚婴也坐下:“我不是夜深人静才想她,我是时时刻刻都在想她。”      “那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你知道一厢情愿么?”      虞华凝不说话了,她太清楚了。      “还记得我在茶肆讲的那个故事么?”      虞华凝点了点头。      “宋雪浓拜蔽月公子为师,可是蔽月公子并不教她习武,宋雪浓觉得自己之于蔽月可有可无,很是伤心。某一个夜里,宋雪浓出去如厕,看见蔽月在夜里扫雪。蔽月扫雪的原因是怕宋雪浓白日里摔着了。宋雪浓心里小鹿乱撞,她以为蔽月对她有心,她心里接受不了,回家了,后来她想明白了,她爱蔽月,决定回连山找蔽月,可是蔽月消失了。”停顿了片刻,他又仿若自嘲,“宋雪浓找了蔽月十年,没有找到他。其实,蔽月只是过于良善,让宋雪浓有了错觉,可能,蔽月从未爱过雪浓,不然,他不会在她寻找他的那十年不露一面。宋雪浓自作多情了十年,我也是。”      他将头偏向一边,然后缓缓阖上眼,掩去了眼底浓浓的哀伤。      虞华凝看着手里的铜花,发亮的铜片在阳光下有异样的光泽,心中顿时了然。      这铜花若不是日日拿到眼前看着,是断然不会这般光亮的。      楚婴不是故事中悲惨的宋雪浓,苏弯也不是绝情的蔽月。毕竟,不管怎么说,苏弯是没有蔽月那么良善的,虞华凝可是亲眼看着她将楚婴推到了河里呢!      虽然虞华凝洞悉了一切,但是她并不打算说明一切。她拍了拍楚婴的肩膀,将铜花放到他手里:“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剩下的,你自己去体会吧!      虞华凝觉得自己什么时候还要去丞相府里倒腾一番,可是没想到那一天来得那样快。      那是苏弯拜访陪侧王府后的第三天,楚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穿金戴银,拉着虞华凝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虞华凝那时正捧着一碗酥茶,躺在榻上瞅着一张涂满了的油皮纸。被楚婴一拉,她没来得及将酥茶搁下,于是就捧着一碗酥茶跟着他奔走了三条街。      楚婴大概是觉得累了,停下来喘了喘气,再度出发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虞华凝,呆了。      虞华凝正捧着酥茶不疾不徐的喝着,见楚婴看着她,她将碗递给楚婴:“要来一口么?”      楚婴摇了摇头:“你一直捧着?”      虞华凝点头。      “可以,不错,本王就缺你这么一个缺心眼的。”楚婴摸着下颌笑得很有深意。      虞华凝登时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之前在丞相府将本王的威仪丢了个干净,你总得帮本王做点事吧?”      虞华凝眨了眨眼,示意楚婴继续讲。楚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一会儿去丞相府,你就跟我装疯卖傻,将他丞相府能搅得多么乱就搅得多么乱。明白么?”      虞华凝摇头:“不明白,这样不是更加给你丢脸么?”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本王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别嘀咕了,出发了!”说罢,将她手里捧着的碗磕在某家窗台上,然后又拉着她往前走。      其实她还是疑惑的,陪侧王府到丞相府这么远的路程,他为什么不乘马车呢?      还有,他今天穿的这么奢华,完全不是平日的风格呀,这么张扬,难道是去丞相府找面子的?      到丞相府了,可是楚婴并不打算进门,只是握着虞华凝的手在朱红色的大门前晃来晃去。虞华凝便更加疑惑了,示意楚婴放手,可是楚婴撇了撇嘴:“反抗什么,你知道多少姑娘想被本王拉着,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大牲口!我油都快被你揩光了,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虞华凝反驳,手猛的一甩,挣脱了出来。      楚婴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一步一步上前,虞华凝便往后退,楚婴便加快步子,手一伸便将她圈在了怀里。      这对于虞华凝来说,绝对是晴空里的一道惊雷。只觉得脑袋中噼里啪啦一通乱响,她本能的就要推开楚婴,可是楚婴将头搁在她肩上,低低的说:“别动,她出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      虞华凝听见有身后不远处重物落到地上的声音响起,之后便是一场难言的肃静。时间过去了很久,楚婴缓缓放开她,然后握着她的手转过身子来,她才看见苏弯站在朱红大门前,脚边半扣着一只竹篮,篮子里的红绸布翻了出来。      这一刻,虞华凝好像能够理解楚婴不同于往日的反常了。      楚婴穿金戴银带着她走遍三条街的消息,只怕不到傍晚便会传遍整个金鼓城,那时,苏弯又会怎么想呢?      可真是幼稚呐……却也是真情流露。      楚婴拉着虞华凝往前走,到苏弯的面前的时候,楚婴俯身整理好红绸布,然后将竹篮递给苏弯。      “是去寺里求佛光吧,路上小心。”      苏弯伸出素白的手,接过竹篮,却仿佛提着千斤重的玄铁,手捏的很紧,骨骼尽显。她曲了曲身子,眉眼垂着,语调温婉:“谢王爷关怀。”      苏弯提着竹篮与楚婴错身而过,虞华凝觉得楚婴甚是有骨气,居然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诶,你有病是吧?”      楚婴斜睨了她一眼,冷笑:“你莫管本王有没有病,反正现在你是有病的,记得,装疯卖傻,将丞相府搅个昏天黑地!”      “因爱生恨,这还病的不轻!”虞华凝背后嘀咕了一句,结果又惹来楚婴一记白眼。      装疯卖傻,对虞华凝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      见到舒金安,虞华凝两眼冒金星:“舒大人,您府上的佳酿可真是够味,这不,才过了两日,妾身便又央着王爷带我上门来拜访了。”      舒金安面露难色:“王妃喜欢是小人最大的荣幸,可是府的酒……”      “我知道我上回离开的时候,搬了您那么一丢丢酒,难道大人小气至此?”      “不敢,只是酒窖确实已空了。”舒金安很忧伤。      装,你继续装,你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多么有钱!虞华凝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但是正是因为敌人如此赖皮,她便更是有动力与之磨耗。      “那我可不信,我定要亲眼去瞧瞧。”      也不顾舒金安同意不同意,她今天反正也是装疯卖傻来的,必须好好探探这丞相府。      借着找酒的由头,虞华凝将丞相府贵重的瓷器摔了一个遍,尽管舒金安面上已经生无可恋了,可是虞华凝一点也不体谅,挑着值钱的摔。      虞华凝:“呀,这瓷瓶里也没有呢!”      嘭——花瓶碎了。      楚婴:“王妃如此刁难,是本王平日里娇惯的,舒丞相您看……”      舒金安:“不打紧,王妃喜欢就好。”      虞华凝:“啊,这碗里也没有……”      嘭——碎玉冰晶碗碎了。      楚婴面带笑意:“不打紧,舒丞相说了,王妃喜欢就好。”      舒金安:“……”      虞华凝:“我听见什么碎了的声音。”      舒金安点头,王妃你没听错,那是我心碎的声音。虞华凝朝舒金安点了点头,嘴角勾着一线微笑,当着后者的面,将一只杨柳玉净瓶也摔在了他面前。      虞华凝和楚婴在丞相府的这一场闹剧,无非是想要世人知道,楚婴是有多么纵容虞华凝,有多么爱虞华凝。可是虞华凝再清楚不过,楚婴这么大的动作,只是想看看苏弯的反应。      然而楚婴失望了,苏弯从庙里祈福回来,望着一地的碎片,十分淡定的回了房。楚婴朝虞华凝使了一个眼神,虞华凝捧着一个雕花的瓷瓶,使劲的摔了下去。      还别说,这摔东西,有一种身心舒畅的感觉——毕竟摔的不是自己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楚婴跟小青梅苏弯,虐呀!但是在《风虞调》中不会涉及多少,想要看具体内容的,可以看看婆子的另一本书《梦里江山》(又名《你是疯儿我不傻》,《辣椒王妃很够味》),里头的男主角就是我们的楚婴王爷! ☆、暗处   楚婴没料到苏弯的反应,虞华凝也没料到苏弯接下来的动作。      苏弯约虞华凝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见面。      这怎么看都不简单,虞华凝纠结极了,她到底要不要去,去的时候要不要穿件软甲,要是苏弯突然拔出一把匕首刺向她,她还能捡回一条命……她也搞不清楚,她潜意识里就是觉得苏弯想将她挫骨扬灰……      事实上确实也是这样,虞华凝去赴约的时候,看见石桌上就摆着一把匕首,一把镶满了各色宝石的匕首。      约见的地点在城外罗古河畔一处避雨亭中,夜色正浓,夜幕中挂着的一勾残月便是唯一的亮光。月亮投到罗古河中,水中便也染上了月光的清晖,天上人间共一轮明月,一时之间,年岁不知几何。      苏弯站在月亮下,瘦长的影子拉到虞华凝的身旁。虞华凝循着影子望过去,发现苏弯今夜穿着绿色的舞衣,她发现虞华凝看着自己,手臂猛的打开,缠在袖间的绦子便往两边散去。      月色迷蒙,绿衣姑娘像是夜间一只高傲的孔雀,拖着长长的舞裙在草地上旋转……      她这是……在舞蹈?      匕首还搁在石桌上,苏弯却在月下跳起了舞,虞华凝越发纠结了。      她这是准备在杀死她之前,给她跳一支舞?难道她现在跳的就是霓国有名的送魂舞?      苏弯的舞姿是高傲又不甘的,她就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不甘心降落尘世间,却又不得不在这尘世表演,来获得看客施舍的能让她存活下去的食物。      舞跳完了,苏弯整了整舞衣,缓缓走过来,虞华凝疑惑的看着她走进,渐渐的看清她那无暇的容颜,微冷的眉眼。      走到虞华凝面前。她突然加快了速度,一把握住搁在石桌上的匕首,猛的扎向虞华凝。虞华凝反应过来,立马躲开,可是苏弯不依不饶,扯住虞华凝的衣摆,十分干脆的扑了上去。      这就是女人的战争呀!      两个女人在地上滚成一团,虞华凝左躲右闪,苏弯握着匕首乱扎一气。无数次,苏弯的匕首就快扎到虞华凝身上了,可是又被虞华凝给躲了过去,两人挣扎久了,体力渐渐不支,虞华凝因为躲闪,体力更是消耗的厉害。      匕首破空而来,虞华凝想着完了完了,这下脸怕是彻彻底底的毁了。然后耳畔有风声,有寒露降到皮肤上凉凉的感觉,却就是没有皮肤被划开的刺痛感。      虞华凝胆战心惊的睁开眼,入目的便是悬在自己额上的匕首,是的,是悬着的,并没有刺入她的皮肤。苏弯还趴在她身上,却是眼神深邃的看着她。      “你到底怎么想的,想杀我,现在匕首就在你手上,你就快得手了,为什么又不杀了?”      苏弯将匕首抛到一边,从虞华凝身上爬了起来:“我并没有想要杀你。”      逗谁呢,如果不是想杀她,那怎么握着匕首扎的那么起劲,那一次又一次的,可是花了不少力气呢!      苏弯瞅了瞅明显不相信的模样,视线落在远处:“我们都是女人,我想你能够懂楚婴所不能懂的东西。”说罢,她席地而坐,又看起了天上的月亮。      虞华凝看了看不远处的匕首,觉得匕首在自己手里,她才能放心的跟身旁那个随时干掉她的女人交流。虞华凝爬过去,将匕首收在自己手里,才缓缓坐到了一个离苏弯有些距离的地方。      “我爹说,楚婴是个人才,他的才能在国君之上,国君每每想到他,夜里久不能眠。我爹说,总有一天,大祸会降临到他身上。”顿了顿,眉头皱了更加厉害了,她又说,“我不想他死。”      皇门之内无兄弟,楚淮少时被作为质子送往他国,而楚婴则长于父皇母后膝下,对比实在不要太悬殊。后来楚淮归来,与舒家定了亲,舒金安将他推上了皇位。楚淮这才不一样了,他不停的掠夺楚婴所拥有的,小至财宝,大到挚爱,楚淮一个也不放过,通通夺走。      楚淮拿走楚婴的财宝的时候,楚婴面带笑容的奉上,等到楚淮要苏弯的时候,楚婴才发现,他身上的权利已经被剥夺一空,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若是拒绝楚淮,楚淮便可借这个理由处死他。      所以……      “可是苏弯,你为楚婴这么做,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呀。”      苏弯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要他知道,我只要他活着。他活着,便能为我报仇。”      楚婴活着,能为她报仇?      “所以,我今天约你在这里见面,是想与你联手。你的仇,与我的仇,说到底,是一样的。” 苏弯指了指虞华凝接着说,“你在查丞相府,而我想舒金安伏法。”      “可他是你的父亲,不是么?”      “父亲?他姓舒,我姓苏,他是我哪门子的父亲?”      噢,这里面又有故事。      “你来丞相府的那天,我就知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所以当天晚上,我等着你,而你不负所望,果然来了,之后我便引你去了书房。想必你也看清了,那书房是有密室的,那密室里头,就有你想要的东西。”      “可是你既然有证据,为什么不自己揭发他?”      “我同你不同,你是名门之后,身后站着权贵,我身后什么也没有。在霓国,挑衅权贵便已经是罪过了,你说,我还能活着看舒金安被惩处么?”      虞华凝叹了一口气,心里莫名有些哀伤。      “说实话,我是真的想杀你来着的,但是杀了你,我好像损失太大了。”她点了点头,继续说,“我还指望你给我报仇呢。”      还是有疑问,楚婴派人查她,只知道她是在查一个图腾,可是苏弯为什么能够洞悉她的一切。在这紧要的关头突然跳出来,告诉她,你不用查了,我都给你查好了,证据就放在那个哪里哪里,你赶紧带着证据走人吧啦吧啦。有不少事情,她是连晴鱼都没有告诉的,苏弯纵然是神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弄得这么清楚吧!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查丞相府?”虞华凝问。      苏弯皱了皱眉:“你第一次来丞相府的时候可谓是仪态尽失,借着醉意将丞相府溜达了一个遍。我知道楚婴,他就算是再没标准,也断然是不会看上你这种女子的。所以,你那么做,肯定是有目的的。当晚,我便在等你。”      “勉强也说得通。”虞华凝点了点头,没发现苏弯眼神闪烁了一下。      残月一弯,夜风吹动罗古河水微微作响。      虞华凝觉得苏弯的话也说完了,自己本身也是不愿意在这荒郊野外受冻的,便起身告辞。苏弯坐在枯草上,目送虞华凝搓着手离开,将视线投到不远处的一处草垛旁:“人已经走了,出来吧。”      一片墨影与草垛的影子分开,走到月光下,五官便显现了出来。      瘦削的脸颊,看似温情实则冷漠的眉目。      “我已按你说的做了,你答应我的可莫忘了。”苏弯站起来,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裙摆,缓缓道。      “嗯,很快。”      很快舒金安便会伏法。      苏弯是不信虞华凝能够扳倒舒金安的,但是她信薛胥迁。      声音淡淡的,话音落了,便又隐入草垛的阴影中。      躺在草垛上看着月亮的人又想起了不算久远的事情。      事情要从哪里开始说呢,从扶风离开说起吧。      他亲眼见着虞华凝在灯下写信,告别晴鱼,背起包袱从后门离开。他看见她一路往霓国而去,便知道,她回扶风并不简单。      他仔细一思量,却是被自己吓到了。      虞华凝在查一件事,为了查清楚这桩事,她不惜丢掉性命。      空空城,他一直都在她身旁。看见她身披霓国绮丽在客栈用餐,又见她跟那个见傅丽的女人同游。      人来人往那么拥挤,他就跟在她身后,丝毫不敢懈怠,就怕一个不留神,她就淹入人海,他找不到她。空空广场上的黄金叶又异常耀眼的光芒,光芒下的众人如沐圣光,在那祥和的光芒中,一切的不太平似乎都蒙了一层水气,变得异样的柔和。当黄金叶被偌大的黑幕罩住的时候,天地无光,四周尖叫声此起彼伏,他便只顾的去寻她。      他将她护在怀里,一步一步往黄金叶的方位挪过去。她窝在他怀里,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很快,带动着他的心跳,也是很快的。她摇了摇头,碧色的面纱便落在他的手腕上。幕布被扯开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就觉得自己是见不得光的,迅速的放开她,然后隐去人潮之中。      后来,便是她同楚婴的闹剧,他跟着那两人的马车进入了金鼓城,也是在金鼓城,他终于知道她来霓国,是为了什么。      虞家被覆灭的时候,他恰巧不在京都,那绝对不是偶然。后来他想起来的时候,他在那个时期只怕也是让人利用了的。      有人告诉他,舒媛在沪郡,他便去沪郡寻了,可是在沪郡,他并没有找到舒媛,却是看见了喜嘉。      喜嘉站在似血的残阳下,缓缓转过身来,眼角淌下一滴又一滴的泪珠。那素来仪态万千,面目冷峻的女子,在他面前只是一滴一滴落着泪。她看着她,目光一寸一寸在他身上描摹,看了很久,最后突然拔出深红曲裾里藏好的匕首,无所顾忌的刺向自己的腹部。      “薛大将军,这一次,舒媛是真的死了。”      血,大朵大朵的血从她嘴角蔓延出来。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女子偷偷爱着他。在辛霓的那场战争中,扮做舒媛身影引他离开的也是她。      喜嘉死了,他才不得不相信,舒媛或许是真的不在了。      就在那一瞬,他心中有关舒媛的那个影子碎了,那个梦也醒了。      葬了喜嘉之后,他回到皇都,却没想到,虞家没了。      他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都在想,他如果当时在京都,是可以帮虞家一把的,虞家不会只留她一个人撑着。他也有懊恼,如果他当时在京都,虞渐欢便不会死,他与她之前不至于隔着那么多条人命。      他总是说,他不是一个好人,可是在那时,在虞华凝不知道的夜里,他心里确实像在熬一锅汤,面上无声无息,底下却已烫的不敢让旁人知道。      虞华凝离开京都之后,他也若有若无的的打听过她的消息。听说她被县官欺负了,他默默在在那个终于熬到快要升迁的县官名字上画了叉。听说她被求亲了,他默默记下那些人家,正要着人送些金线物什去,又听说她要嫁给扶风施家公子。      那可谓是幡然醒悟,他做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太后给他重新许了一个姑娘,这一回,他没有拒绝。      以后天各一方,就这样各自安好,也不错。      但是谁能想到,他成亲当天,他收到她过得不好的信……      那是他一直固执守着的责任么,薛胥迁现在却是不确定了。      他跟着她来到霓国金鼓城,猜着她下一步的动作,在看见她向楚婴打听缠枝扶桑花的下落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她千里跋涉,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查出那背后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凶手。      丞相府中再相逢,危机时分,他搂着她飞上屋椽,不动声色的摘去她的头巾,让她的头发蹭上大辛独有的漆料‘朱兰’。      他不着痕迹的给她线索,自己却又不现身,他无奈地摇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他自问自己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可是他就是怕再跟她面对着的时候,她横眉冷对,而他要装作无所谓。      残月仍旧挂天边,他从腰间取出一块面纱和一块头巾,风吹拂而过,纱巾边角飞扬,淡淡的香味在空中飘散。      霓国的事情很快就会告一段落,最后随风而散。 作者有话要说:  薛大将军不算一个好人,可是他确确实实是一个男人。 ☆、夜探   虞华凝跟楚婴告别的时候,楚婴正在前厅拨弄他爱极了的那把琵琶。      楚婴喜欢弹琵琶,虞华凝是在跟他回金鼓城的时候知道的。马车行了一路,他说话说累了便抱着琵琶拨弦,一声一声,竟是意外的动听。      楚婴抱着琵琶坐在一架屏风前,屏风上盛开着簇簇藤萝,宛如一道紫色瀑布,淌着淌着就淌到了他的肩头。楚婴眉目倦怠,抱着琵琶忘我的姿态,就像是融入了那倦懒的紫色世界中。      虞华凝寻了一把椅子坐下,静静的听他弹琵琶。其实,虞华凝对琵琶是有阴影的。她还记得在大辛的时候,太后在竹林里头弹了一曲琵琶,她便知道,这世间的公道,不是她说是就是的。那一曲琵琶,将她的耿直渐渐抹去了。      楚婴的琵琶声则不同,他弹奏的琵琶有倦懒,有疲惫,却没有哀怨。或许因为他是男子的缘故,他将那些哀怨藏了起来,所以听他弹琵琶,只觉得像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斜倚凉席数天光,无限倦懒,无限淡然。      琵琶声还未停,楚婴闭着眼却说话了。      “黄昏了,你还要到哪里去?”      虞华凝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回答:“去丞相府,如果顺利,我便回大辛,如果不顺利,你记得去乱葬岗帮我收尸。”      “这么说,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准备回来了?”      “或许吧,这么久以来,我还是不习惯作别。”      “可是快要下雨了。”他睁开眼,将目光投到窗外被风吹的铃铃作响的风铃上。      “快要下雨了……”虞华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望着天边翻卷着的黑云喃喃道,顿了顿,又点了点头,“但是那又怎么样,我要做的事,风雨无阻。”      楚婴站起来,将琵琶放在一边,替她整了整被风吹开的披风,衷心道:“嗯,那我希望你能等到乌云散去,风停雨息,也能等到明朝碧空如洗,灿阳高照。”      再好听的祝福,到底还是不如希望她将命留着。      楚婴目送虞华凝离开,瞅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突然有些想笑。      头发还是水亮的头发,姑娘还是在空空城初见的那个姑娘。      从空空城到金鼓城,就像是脱了轨的一场闹剧,现在,闹剧要散场了,两人也该回到原先的轨迹上了。以后,如果她还活着。她是大辛子民,他是霓国陪侧王,隔着千山万水,人海茫茫,不再相见。      这么想来,他倒不觉得难过,甚至还有些许欣慰。两人在彼此的世界里溜达了一回,明明是各取所需,可是却又配合默契,这便是所谓的知己了吧。      而知己纵使是隔山隔水,心还是在一起的。      天边黑云翻卷,像是数千骑黑鬃一同从远方奔来,阵势盛大,顷刻就遮住了大半张天。风微凉,却借着巧劲将发丝吹乱,将衣角撩动。      一路向前,到丞相府门口的时候,一场声势浩大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苏弯已经等候多时,见到虞华凝的时候,她引着虞华凝从侧门往里面走。      虞华凝觉得,她既然有苏弯帮衬,便不用再费力气去爬墙了,于是与苏弯合计了一番,决定让苏弯直接放她进门。选择走侧门是为了掩人耳目,未来王妃跟丞相府八竿子打不着,这么突然出现在了丞相府,定然会让人怀疑,于是两人走了一条基本没人路过的小道。      当然,计划赶不上变化,虞华凝以为自己在有苏弯这个潜伏了多年的战友,便算得上是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在小道上遇到了反派舒金安。话说那时,舒金安正在外室那里快活了一番,瞅着天色已暗,按规矩,他今个儿是要宿在大房那里的,想到大房那不依不饶的一张嘴,便连忙往回赶。赶路赶到一半,突遇大雨,决定走小路。这小路一走,三人便碰头了。      舒金安看见虞华凝,脸登时就黑了,瞅着她身旁没跟着楚婴,便冷冷道:“王妃今个儿又是来搬酒的?舒某如今不仅是没有藏酒,就是连盛酒的容器都没有了。”      虞华凝额上冷汗直冒,眼瞅着舒金安的眼光越来越狐疑,她决定将装疯卖傻进行到底。      “王爷说要我休了我,我怎么愿意,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什么管用的法子,想着我弯弯皇嫂聪慧过人,便来向她讨教一番。”      舒金安瞅了一眼虞华凝那市井的嘴脸,又看向苏弯。苏弯面目淡然,迎上舒金安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她还带了见面礼。”      虞华凝听着,瞬间就明白她是在讽刺自己,不过她也管不着了,将背上的包袱展开,将之前准备好的一朵雀脂取出。      “上好的雀脂,不易晕染,绘在脸上极是好看。这是我偶然从一名明月郡的商人手上得到的,弯弯皇嫂,你喜欢吗?”      这一声声的皇嫂,舒金安倒是觉得不难听,又瞅着天彻彻底底的黑了,便不再过问,往大房房里赶去。      舒金安离开之后,苏弯重重舒了一口气:“咱们还是小心点吧。”      虞华凝点了点头,将雀脂往她怀里一塞:“戏做全套,送你了。”      苏弯瞪了她一眼,道:“我与你不同。”      天色一暗下来,丞相府特有的蓝色灯笼便挂了起来,远远看去,寂静的黑夜里陡然盛开出朵朵幽莲,诡异异常。      苏弯带着虞华凝避开巡卫,靠近了那间书房。      “机关在那幅画上。”      虞华凝点头,侧身进入书房。      挂在墙上的那一幅画很是醒目,虞华凝一眼便看见了,她快步走过去,可是当自己的手抚上画像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上次看的时候,只能看到漆黑一片阴影,这回走近了,她便可以看清,画像上画着一个女子。      女子身披绮丽,站在黄金叶下面,周身有淡金色的光芒。      女子的相貌极为明艳,比顾翎那种美到极限的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顾翎……舒媛。      虞华凝可以肯定,这画像上的女子就是薛胥迁曾经心心念念的舒媛。      她也可以理解薛胥迁在碰上舒媛的时候那么快地就乱了,光是这么一张脸,就让人甘愿为其献出一切,更何况她还有一身的光点。      她回过神来,手下微微用力,画卷往背后的石墙里凹进去,所对着的墙壁缓缓裂开。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的,虞华凝定了定心神,往裂缝中走去。密室在下方,虞华凝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底。密室底是一个圆,地上堆置着不少大木箱,密密麻麻的堆置在一起,中间的过道仅容一人通过。      虞华凝随手打开一口箱子,然后眼睛猛的瞪大。      箱子里面满满都是箭簇,簇上还雕刻着缠枝扶桑花。拨开几只箭,虞华凝便看见有一支箭与旁的箭不同。那箭簇松动了,露出一角白色。虞华凝拿近了看,发现那是一张纸条。      里面写的不是霓国文字,而是大辛文字。      “崔,四月暮雨,可举大事。”      底下的落款绘着缠枝扶桑花。      她清楚,舒金安是崔龄靖的同盟,可是她没想到,舒金安居然是用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与崔龄靖联手搞垮了大辛那么多世家。      又打开一口箱子,入目的全是黑火,上面仍旧绘着缠枝扶桑花。      她在霓国寻了那么久的缠枝扶桑花,原来尽数藏在地下的这个密室里。      当初崔龄靖只用了一根箭,便将她百年虞家给射地支离破碎。如今,她眼前俱是罪证,她怎么可能再坐以待毙呢!      她打开一口又一口箱子,从里头取出一张又一张字条,到最后,虞华凝累瘫在一口箱子旁边,她数了数手里的字条,竟有三十六张。      字条拼接在一起,虞华凝目瞪口呆。      这舒金安跟崔龄靖大概是疯了。      两人居然妄想打破十六国的格局,称霸整个大陆。      十六国之间虽然战乱不断,但是却也是相互制衡着,整体看上去,还算平衡。虽然说乱世出英雄,但是崔、舒二人绝不是英雄所为。      “你手里的字条好有意思,能不能给我看看?”      轻灵的声音陡然在这密室响起,虞华凝心猛的一跳,悬着心缓缓朝声源望去。      坐在高高木箱上的是一个身着男子衣衫披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望着她,一双眼亮晶晶的,脸上流露出孩子才有的稚气。      “好姐姐,你生的这么美丽,给我看看吧!”说着,她从箱子上跳下来,窝在虞华凝身旁,眨着眼看虞华凝手里的字条。      虞华凝看着她,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舒媛,对不对?”      女子点点头:“姐姐认识我?爹爹骗人,他说我没有朋友,可是姐姐你认识我,你就是我的朋友!”      虞华凝傻了。舒媛当年没有死,而是傻了。      “隽郎也在这里,你要不要同他玩?”舒媛眨了眨眼,虞华凝下意识的便点了点头。      舒媛突然裂开嘴笑了起来,一声一声,虞华凝好像看见她眼里划过一道异样的光。      “隽郎不会跟你玩,他只跟我玩,只有我能保护他!你们都别过来,再过来,我杀死你们……都说了,你们别过来,别过来……”      她蜷到一个角落里,怀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一尺多高的人偶。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却不停的在安慰怀里的人偶:“隽郎,别怕,我们永远在一起……”      虞华凝无法想象,她当初和她的隽郎到底是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在三年后,她明明已经不记得过去的事了,潜意识里却还是痛苦的。      她想走过去安慰一下她,可是刚走到她身旁,舒媛突然将她扑倒在地上,大吼道:“别过来,你别过来,不然我杀死你!”      虞华凝缓缓爬起来,就看见舒媛挡在她面前,对着突然出现的一队巡卫吼。      四周都是大箱子,中间的过道也仅容一人通过,舒媛站在她面前,可以说是将她藏的好好的。      在暗处,虞华凝能够看见不少巡卫,为首的赫然是舒金安,舒金安身旁站着脸颊红肿的苏弯。      “你不想想,她要是要找你讨教,白日怎么不来,偏偏要挑夜里,她是何居心?苏弯,你自小便聪慧,也心细,怎么这一次这么不小心?还是说,你是故意的?”      苏弯申辩:“义父,我没有,我只是想出一口恶气,您是知道的,我曾去王府,受了她的羞辱。”      “是么?”      “弯弯不敢说假话。”      舒媛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完全不搭理她,恼了:“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赶紧离开这里,我和隽郎要休息了!”      舒金安往前两步:“阿媛,我是父亲呀!”      舒媛歪着头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父亲?什么是父亲?”      话说到这里,舒金安扫视了一圈,巡卫们见状便摇了摇头:“没有。”舒金安这才转身离开。      很快,密室又恢复了安静。      舒媛坐在虞华凝身边,从身上翻出一块手帕递给虞华凝:“给你,你都流汗了。”      虞华凝摸了把脸,一手的汗。      “我跟隽郎要休息了,你也走吧。”舒媛说。      虞华凝点头,顺着来时的路往出口走。      到出口处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正瞧见舒媛站在火把下面冲她招手。      她的意思是让她下次再去看她吧,可是她可能再也不会来了。      虞华凝从墙缝里缓缓走出去,却发现书房灯光大亮,舒金安站在画像前面,在虞华凝抬头的时候,他缓缓转过身来,眯着眼冲虞华凝笑:“王妃,怎么玩到舒某人的密室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呀,虞小妹暴露了。 ☆、尾声   虞华凝只觉得周身都止不住的颤抖,正要打哈哈,却发现舒金安脸色凛着,是说不出的骇人。      “想必你已经发现我的秘密了,”说着,他走过来,瞅了瞅虞华凝的脸,脸上的笑容更加大了,“不过,知道我秘密的人都死了。”      “你知道么,我女儿,舒媛,她本来是死了的,但是我舍不得她死,我想她陪着我,所以我没让她死,让她永远活在小时候。小时候的阿媛最可爱了,总是跟着我身后,爹啊爹的,一声声叫的别提多么开心。”他指了指虞华凝,继续说,“不过我看见你这张脸就不喜欢,你还是去死吧。”      说罢,他转回桌边,将一坛酒的封泥拍掉,倒了一杯酒,走向虞华凝:“王妃,你不是极爱老夫府上的酒么,老夫这回拿出三十年的‘春海棠’招待你,是不是觉得异常的兴奋呢?”      虞华凝避开:“我不喝,你这个疯子!”      舒金安移步上前,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加狰狞:“你说什么,你说我是疯子?我是神,我是来拯救霓国、拯救十六国的神!”      “疯了,真的是疯了!”      “呵,喝!”他不管,一手捏着虞华凝的下颌,一手将酒往她的嘴里灌。      “‘春海棠’,断人肠,饮呀,酒化愁肠!哈,‘春海棠’,心思藏,醉啊,再无故乡!”他一边灌一边唱着。      虞华凝挣扎,嘴抿着,手一挥,杯中酒洒了一半。      舒金安也不恼火,挥了挥手,门外进来两个巡卫,一把按住虞华凝。他又回到桌边倒了一杯酒,走到虞华凝面前,用带着惋惜的口吻说:“这么好的酒,你为什么就不珍惜呢,这次,咱们好好喝,啊!”      扳着虞华凝的下颌,虞华凝便挣扎不得,眼看着酒就要送去她喉中,一枚箭簇掷过来,酒杯碎了,碎瓷片划过虞华凝嘴角,立马就有血流出来。      有人携一道月光而来,身染淡淡酒香。      时间仿佛倒退回了一年前的大辛京都,她刚下山,怀着少女心思一见钟情了他。      一眼万年。      薛胥迁……又是你呐。      薛胥迁踢开扣着虞华凝的两个巡卫,身子一旋,搂着虞华凝的腰便退了好一段距离。      虞华凝在薛胥迁怀里,看着他冷淡的眉眼,瘦削的脸颊……突然觉得这怀抱很是熟悉。      “久违了,虞姑娘。”他低头,突然笑了笑。      虞华凝想不到怎么回答,皱了皱眉,低下头。      她的反应薛胥迁早有预料,脸上好不容易堆起来的笑容渐渐散去。面色一冷下来,他便专心应对身旁的巡卫。      “薛胥迁,我料你应该是死在那场战争中的,没想到居然被你给逃了。不过你逃了对我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一战之后,大辛不再相信你,已经不愿意让你带兵了,哈哈!”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给我留了一条命?”薛胥迁表示嗤之以鼻。      “不过,你这条命我也只给你留到今天。听说你俩曾经有过一段,放心好了,老夫最爱成人之美了,你们死后,老夫一定将你们葬在一起。”      之后就是一场乱战,薛胥迁一直将虞华凝护在身边,虞华凝想起初七那夜,当四周沦为一片漆黑的时候,身旁的那个护着自己的人就是他吧。      在别人的地盘,怎么说都是要吃亏的。纵使薛胥迁能带着虞华凝一起手劈巡卫,但到底是寡不敌众,很快,两人便没有后路了。      “没路了。”虞华凝看了看四周,只见自己和薛胥迁已经被包围了。      薛胥迁看了看,然后搂紧了她:“可我怎么见着还有路呢。”      “哪里?”      “这里!”      薛胥迁搂着虞华凝飞上屋顶,搂着她飞快的往前跑。      箭矢破空而来时带着凌厉的风声,虞华凝躲在薛胥迁怀里,头一次感觉离他如此的近,那些决心被掩埋的情愫突然破土而出。      两人逃了很远,在金鼓城正街上,他突然敲了她一下,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老朋友,一路平安。”      一匹鬃马驮着一个发丝凌乱但是容颜倾城的女子出了金鼓城,一路向大辛京都奔去。      有一月白衣衫的男子目送那人离开,之后,他伸手探上背上深入骨肉的三支箭簇。      “这下是真的久违了,虞姑娘。”      大辛三月底,春光明媚,崔府大喜。      花车装点的极为奢华,围观的群众都说那是生平所见最大的场面。      花车所过之处,金纸洒落,满城的人都来凑热闹。      不知情的群众猜测,娶亲的是大辛首富曲家,然而当看见花车上刻着的‘崔’字,人们了然了。      人们转而开始猜测,这崔家到底有多少家底。      花车行至中央大街的时候,一群孩子突然冲上去摘花车周围挂着的彩纸包着的喜糖,场面瞬间就失去了控制。等崔家人带兵部的人来镇压的时候,孩子们早就跑完了,也只当闹剧一场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些抢了喜糖的孩子四散跑开之后去了同一个地方。      脸上有朱红胎记的男子收起那些喜糖,摸了摸孩子们的头,笑道:“辛苦你们了,这些糖果分给你们,可是不能多吃哟,牙会疼的。”      “谢谢景大夫!”孩子们笑道。      彩纸里包的不是糖,而是字条。一条一条,俱是崔龄靖叛乱的罪证。      坐在花车中的姑娘剥了一颗糖,嘴角难得牵了一丝笑。      爹,娘,二老在天上看到了么,我们赵家的仇马上就可以报了。      后有史料记载,大辛建国以来头号叛贼在其儿子成婚夜里被抓进牢狱。叛贼是兵部一把手,在位时架空了六部的力量,原以为自己在牢中住了两天就可以回家了。可是没想到,他在出狱的时候,有一女子拿到了跟霓国丞相舒金安勾结的证据,这下,事情可就闹大了。      事情没有被定性为通敌卖国,以崔龄靖的权利,怎么说都是可以保自己一命的,可是当事情被定性为通敌卖国之后,那就没的说了,杀头和凌迟,选吧!      崔子满在新婚之夜问赵浮生:“为什么呢?你斗不过他的呀。”      赵浮生笑:“你真想知道?”      崔子满无力的点头。      “你知道我最爱城南的桂花糕,你为我买来,我便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崔子满去了,买着桂花糕回来,崔府却化为一片火海。救火的人说,火是从婚房里升起来的。      绿豆糕砸在地上,他坐在轮椅上,那一瞬,他什么都懂了。      她是要报仇的,她待在崔府受尽折磨也不愿意离开,心里明明有别人也要嫁给他,只是因为她要报仇。她为了报仇,已经入了魔。      哪怕她已经入了魔,他爱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啊。      她自然不会记得,她曾摸着他的膝盖哭喊:“阿满,我以后再也不调皮了,你站起来来,你站起来呀!”      她那么伤心,哭的肝肠寸断,他真恨不得替她抹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铜钱大侠说,可以的,我将她的记忆抹去,她不会记得你为她摔断了腿,也不会记得你们已经决定厮守一生,她会彻彻底底的忘记你。      好吧,她开心无忧便好,记不记得他,无所谓的。      多年不见,经年再见,物是人非,如今,天人永隔。      他曾说过的,她若是想赢,他便不会让她输。      可是,一切都结束了。      四月,崔龄靖一伙被斩。霓国舒金安府上被抢,后来府上又走了水,一夕之间,偌大的丞相府化为一片灰烬。火灭之后,有人发现丞相府地底下的密室,里头有三十多箱私铸的箭矢,举国震惊,霓国国君派人捉拿舒金安。      五月初,微生家遗孤回来翻案。      五月末,太后封住清心殿,不见任何人。霓国护卫队抓住在逃的舒金安,三审之后,被判凌迟。      六月,虞华凝在九塘小镇听了一场法会。      曾经唱戏的台子被拆除了,搭上了莲花宝座,座上有一个和尚法号拂尘,讲的甚好。她欲去拜访,可是拂尘和尚闭门不见,只是让人捎给她一坛骨灰和一封信。      九月中旬,虞华凝去了一趟沁安城,遇上了在武馆教孩童们剑术的曲寻。      两人大醉了一场,临走时,她发现她遗失了盛着赵浮生骨灰的瓶子。她四处寻找,日头初升的时候,她终于在江边找到了曲寻,安静的不同寻常的曲寻。      他扬起手,骨灰便迎风撒入江水之中。      赵浮生呵,被仇恨困住了大好的青春年华,在沁安城,她终于是自由了。      曲寻倒了一杯酒,虚空碰了一下:“兄弟,没事托梦给我,我想你。”      随后,酒水撒入滔滔江水之中。      同年十一月,晴鱼远嫁扶风。      十二月秦芸的孩子出生,名字叫做承欢。      第二年春节,宋雅臣离开百艳坊,虞华凝无奈,只能重回百艳坊。      二月,大辛霓国准备握手言和,霓国希望通过和亲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小皇帝同意了。      三月,霓国陪侧王抵达京都,被派去和亲的若寒公主却失踪了。皇宫里乱成一锅粥。      小皇帝冥思苦想,最后猛的一拍大腿:“舅母,舅母跟陪侧王挺般配的。”      微生景淡淡的瞅了他一眼:“那是你舅母。”      小皇帝不依不饶:“舅舅,你还要脸不,你求婚三百二十次,她哪一次答应你啦?你也别耽误她了,我都听说了,陪侧王昨天抵达京都驿馆的时候,她昨天在驿馆待了一宿。朕决定了,封虞华凝为风虞郡主,代替我皇姐和亲。”      微生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三月底,风虞郡主随陪侧王回霓国。      陪侧王坐在华贵的马车里拨琵琶,风虞郡主牵着大胡子在边上跟着。      “诶,你就准备守着一匹马过一辈子?”陪侧王问她。      “你就守着一把琵琶过一辈子?”风虞郡主反问。      相对无言。      一行人到扶风的时候,风虞郡主牵着大胡子走在街上,硕大的烟花在枝头绽放。      火树银花,人潮如织。      楚婴看着虞华凝身后的某处笑道:“老虞,你的乌云散开了,你等的灿阳高照来了。”      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      坐在房檐上的青衫男子伸手虚空一握,一方碧色的丝巾化为数颗亮点。      他笑起来,眉目暖了很多,声音淡淡的。      “久违了,薛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虞小妹跟越大将军的故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其实最初的时候,婆子只是想写一个欢喜冤家式的爱情故事,结果等故事写完了,发现这个并不算欢喜冤家,两个主角一点也不关系,甚至有些悲凉。整个故事没有特别轰轰烈烈的说‘我爱你’,但是一路走来,回首之时,发现情根深种。 一见钟情式的相遇,蓦然回首式的结局。 浮生,曲寻,子满,三个人之间的故事是一个天大的遗憾,因为一个人的仇恨,三个人最后都没有好结局。在《梦里江山》中,曲寻和子满会出场,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去围观一下下,婆子会放出三人的前尘往事。 宋雅臣,顾翎,秦芸,晴鱼,喜嘉,薛毓琯,舒媛,苏弯……你们想看谁的故事,婆子写番外呀!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